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薄嬴從番外

“我是個瘋子。”

“我愛她。”

“我親眼看她死在我面前。”

趙秧青死在了,她18歲生日的後一天。

零點10分。

失去所有生命特征。

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從此, 這個世界上, 再沒有一個鮮活的、生機勃勃如同花朵般的, 趙秧青。

…………

薄嬴從的手緊緊攥着躺在血泊中的她。

她的, 冰涼的指尖。

他過去從來紳士內斂, 從不肯輕易過分地接觸她, 她的每一回撒嬌賣乖,每一回要蹭到他懷裏,每一回要牽他的手, 他都極有分寸, 保持距離地分隔開正常兄妹的尺度。

而在他心知肚明自己內心莫測想法後, 他就更少會主動親近她。

他怕吓壞她。

于是哪怕他想,他也只能壓抑住內心的渴望,不去親近, 不去觸碰。

……

薄嬴從僵直着身子, 靠在她耳邊的唇微微張開。他的淚水止不住,大顆大顆地落在她的臉頰。

他連哽咽都沒有聲音。

一字一句, 什麽話都說不出。

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 像一塊冰冷尖銳的岩石,在他心口上狠狠下陷, 狠狠下陷, 最後只冒出個尖。

他的血肉與岩石混為一體。

他生生吞下這所有的疼。

一聲不發。

緘默無言。

她的臉變得蒼白,她的身下覆着紅,她精致的裙尾, 鎏金色的條紋沾染了去不掉的血,鐵褐色,刀一樣刺傷他的眼。

薄嬴從無聲地張了張口,他想說話。

說——

“秧青,這樣的你不漂亮。”

“哥哥送你的車子,你還沒有開過。”

“秧青、秧青。”

“聽哥哥的話,乖乖起來,好不好?”

“……拜托。”

他的唇,在她耳邊,顫抖着。

她的指,在他手中,僵硬着。

他想說話,想說出一腔的話,可他喉間漫着血腥,他的眼前只有蒙蒙一片,他聾了也啞了,他沒有辦法出聲。

他只能,只能眼睜睜,看她走。

“你瘋了是不是?他是你爸!”周期雲咬牙切齒說着,滿眼通紅,他雙手緊緊捏着他的肩膀,看着摯友臉上的漠不經意,他聲音接近沙啞。

“嬴從,那是你父親……”周期雲看着沉默着的,低頭翻閱着文件的男人,幾乎頹然般說,“你……一定要做到這樣嗎?”

薄嬴從看着他紅通通的眼,慢慢地擡頭,平靜說:“對。”

他眼神定定,寧靜得像是一塘湖水,碧綠眼波中,冷冷的眸色像是凍在寒冰千年的翡翠。

“他早該付出代價了。”薄嬴從說。

周期雲瞪大眼看着他,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他的情緒一下子崩塌,他整個人都炸起來,炮仗一樣喊着。

“薄嬴從,你知不知道外面人怎麽說你?”

“說你沒有人性,說你連你父親的錢都要搶,說你為了錢草菅人命,說你把你爺爺氣到癱瘓,他們是怎麽說你的……你真的都不知道嗎?”周期雲近乎失望,頹敗地看着他,看他碧綠眼眸中寡淡至極的情緒,他差點想哭。

“他們這麽說你……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們好到能穿一條褲子,能吃一塊蘋果,就連錢都能對半分着花。

周期雲實在是不想見到薄嬴從這樣。

這樣冷淡,這樣了無生趣。他不想聽見外人口中對薄嬴從惡意的評價,說薄嬴從與他的父親決裂,說他為了吞下薄岳的事業向薄家的死對頭投誠,說他惡毒說他沒有人性。

周期雲從來放蕩不羁,從來性子跳脫,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都差點哭出聲來。

他半抹淚,英俊臉上有着頹廢,他低聲說:“你知道嗎,我哥不讓我和你再來往,他說你是個瘋子……”

“嬴從,你別這樣了好不好?”從來都是嬉笑着和他插科打诨的周期雲,這時候真的忍不住嚎啕。

“……怎樣呢?”他突然開口,眼神平靜,“你覺得我變得怎樣?”

“像你哥哥說的那樣,變成瘋子?”

薄嬴從扯動唇角,眼尾彎起,他修長手指在文件夾上輕輕敲了幾下。

“但是,期雲,你知不知道。”

他說:“早在六年前,我就已經瘋了。”

他的笑容甚至可以說是清風霁月,碧綠眼眸中,溫柔的光芒微微掠過,他淡唇微揚,“期雲,在她死後,我就瘋了啊。”

周期雲瞪大眼,看他笑,看他一如尋常般擁抱了下他,聽他說:“就把我當瘋子吧。聽你哥的話,別和我來往了。”

這是周期雲這輩子,最後一次聽到他與他說的話。

再之後……沒有之後。

薄嬴從,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年幼時候,薄嬴從最喜歡做的事,是和母親一起翻閱繪本。

