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見面
樓梯口處, 三人由低到高排排站, 接受山本一輝嚴厲目光的審視。
唐祎在中間, 心虛地擡不起頭。
山本一輝在他們面前來回踱步,看到周鳴時目光一沉, 停下來用拐杖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杵了杵:“這是個什麽東西?”
“…………”
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的周鳴擡頭, 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是我朋友,他聽不懂日本語。”餘光看了眼身旁一臉茫然的男人,唐祎默默心疼,補充道:“也是諒太在電子競技俱樂部時的教練。”
山本一輝對這個莫名出現在他家的陌生青年本就沒好感,現在聽說他是教唐止玩電子競技的人, 第一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先将他放置一旁不管,他踱步到唐祎面前,嚴肅道:“山本蒼之介!我要是沒提前回來,你是不是打算護着你弟弟出走?”
唐祎沒敢回話,低眉順眼的, 還是一貫的溫良,搞得山本老爺想罵都罵不出口,心情更加郁結。
“山本諒太, 還想着去找那個男人!你是怎麽向我保證的?”他順位拷問下一個,提到小孫子見不得光的戀情,氣得白胡子都在亂顫, “如此沒有羞恥心, 山本家的顏面都被你丢光了!”
心灰意冷地垂下視線, 唐止的眼眸再次遮上一層紗, 霧蒙蒙的沒有光彩。
“爺爺。”蹙了蹙眉,唐祎聽不過去,“未經考慮山本組的利益就任性地對公衆出櫃,确實是諒太做的不對,但希望您明白,喜歡上男人不是什麽羞恥的事。”
“生來就背負家族榮譽的我們注定不能随心所欲,人生的道路中會遇到很多想得到卻無法擁有的境況,這些我們都能坦然接受,但如果無法自控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作為家人和長輩,能不能給諒太一些支持和安慰?”
唐祎說話時,周鳴一直在旁邊看着他,雖然一句都聽不明白,但覺得溫文爾雅又不卑不亢的男人很吸引人,以至于他無法移開目光。
“支持什麽!”山本一輝瞪圓了眼,差點要擡起拐杖打人,“荒唐!難道還要我支持他去跟那個男人見面嗎!”
他繼而轉向唐止,失望又氣憤:“到現在都不能振作精神……諒太,你這是寡斷,山本家子孫沒有這麽意志軟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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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唐止無法直面爺爺的譴責。
唐祎提高音量:“爺爺,請不要強迫他,給他點時間處理這件事,讓他以自己的方式了結。”
覺得年輕人不可理喻,山本一輝暗自順順氣,背過身要離開,同時下達命令:“小林先生,送客。諒太,什麽時候醒悟什麽時候能出門。”
唐止嘴角顫了顫,低着頭用手臂抹了一把眼睛,轉身向樓上走。
“大少爺,這邊請。”小林先生維持萬年不變的笑臉,手上戴着白色手套,做了個“請”的姿勢。
“クソ……”唐祎暗自咬牙,從小到大的良好教養讓他硬是将到嘴邊的髒話咽下。[1]
周鳴回頭看了眼準備回房的唐止,又看向樓下那個笑面虎,隐約知道這是要趕人,他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就這麽放下唐止不管,于是在一旁等待着唐祎的指示。
只是突然間,一只手抓住樓梯旁的實木欄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一怔,周鳴看向唐祎,只見他彎着腰,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喘不過氣來般扯着襯衫領口,臉色痛苦。
對于他這樣的症狀再熟悉不過,周鳴剎那間覺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整個人像被定在了原地,想動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男人在面前慢慢跪下。
“哥哥?”
直到身後唐止不确定地喊了一聲,他才猛然驚醒般,跟着跪下扶住唐祎,一手慌亂地解他領口的扣子,手在微微顫抖:“唐祎,你……你不是說已經沒事了嗎……”
事發突然,這樣的狀況同樣令山本一輝始料未及,他沒走兩步又折回來查看狀況,有些狐疑:“怎麽回事?好多年沒遇到這種情況了……”
待看清唐祎逐漸漲紅的臉色,他才終于相信是哮喘發作了,杵了一下拐杖,急道:“小林先生,去拿藥!”
