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祈淵幽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從暗影中走出,坐在燃着兩支燭火的桌前,提起桌上的茶壺想倒一杯茶,卻發現壺嘴流出的是沒什麽滋味的白水。祈淵不滿地微蹙起眉頭,将茶壺向前一推,繼續無聲地坐着。
柳疏逸把被自己扔到牆角的鞋子撿了回來穿在腳上,而後坐在祈淵的對面,疑惑道:“诶我說,你怎麽從雲岚山回來了?傷這麽快就好了?”說着擡手在祈淵手腕上輕叩一下,接着道:“傷沒好啊,你這氣血還亂着呢。”
祈淵面無表情地望了柳疏逸一眼,弄得他又一哆嗦,壓低嗓音問道:“你不會是臭脾氣又犯了,把那個姓蘇的,叫什麽來着,哦對,蘇禾。你把他打了?宰了?”
祈淵搖搖頭,頓了半晌後總算開口說話了,道:“我想喝酒。”
柳疏逸一聽這話,沒好氣兒地袖子一揮,道:“沒有。”
“快去拿,要不然我放火燒了你的酒窖子。”祈淵威脅着。
柳疏逸捏了捏自己的後頸,頗感無奈,道:“你說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大半夜偏要跑我這兒來喝什麽酒,你以為我還是幾十年前的那個樣子,怎麽陪你喝都沒事兒?現在老了,老了。”
祈淵不愛聽柳疏逸絮叨,起身道:“算了,我自己去取。”
“別別別。”柳疏逸這才停下抱怨,按下祈淵道:“祖宗,武當山的蛇祖宗,還是我給您取吧,真要是讓你自己挑,我那點兒好酒肯定都被糟蹋了。”說完便披了件深藍色的道袍出門,不一會兒又捧着兩個泥壇子回來,放到祈淵面前。
祈淵倒也不客氣,去了壇子上的泥封,倒出來便飲,看得柳疏逸一陣肉疼,想攔又不敢攔,躊躇了一陣後問道:“老東西,你到底碰到什麽事兒了,怎麽愁成這樣?”
“愁?”祈淵動作頓了頓,琢磨着這個字眼,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不是在發愁,只是覺得心裏悶悶的還點兒癢,更有幾個場景在他腦中不斷浮現。他放下杯盞,望着柳疏逸的花白胡子,忽然問道:“老道士,這麽多年了,你怎麽沒有找個伴?”
柳疏逸怔了怔,然後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修道之人,找什麽伴兒啊,我淨想着飛升成仙呢。要是一時半會兒成不了仙,我就想着活得長點兒,等你下次歷天劫,我必要取你的妖丹。”
祈淵不屑地冷哼一聲,繼續喝他的酒,倒是柳疏逸想了想後,在祈淵剛才的問話裏琢磨出了幾分門道,而後他立刻睜大了原本困倦的眼睛,半個身子越過桌面,盯着祈淵問道:“祈淵,祈淵啊,你不會是對誰動情了吧?”
“沒有。”祈淵緩慢答道,一雙眸子平靜得像是死水,飲盡一杯酒後望着表情誇張的柳疏逸道:“離我遠點兒。”
柳疏逸不情願地慢吞吞縮回身子,嘟囔道:“也是,就你這冷傲脾氣,能看得上這塵世中什麽事兒呢?”
祈淵在柳疏逸的嘟囔聲中喝完了一壇子酒,卻并未有醉意,動作麻利地繼續啓開了下一壇酒。柳疏逸便滿臉寫着心疼地把布滿白胡子的下颌墊在桌上望着,心裏想着等這蛇妖某日死了,定要用他來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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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了一陣兒,柳疏逸便在搖曳的燭火中誰去了,只朦朦胧胧記得祈淵戳了戳他問道:“你有沒有什麽可以補身子的藥。”
柳疏逸被擾了好夢,自然不悅,哼哼唧唧不願意說,卻經不住祈淵的手段,最後嚷嚷了一句:“匣子裏。”
這之後,屋中便沒了聲音。
柳疏逸第二日早上醒來想起這事兒後,連忙去匣子裏查探,那老蛇妖果然拿了他的東西,是一小盒人參膏。
現在,那盒人參膏已經到了蘇禾家的桌案上。
蘇禾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昏厥過去後終于緩緩醒轉,正有一縷溫和的陽光撒入他的眼眸。蘇禾眨了眨眼睛,心中泛起一陣重回人世的恍惚感,他想擡手遮一遮眼前的陽光,卻覺全身酸痛像是散了架子一般。
這種緩慢侵襲的痛感讓他想起祈淵,他仍記得那張清冷的臉俯向他時,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想去擁住,又似乎想要逃離。
蘇禾咬了咬牙,停下紛紛思緒,掙紮着起身,卻在坐立的一瞬痛得倒吸一口氣,身後又痛又麻,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地流淌,驚得蘇禾下意識将那一處緊縮,一股羞恥感占據了他的心,他也顧不上周身疼痛了,翻身下榻,踉跄向外走,想去茅廁查看一下,只是剛出屋門,便與祈淵撞了個滿懷。
祈淵扶了一下搖晃的蘇禾,目光略過他脖頸和鎖骨上深淺不一的咬痕,而後垂了垂眸子,讓到一邊。
蘇禾卻是不再向前走了,他立在原地盯着祈淵看很久,看到他自己都覺得累了,然後他略顯蒼白地一笑,輕聲道:“祈淵,我喜歡你。”
祈淵怔了怔,而後緩緩擡眸,不解又詫異地看着他眼前這個凡人。只是多年後,祈淵不得不承認,滿身傷痕站在他面前的蘇禾說出的那句喜歡,是他平生最珍惜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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