繪本上畫着很多花鳥魚蟲,薄嬴從很喜歡聽母親講繪本上的故事。

他與母親長得很像,眉眼如畫,美麗幽深。母親是個出色的畫家,她在他年幼時候,總愛将他抱在懷裏,一字一句為他講着繪本上的故事。

母親的聲音很好聽,清澈溫柔,帶着猶太人的語調,她為他講述北歐的雪夜,鄉村的夏景……

她還說起過雪狐的眼,湖泊中停留的白鶴,還有,天上的星星。

薄嬴從有着一雙翡翠色的眸,與母親琥珀色的瞳孔并不相似,但他的母親愛極了他的眼。

她說:“寶貝,你的眼睛和外婆的一模一樣。”

“星星一樣。”

年幼的薄嬴從并不懂她的話,童稚地仰頭問她:“媽媽,為什麽眼睛像星星呢?”

母親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頭吻吻他的眼,沉默片刻,才溫柔地說:“因為你的眼睛裏有星星。”

“因為美麗。因為我愛你。”

那時候為他講述繪本的母親,還不是那個因為糟糕的婚姻,被背叛的愛情而蒼白憂郁,徹底消瘦的母親。

那時候……那時候。

……

這是薄嬴從第無數次從夢中驚醒。

他渾身冷汗,太陽穴隐隐陣痛,他咬着牙忍着疼,顫抖着從床上爬起。

空調溫度開得過低。

他的肺葉像是被寒冰裹住。

他趔趄地絆倒在地上,身子重重倒下,發出沉悶的一聲,他額頭滿是冷汗,雙手撐不起自己,狼狽不堪地,像是一只半死不活的動物。

地上沒有毯子,只有冰冷的瓷磚。

薄嬴從咳嗽着,幾乎能聞見喉間的血腥味,他勉強撐起身子,終于艱難地爬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從床頭櫃子裏拿了一把藥丸,混着水,生硬地吞下去。

他半靠在桌旁,深深喘息兩聲,然後又一頭栽倒進床榻。

床邊手機鈴聲大振。薄嬴從極為艱難地伸出手摸過手機,接通電話。

是他尋求合作的某個朋友。

那頭人聲鼎沸,那位朋友興致頗佳,滿是笑意開口:“薄總,這次合作,您還真是能下得了手啊。”

薄嬴從沉默片刻,好久才應了聲。

他單薄的睡衣下,透出蒼白深刻的鎖骨,他眼睫垂下,掩蓋住那雙碧綠的眼眸。

那頭的朋友并不在意他的寡言少語,只兀自笑着:“這次您應當是在業內出了大名頭,恐怕接下來名聲不會太好啊!”

親手找上自家父親的對頭尋求合作,将自家的公司搞垮,股份暴跌,恐怕誰都會覺得他是瘋了——不是瘋了,那就是過分惡毒,沒有人性,與親生父親都能反目成仇。

薄嬴從淡聲說:“您不必試探我,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

他說得冷靜,那頭男人沒有被他的直言不諱弄惱,他大笑不止:“薄岳能有你這麽一個出色的兒子,也是他走了八輩子大運。”

這話說的誠懇,若是在旁人耳中,怕是極大的諷刺。

“八輩子大運”?

怕是倒了八輩子黴。

才會遇上他這麽一個與他反目成仇的兒子。

薄嬴從面無表情扯動兩下唇角。

他眼裏深深的厭倦與涼意。

他想起了那日他與薄岳對峙時,他曾經從幼時孺慕,後因為母親的自殺而再無尊敬的父親,滿眼痛惜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家到最後都是你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到這個時候,他依舊秉持着他的商人本性。

他從頭到尾,都只以為,他的兒子是為了他這麽多年打拼下來的巨大財富。

薄嬴從看着面前,年過五十卻依舊英俊的男人,滿心疲倦說:“都是我的嗎?”

他淡聲說:“如果她還在,這個家,有一半是她的。”

他看見他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慌張神色。

“如果她在,我願意把所有都給她。”薄嬴從垂着眼,漠然說。

“父親,她是因為你……”他頓了頓,眼中慢慢湧現出痛意與淚,他說:“還有我,才走的。”

如果不是薄岳的濫情風流,就不會有沈羽的出現——如果不是她的瘋狂,她就不會離開。

薄嬴從說:“你我都有錯。”

“你欠了我母親,欠了多少個女人——最後,你欠了她。”

“所以,我替她來讨回了。”

他不再去看他聞言後驚慌的臉。

……

薄嬴從緩慢地擡手,輕輕蓋住自己的眼。

他咬着牙,忍着心中悲恸,大顆大顆的淚滑落,浸濕枕巾。

他沉沉地艱難喘息,肺葉又冷又燒,他覺得渾身疼痛,疼到他幾乎出現幻覺。

恍惚間,他看見她沖他笑得彎彎的眼,星星一樣,她脆聲喊他——

“哥哥!”

他咬着牙,用力壓抑自己,不讓自己的哽咽聲太大吓跑她。

他說:“嗯。”

“我在這。”

他張開懷抱。沖她溫柔地笑。

你別走。

我在這。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番外憋了我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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