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千葉?傑索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明面上有多浪漫充滿文化氣息的國度，暗地裏卻縱橫着各種肮髒不法的交易。

越是幹淨純潔的東西，就越備受一些人的喜愛和欣賞。

來教會禱告的人越來越少，他們來這裏是尋求安心和舒适，但教堂裏第一二兩排卻坐着滿身煞氣的黑衣人，誰還敢在這裏多待一秒？

羅尼也有些苦惱，本以為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一開始去的時候就帶了一兩個人，一個開車，一個幫忙綁人。

誰曾想是個帶刺的百合花。

偏偏上頭又命令不能傷了她，一時之間羅尼也只能帶人堵在教會裏，至少放在眼皮子底下，等他想出辦法之前不能讓她跑了。

“伊妮德小姐考慮的怎麽樣？就算您身手稍顯利落，但面對這麽多人也不會全身而退吧？”

羅尼勸說着，話語裏帶着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驚嘆，然而那個一身黑色教服的白發女孩自顧自的念着聖經，雙手交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對外界的一切嘈雜置若罔聞。

她身後是遭受苦難的耶稣，教堂穹頂獨特的雕刻圖案講述着神明的事跡。

身形嬌小的少女手捧聖經，低垂着鴉羽似的睫毛，粉潤的唇細細輕喃着。

那悅耳柔軟的聲音讓身為黑手黨的羅尼聽了也不免心動。

不得不說，伊妮德的美貌不會因為她還年幼就減輕那份震撼，身負神明祝福的少女，被神明眷顧的天使，羅尼一開始也覺得傳聞太誇張，但真正見到了才知道那些文字的描繪實在太過蒼白。

太幹淨了。

那雙澄澈的紫眸并未因為手沾鮮血而被染了**，純白的顏色融化了血跡，一如她的名字一樣毫無瑕疵，僅僅是低垂着眼睑輕喃聖經，站在那裏并未做什麽動作，便讓人覺得自己和她的距離相隔了無法越過的神域。

不論羅尼說什麽，那張平靜的臉上從未出現過任何波動，羅尼臉色陰沉了許久，直至接到了一通電話，挂斷後，羅尼沉着臉道：“如果伊妮德小姐不同意，我就将神父的屍體扔到亂葬崗去，如此善良的伊妮德小姐不會任由養父的屍體被野獸吃的一幹二淨吧！”

羅尼篤定的話剛說完，那幾乎能洗滌人心的柔軟聲音便停了下來。

羅尼眼裏閃過一絲了然，一絲憐憫。

一直低垂的睫毛緩緩掀起，平靜的目光望向羅尼，羅尼下意識露出親切的笑意，卻覺得虛假的連腮幫子都有點僵硬。

也只有這種威脅能讓天使妥協了吧。

卑鄙，但很有效。

“你們需要我做什麽？”千葉疑惑道，放下聖經，以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着：“如果我還是揍敵客，就不會只是兩個人了。”

這具身體終歸沒有揍敵客那具備受訓練的身體強大，只是兩個稍微有點力氣的成年人，千葉就如此費力。

羅尼依舊笑着：“您放心，這并不是什麽難辦的事，只是請您去主持一場葬禮，不過神父似乎誤會了什麽，我的手下脾氣暴躁，不小心失手誤殺了神父，但伊妮德小姐您後來也報了仇了。”

千葉唇角抿了抿，目光從聖經上移開，淡淡詢問着：“誤殺？”

“是的伊妮德小姐，我們會付給您三倍的酬金，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教會的事您可以托付給別人。”

純白的天使茫然疑惑的望着羅尼，那過于直白的詢問目光讓羅尼不由得有些心虛，但這一點點的情緒波動是不會影響他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務的。

他是沒說錯，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第二天就自由了，至于第二天伊妮德還能不能從那個地方出來，那就不是他和老板能決定的事了。

甚至，去參加葬禮的其他人能不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也不一定。

千葉思索了下，羅尼等人的态度禮貌的很奇怪，如果是尋仇之類的事，也不用這麽客氣，千葉孤身一人，也沒什麽寶藏是讓人觊觎的，危險應該不大。

重要的是神父的屍體。

如今的天氣雖然入冬了，但屍體腐爛的速度也不會慢多少。

神父一生信仰耶稣，死後總不能伴随着惡臭離去，不完全的身體按照神父他本人的信仰，死後是不會投胎的。

千葉将教會的事暫時托付給了另一個修女，随即便上了羅尼的加長林肯。

羅尼就坐在她身側，鼻子略微動了動還能聞到千葉身上那淡淡的甜味。

明明是色調灰暗寡淡的黑色教服，全身密不透風裹在那象征信仰的衣服裏，胸前的十字架散發着銀色的光澤，及腰的白發靜靜披散在身後，低垂着眼眸，坐姿筆直又工整，這樣禁欲又純潔的伊妮德身上，散發着糖果味道的清香。

羅尼發了會兒愣，那甜甜的香味更濃了。

耳側傳來細微的咀嚼聲，羅尼遲鈍的偏過頭去。

千葉剛塞了一個棉花糖進嘴裏，就感覺到羅尼存在感極強的視線，詫異道：“你也要吃麽？”

羅尼：“……不，不用了，我不愛吃甜的。”

她是從哪來掏出的棉花糖？！

羅尼表情有些呆滞，默默轉過頭去。

“嗯，我也不想把零食分給你。”

千葉柔軟的笑着，棉花糖上的白色糖末沾到了唇角，笑意盈盈的模樣，連眼睛都在溫柔的發着光。

天使含笑輕柔道：“畢竟我一點也不喜歡您。”

