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南方聽說過這“雪蓮秘藥”,據傳是用天山雪蓮再合其他十幾種藥材混制,工序繁複之極,煉藥所耗時日極長,再加之天山雪蓮乃可遇不可求之物,因此這藥雖然能解百毒,且佩在身上可趨蟲避毒,但世間所留存的卻超不過三顆。

若錦盒之中所放的真是此物,那倒是頂頂值錢的物件,怪不得師姐看到它時眼睛都綠。

師姐性子和順,向來清心寡欲,所求的東西不多,難得這次綠了回眼,南方下定主意定要幫她将這藥給盤下來。制毒認草她不行,讨價還價卻是從小就跟賣菜的老爹耳濡目染的,算是她為數不多得以自信的本事之一。

正想着開個什麽價碼才能讓這少年肯乖乖割肉,卻見少年腳下黑漆漆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突然動了一動。

南方吓得尖叫一聲,這才注意到少年的腳邊放了一個黑色的布袋。那布袋裏似是裝了什麽野獸,在袋中蠕蠕地動了一陣後,發出一聲低低的□□。吓得南方又是一叫,裏面裝着的竟是個人!

那少年又是一笑,對南方說道:“你果真是鬧肚子,老是叫喚。”

南方瞪他一眼,正要反駁,卻忽聽身後的師姐狠狠吸了口涼氣,撲上前去便要解那束在袋口上的繩子,解了兩下卻又像被針紮了似地猛地縮回了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她紅着一雙眼,擡起頭來望着少年,問:“這袋裏裝着的……是誰?”

少年道:“是‘她’叫我捉來送你的。這人輕功不錯,為了逮他可費了我一番力呢!”

“輕功不錯”這四個字便像是沾了白漆的刷子,每一個字都能讓師姐的臉色蒼白上一分。南方在旁瞧着不禁有些擔心,想這酷日頭裏站了半天,師姐莫不是中暑了吧?于是屁颠颠地想跑回去給她拿碗糖水出來,正轉了身,卻聽師姐顫着聲說道:“勞煩你……你幫我解開。”

少年道:“解開之前,有件事需得告訴你。這些年來,‘她’也費了些人手幫你查了查當年之事,她說‘鄧隐絕雖然性子輕浮,但絕非淫(河蟹)邪之輩。他那雙眼睛閱盡世間各種珍奇瑰寶,即使喜愛之極,卻也不會難以自持。’”

師姐的目光中透出惱怒之色,厲聲道:“她當年身在北司,又知道些什麽?她自谑擅讀人心,狂妄自大,總是以為當年那些門客都一心為她,卻哪裏知道,裏頭根本就沒有幾個是真心的,不過都是一個個為利視圖的小人!”

少年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說道:“我不過是轉述她的話,你們個個口中都說着‘當年’‘當年’的,要我說,既已是‘當年’了,又何以老是念念不忘……”

師姐搖頭道:“你這般年齡,又經歷過些什麽?哪裏有資格來教訓我?”

少年倒是好脾氣,受她一将倒也毫不生氣,臉上仍是笑嘻嘻地,說道:“也是。得啦,不和你争這些。正事差點忘說了。‘她’為你查了,當年鄧隐絕之所以會做出那樣的瘋事,全是因為你屋子外頭的窗戶紙上,被抹了‘香’……什麽什麽……”

師姐一怔,整個人似是呆住了一般,愣愣地擡起頭,失魂地說道:“香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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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正端了糖水出來,聽師姐這樣說,不禁插嘴道:“香魂粉不是春(河蟹)藥嗎?”她尚記得師父那年覓得一雙稀有的銀蟾,只是公蟾過了月餘都對母蟾提不起興致。師父便在公蟾的身上撒了一粒香魂粉,那公蟾立刻便像餓狼一樣往母蟾身上撲了上去。不過半季,便為他生了一池子的小銀蟾,後來都讓師父抽了軟筋,織了一幅百毒不侵的手套。

少年揚了揚眉毛,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

師姐一張臉白得吓人,雙目失神,喃喃低語着:“不會的……不會的……”

少年道:“當年懂得毒術,能在你窗前神不知鬼不覺下毒的,唯有一人,便是你的好師父賀遙!”

師姐猛地尖叫一聲,叫聲凄厲駭人,南方一驚,手中的糖水一個沒端穩,翻了瓷碗灑了一地。

只見師姐一雙眼睛充了血似地通紅,整張臉猙獰可恐,沖着少年吼道:“我不相信!你把他放出來,我要親自問他!”

少年扁了扁嘴,俯身扯開束口的袋繩,邊解邊道:“‘她’要我勸你想開一些,莫要沖動壞事……”

師姐哪裏還聽得進去?眦目欲裂地狠盯着布袋,目光中若是有箭射出,此刻袋中之人只怕早已萬箭穿心了。

袋口束繩解開,布袋裏的人又是一動,過了一會兒,從袋中伸出一只手來。

南方看到師姐忽爾緊緊地咬住了唇,駭得倒退了兩步。南方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師姐轉過頭來望了她一眼,雙眼通紅。南方說:“師姐你不要怕,南方在的。”

師姐微微點頭,似是想向她笑一笑,努力了片刻卻終還是沒有笑出來。布袋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師姐聞聲,猶如突遭雷擊,整個身子都僵硬如石。

南方不由得也有些緊張,想着:能讓師姐怕成這樣的人,只怕長得很是吓人。卻又忍不住好奇探頭望去。

只見那只伸出布袋的手瑩潔如玉,每一根手指都纖細精致。南方吓得捂住了嘴巴,心中只是不停地想着:女鬼要出來了,女鬼要出來了!

