2 寧薛

覃桓昔醒來時,天色已經變暗,他自沙發上坐起身,腦袋還有點暈,倒是不那麽疼了,他也不急着開燈,仰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片刻才起身去開燈,房間突然的亮光有點刺眼,他閉了閉眼才慢慢适應。

覃桓昔下了樓,喚來一名女傭,讓她去主院告知老爺子一聲,今晚不去前廳吃晚飯了。随後又吩咐廚房準備一碗清淡的馄饨,剛恢複健康的身體吃不了太多油膩的食物,晚上他還是習慣吃清淡容易消化的東西。

等待廚房給他做馄饨的空當,覃桓昔坐到大廳的沙發上打開電視機,随意找了一部電影播放,思緒卻再一次飄到了前世“寧薛”時期。他現在的情況,應該可以算是借屍還魂了吧?或許更好聽一點可以稱之為“重生”。

對于上輩子死亡前的四年,覃桓昔覺得自己的人生可以用“翻天覆地”四個字形容,糟糕的開端是從大學畢業晚會那天開始。

人的一生不斷地重複着相聚和別離,畢業便代表着離別,心情難免感慨萬千。

覃桓昔只記得那天學校還舉辦了盛大的晚會,邀請了學校的董事和很多從這所學校畢業的社會成功人士出席晚會,他參加了表演,拉了一曲小提琴,驚豔了在場的所有人。

晚宴上,作為那一屆的優秀畢業生和曾經的學生會主席,他與不少人敬了酒,最後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時,床上多了一個人,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而自己身體上叫嚣着的酸痛卻也告知着,他昨晚與身邊的這個人究竟經歷了什麽。

素來以冷靜和沉穩大氣示人的他,第一次落荒而逃了,直到離開學校回到家中,他才慢慢冷靜下來。發生這種事情,就算他是個男人,也會有種無法言喻的羞恥感,何況對方于他而言也稱不上陌生人。

覃桓昔當時只是匆匆一瞥,卻也看清了對方的臉,那人不是別人,正是T大的董事會成員,莫家現任掌權人莫紹蘅。莫紹蘅這個名字不光聞名T大,在整個商界也是赫赫有名,何況當年他們寧家也不是普通世家。

覃桓昔不敢肯定莫紹蘅有沒有記住他,他也不想去計較那天喝醉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怎麽會和莫紹蘅湊到一起,甚至還發生了那種關系。當時那種情況,他也怨不得莫紹蘅,而且晚宴上莫紹蘅也喝了不少酒。

接下來的很多事情,也容不得他抓着那晚的事耿耿于懷,畢業後他按照父母的安排,開始學習管理公司。大世家往往表面光鮮亮麗、財大氣粗,內裏卻猶如一塊腐肉,為了争權奪勢,手足相殘六親不認。

當時寧家的掌權人是他的父親,盡管如此,家族裏仍有不少人虎視眈眈地盯着父親的位置,不僅父母不敢有絲毫松懈和麻痹大意,他作為未來的繼承人,肩上的重擔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覃桓昔本就是不服輸的性格,父親好不容易奪得的江山,他自然要替父親好好看守,那段時間他幾乎連家也沒回,住在了公司裏,畢竟丢了繼承人身份事小,若是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要賠進去。

正當他慢慢适應忙碌的節奏時,身體卻出現了狀況,起初他以為只是三餐不定時,把胃給糟蹋了。後來胃口越來越差,還變得難以捉摸,每天早上起床吐得昏天暗地,人也消瘦了一圈。最後家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找來熟識的醫生給他檢查身體,檢查的結果徹底颠覆了他對三觀的認知。

他懷孕了!

覃桓昔只記得他愣怔了很久,随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怒火,若不是父母攔着他,他差點就和醫生動起手來。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他只是發洩“繼承人”三個字帶給他的龐大壓力,醫生是父母多年的朋友,擁有豐富的經驗,不可能跟他開如此惡劣的玩笑。

過去的二十幾年,他連女朋友都沒交過,可想而知孩子的另一位父親是誰。

覃桓昔的第一反應就是拿掉這個孩子,可是男子懷孕猶如天方夜譚,就算是醫術再高明的醫生,也未曾經歷過這種事情,自然不敢輕易動手術。畢竟手術的後果誰也無法預料,更是誰也不敢承擔這個未知的後果,而且他雖然以男子之身懷孕,身體卻很健康,各項數據指标也很正常。

事後覃桓昔漸漸冷靜下來,父母不可能讓他冒這個險,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下賭注,說到底,肚子裏的也是他的親生骨肉,總有一種血脈羁絆的感覺。

懷孕的過程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艱辛,過了孕吐期後,他能吃能喝,睡得也很安穩。只是後期肚子大了起來,身體也有了些許負擔,不過還是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這個時候他也只能自我安慰,再過段時間,他就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了。