如同虛幻完美的鏡像被打破之後的美麗。

真實又讓人眷戀的笑意。

哪怕說出的話帶有微涼的冷意。

但只要能被這樣璀璨的笑意注視着，誰還管那話語的內容是冷是熱呢。

羅尼忽然感到了罪惡感，哪怕他不信仰神明，卻也感到了罪惡感，因為他正在親手将一個天使推向地獄。

彭格列家族先前遭受一場內亂，三天前剛平息，靜默了幾天後，第一件事就發布葬禮的相關事項，彭格列的同盟家族都可以來參加。

誰都知道這是彭格列的一場試探和肅清活動，只是試探的是誰，将要肅清誰，沒人能從詭異沉默的彭格列那裏查出點什麽。

羅尼告誡千葉不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保持沉默。

一路走來，彭格列的成員各個身着黑西裝，胸帶白色玫瑰花，羅尼帶着千葉介紹了他的上司，彭格列附屬家族的首領。

以及彭格列十代首領澤田綱吉。

澤田綱吉看到千葉有些驚訝，随即目光深處隐含擔憂。

“原來司爾特推薦的是伊妮德小姐，神父先生沒來麽？”

澤田綱吉記得千葉有個養父。

千葉看着澤田綱吉微微蹙眉，一言不發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澤田綱吉怔了下，目光恍惚的望着千葉離去的身影。

他……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阿綱，他們來了。”

山本武從拐角走過來，恰好看見澤田綱吉望着一個女孩子的背影，“怎麽了？”

澤田綱吉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麽，等下如果真如我們預想中的那樣，千萬不要牽扯到無辜人。”

山本武笑了笑，“這裏哪有什麽無辜的人……好啦好啦，我會吩咐下去的。”

儀式開始，地點于半山腰一處墓地。

比以往稍顯隆重的黑色教服，長長的衣擺直直拖曳到腳旁，千葉将聖經翻到悼詞的那一頁。

千葉的身後是一排排容色冷厲的黑手黨，清一色黑西裝，胸前白玫瑰。

連這裏的空氣都變得格外冰冷蕭索起來。

竟無人在意念悼詞的是個還顯稚嫩的女孩，背對着他們的千葉，他們也只能聽見仿佛混入風中般嬌柔冷淡的聲音。

“主啊，你世世代代作我們的居所，諸山未曾出生，地與世界未曾造成，從亘古到永遠，你是上帝……”

寂靜的墓前不知是誰撲哧一聲笑了。

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随着風傳來，第一聲槍響。

巨大的墓地，彭格列在這裏買下了一整塊地用作彭格列家族的栖息之所，初冬森冷的風吹過人的肌膚，一如那些魂魄飄蕩在世間，憤恨而激昂的注視着在他們的目前正在發生的一場槍戰。

千葉語調微頓，凝視着老舊泛黃的聖經，繼續誦讀着：“……你使人歸于塵土，說：你們世人要歸回，千年如已過的昨日，又如夜間的一更……”

“我們因你的怒氣而消滅，因你的憤怒而驚惶，你将我們罪孽擺在你面前，将我們的隐惡擺在你面光之中……”

距離千葉極近的位置忽然一聲槍響爆頭，紅白交織的粘稠物噴濺在千葉腳龐，弄髒了墓碑。

這個世界……

好像也不是千葉曾以為的那樣安詳平靜嘛……

千葉心裏輕嘆，集中精力繼續念悼詞，只當身後那些聲音那些嚎叫不存在。

她只想盡快結束這個不尋常的工作，然後讓羅尼履行承諾将神父的屍體還給她，雖然沒什麽親情，但對方畢竟是一年前收養自己的人，對她也很好。

“願你的作為向你仆人顯現；願你的榮耀向他們子孫顯明……”

還給她零花錢讓她買零食吃，雖然那些零錢只夠買棉花糖和糖果。

神父還總是念叨千葉什麽都好，就是太愛吃甜食，天使萬一蛀牙了那得多難看啊之類的話。

“願主－我們上帝的榮美歸於我們身上。願你堅立我們手所做的工；我們手所做的工，願你堅立。”

千葉念完最後一句，合上聖經，轉身面無表情望着在剛剛平息下來的戰場。

“你們黑手黨，大概都不信神吧。”

一片寂靜，除了羅尼和澤田綱吉，其他的人千葉也都不認識，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痕的男人有着一雙野獸般的眼睛，千葉和他對視了一眼，禮貌的颔首。

澤田綱吉有些局促，在他認知裏伊妮德只适合安靜在教堂裏，而不是出現在這種慘烈的地方。

山本武突然來一句：“之前誰說想開宴會的？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如就今晚吧！”

千葉第一次接觸黑手黨，所以不大理解白天剛剛舉行完葬禮，又發生那種争鬥後，晚上居然已經準備開宴會了。

他們心真大。

千葉默默想着。

“伊妮德，參加完宴會再走吧。”

澤田綱吉匆匆擦了擦臉上濺到的血，走在千葉身邊，小心詢問道。

這樣站立在千葉身邊，澤田綱吉才發現她真的好矮好小……

所幸千葉并不知道澤田綱吉在想什麽。

“雇傭我的人讓我在這裏待一天一夜，時間還沒到，我自然不會離開。”

千葉深吸一口氣，蹙眉，大大的清澈紫瞳略有些抗拒的擡頭仰視澤田綱吉：“不過，先生您是否先去洗個澡？血腥味太濃了。”

“啊…？哦……好的。”

果然被讨厭了吧……

澤田綱吉頹廢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