那只玉手在外面摸索片刻,然後緩緩地撐在地上,努力了半晌,方從裏面鑽出一個腦袋來。如絲般垂在額前的黑發中夾雜着根根銀絲,如夜空中劃過的細小星痕。那人跌跌撞撞地自袋中爬出半個身子,強自支起,右手手臂之下竟是空空如也,身子健實,分明是個男子。

待那男子擡起頭來,南方不禁驚叫出聲,只覺得滿山的□□頓時便都失去了顏色。南方自小到大,見過的最美的男子便是她師父,而眼前這男子卻又分明比自家師父還俊美上七分!

南方一邊忿忿地在心中為師父報不平,一邊卻又忍不住地要多看兩眼。

那男子自袋中爬出,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當目光落在師姐身上時,卻驀地呆住了。一瞬之後,目光中流露出驚恐之色,身子連連後退,口中亂七八糟地說道:“不……不是的……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來尋你的……我這就走,這就走……”他一邊說着,一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醍醐花的毒尚未解,走不過幾步,便又一個踉跄向前栽去。

少年原本站得遠遠的,可不知如何便已到他身旁,伸手一把将其扶住。男子被他一觸,便似碰着尖刺一般縮了回去,看向少年的眼神很是忌憚。

南方感嘆着少年鬼魅般的身法,師姐卻是忽然出聲叫道:“站住!”

那男子一愣,怔怔地站着不敢再動,卻也不敢回過頭來看師姐一眼。

師姐也同樣不願着他,側着頭,眉頭攢得緊極,顯得極是厭惡。南方感覺她握着自己的手,五根手指都快要揉到一塊兒去了,猶疑了半天,方才開口問道:“那日……”她頓了頓,深深地提了口氣,“那一日,你可有聞到什麽異味,或是看到什麽不同尋常之物?”

南方心想:師姐這也問得太含糊了,這人能聽得懂麽?

她一心想着要幫師姐一把,因此默記了一遍香魂粉的特性後,補問道:“就是一股淡香,有點像佛缇花,又要着實比它淡一些……長得像鹽一般的香粉。”

那男子的後脊繃得筆直,臉上現出困惑之色,皺起眉頭,似是在苦苦回想,半晌,面上表情突顯驚疑,澀然開口:“這可有什麽關系?”

南方見師姐不答,便替她答道:“若是有,那便說明你是中了香……”話不及說完,嘴巴便被師姐緊緊捂住。

男子臉色一片慘白,急迫地追問:“中了什麽?香什麽?”

南方的嘴被師姐捂得嚴嚴實實的,作答不得。師姐的一張臉冷得像冰,繃緊了雙唇面色森然。

少年在一旁說道:“她問你什麽,你老實答她就是了,何必去究那緣由?”

男子怒道:“你綁我來見她,分明就是不懷好意!我不管你們有何陰謀,若是想害她半分,我……我……”他本想說:我拼了命也要護她周全。可轉念一想,自己又哪裏還有這個資格?因此“我”了半天,也說不下去。

師姐冷冷說道:“我的事,絕不需你來插手。我便是立時死在這裏,也不要你助我半分!要得你相助,阿蘅寧願去死!”

男子面色慘然,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受了訓斥一般,不敢回嘴半句,口中只是喃喃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生氣……”

阿蘅瞥他一眼,卻又立刻厭惡地別過了臉去,怒道:“你只管回答我的話,不用多問!”

男子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臉上的頹唐之色稍稍淡去,垂下頭來,長發遮擋住雙眼,一雙薄唇卻是微微勾起,當真是如若中秋之月,春曉之花,南方看得直出神,卻聽他輕聲言道:“沒有……什麽特異之處都沒有。我之所以會這樣做,只是因為心中思慕。你說得不錯,我自私寡情,向來只圖一時之樂……”

他話未說完,阿蘅便再也按捺不住,甩開南方疾步向他奔去。男子不閃不避,仍是垂頭輕語,直到阿蘅将手中的匕首深深紮住他的胸膛,他的聲音才戛然頓止。

他望着阿蘅,唇邊亦然含笑:“此生……你只需恨我一人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收到通知說這一章節裏有“不道德內容”,我上上下下找了幾遍硬是眼拙沒有看到,于是憑着自己的想象在“不道德內容”中加了守護獸“河蟹”,也不知道守的是不是地方。各位如果有所發現,希望提醒,我實在是沒有找到什麽“不道德”,也許是我這人太不“不道德”,以至于底線提得太高,和大家都不一樣??

已經道德成關燈文了,難道還要繼續改成兒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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