等到孩子出生後,覃桓昔更是不再計較男子懷孕的事了,兒子長得很像他,雖然眼睛和鼻子有一點點像孩子的另一位父親莫紹蘅,不過總體更像他一點,這讓他無比的驕傲和興奮,兒子瞬間成了他的心頭至寶。

覃桓昔原本以為他的人生就此圓滿,兒子有了,他也漸漸掌握了公司的運營,生活步上了正軌,沒想到大伯他們還是動手了,竟然聯合商場上的勁敵,搶走了公司多個項目,導致公司投入的大筆資金收不回來。

父母變賣了所有的家財,也填補不了資金的空缺,最後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擊自殺身亡。那個時候覃桓昔只覺得,人生再悲哀也不過如此了,若不是還有寶貝兒子陪着他,或許他也會追随父母而去。

“小少爺……小少爺……”

恭敬的輕柔女聲打斷了他的沉思,覃桓昔回過神來,發現臉上一片冰涼,他故作鎮定地站起身,不去看面露擔憂之色的女傭,背過身去道:“先把馄饨端去餐廳,我洗把臉就去吃。”

“是,少爺!”女傭不敢違抗覃桓昔的命令,只是滿臉擔憂地望着覃桓昔的背影,小少爺平時雖然話不多,卻從不苛刻家裏的幫傭,對他們也很和氣,哪怕不小心犯了錯誤,只要不是原則和道德上的問題,他也不會苛責他們。

覃桓昔快步走進衛生間,擡頭就看到鏡子裏倒映出一張精致絕倫的臉龐,驚豔也不足以形容這張臉的出色,這樣一張臉,無論走到哪裏都能吸引衆人的目光,他擡手摸了摸鏡子裏那雙通紅的眼眸,指尖一片冰涼。

覃桓昔握緊了雙拳,指甲切進掌心,針刺般疼了起來,卻抵不過心頭窒息般的疼痛。

父母自殺身亡後,他用所剩不多的積蓄,租了一間老舊的公寓,帶着兒子搬去了公寓居住。他不怕吃苦,更不怕從頭再來,他可以委曲求全,但決不能讓兒子跟着他受盡屈辱,可惜上天沒有給他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覃桓昔早就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那群人就不可能放過他,害怕他東山再起,更害怕他伺機報複。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去幼兒園接兒子,車子剛開出一段路,他就發現了不對勁,車子顯然被人動了手腳,他還沒來及想出對策,一陣爆炸聲後,他便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他成了音樂世家覃家的天才小提琴演奏家“覃桓昔”,這一刻他反而冷靜了,只要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就還有希望。他還有兒子,無論将來面對怎樣的人生,以怎樣的身份活着,他都不會放棄把兒子帶回身邊。

覃桓昔的平靜沒有維持多久,當知道此時離他死亡已經過去了三年,那一刻他真的心如死灰。若不是昏睡了近三個月的身體過于虛弱,不允許他發瘋,否則他一定會瘋狂大笑,笑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如此惡劣的玩笑,給了他重活一世的希望,卻又收走了他三年的生命。

三年,他用三年時間接受自己生了一個兒子,用三年時間看着兒子出生到學會走路,口齒不清地叫他爸爸,親自送兒子上幼兒園。三年的時間讓他從家財萬貫到一無所有,颠覆了他的人生,奪走了父母的性命,也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果然上天不會厚愛任何一個人,覃桓昔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他已經比別人多活了一世,一時的自暴自棄過後,他很快振作起來。只要他還活着,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他絕對不會放棄尋找兒子,那群人再怎麽喪心病狂,應該不至于連一個三歲小孩都不放過。

覃桓昔握緊雙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心裏哪怕再着急,他也必須忍耐,如今的狀況還不允許他輕舉妄動。真心疼愛原身的老爺子也許不知道,但是他重生在了這具身體內,他比誰都清楚,原身的這場車禍其實也沒那麽簡單,他完全可以肯定,車禍根本就不是意外。

在他剛醒來的那幾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原身殘留的意念,別人只看到了天才小提琴家光輝燦爛的一生,卻不知道原身有多抗拒這樣的人生,畢竟誰也不願意被家族榮耀束縛一生,也正因為原身強烈的抗拒,他才能在這具身體裏醒來。

覃桓昔知道,并不是醫生無法救治,而是原身自己不願意醒來。

原身選擇了逃避,逃避“天才小提琴家”這個頭銜套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鎖,逃避無法掙脫卻又不敢反抗的命運,而原身真正想要逃避的,卻是他永遠也不敢面對的真正的自己。

覃桓昔嘆了口氣,他又有什麽資格感慨這具身體的人生,他和原身一樣都是膽小鬼,否則也不會被命運逼得走投無路,到頭來原身倒是徹徹底底地抛棄了一切,而他也好不到哪去,如今的他仍然被命運牢牢抓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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