“主人,家裏三年前就沒有備藥了。”
“混蛋!那趕緊叫醫生來!”
唐止跑到樓下,蹲下身握住唐祎的手,看着他無法呼吸的樣子,慌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哥哥,蒼之介……”
差點哭出來時,他感到手心被捏了捏。
唐止怔了怔,擡眸,唐祎背靠在周鳴懷裏艱難喘氣,卻對他眨了一下左眼,是只有兩人知道的小動作。
瞬間心領神會。
“什麽啊……”知道他沒事後,唐止站起身貼住牆壁,雖然感謝他幫助自己,但更多的是被吓得夠嗆,于是不爽地小聲嘀咕:“你這個騙人精。”
他裝作無意地環顧四周,小林先生已經去打電話了,爺爺往客廳方向走,一邊焦急地反複道“肯定哪裏還有藥”。
唐止放輕腳步走向門口,打開門後,回頭看了眼唐祎,用口型道:“蒼之介,謝謝。”
唐祎輕微朝他點點頭。
看到少年消失在門口,唐祎覺得戲演得差不多了,他剛要收工,拉着周鳴跑路,男人卻扶住他臉頰,将他的臉扳向一側,接着眼睛紅紅地壓了下來。
感受到唇上的柔軟,愣怔了數秒後,唐祎才明白他在做什麽,眼神驀然溫柔似水,一手插進他的發絲間。
“周鳴。”
“嗯?”
“下次沒找到藥,不要急,還有其他辦法。”
“什麽辦法?”
“人工呼吸。”
“……明白。”
十年前開玩笑時說的話,他竟然記到了現在,并且還堅信不疑。傻子。
山本一輝重新回來時,一拐彎,就看到樓梯前那兩個吻得難舍難分的年輕人。老年人受不了刺激,手上抱着的藥盒散落一地,呼吸器也摔在了地上。
另一邊,周鳴是後知後覺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起初他很認真地在做人工呼吸,一心想幫唐祎順氣,直到濕軟的舌尖毫無預警地竄入他口中……皺了皺眉,這才意識到唐祎不喘了,想看看他的狀況,卻被按住腦後不給動,之後腦子裏越來越混沌。
“你是個什麽東西!”
山本老爺的暴喝聲伴随拐杖一齊落下,周鳴背上一痛,連忙松開唐祎。
眼見跟唐祎的地下情要曝光了,周鳴有些心慌,不過轉念一想,他有正當理由,于是又不慌了。
“你爺爺說什麽?”他抹抹唇角,拉着唐祎站起來。
比起他的緊張局促,唐祎不但一派輕松,還眉眼含笑:“不是什麽好話,還是不要聽了。”
“混蛋,你剛剛在對我們蒼之介做什麽?”山本一輝目光陰沉地盯着周鳴,語氣不善。
唐祎:“他問你剛才在做什麽?”
周鳴面對山本老爺,眼神無辜,真誠道:“是在人工呼吸,因為唐祎哮喘發作,臨時沒有藥。”
唐祎盯着他看了數秒,忽然輕輕一笑,轉向山本一輝,用日語淡定地解釋:“他很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
山本一輝頭暈目眩,撐住拐杖幾乎暈倒。
周鳴看他搖搖欲墜,關心地想上前扶他,結果還沒靠近,又挨了一拐杖。
“給我滾開!你這個讨人嫌的東西!”
“你爺爺這是什麽暴脾氣啊!”周鳴抱住腦袋痛得幾乎跳腳,但在別人的地盤也只敢跟唐祎小聲逼逼,看了眼面色極差的山本老爺,他委屈道:“他剛才說什麽?”
揉揉他的腦袋,唐祎莞爾一笑:“爺爺說啊,要拿你去填海。”
周鳴:“…………”
夜裏十一點,唐止只身一人從出租車上下來,抵達BFour基地。
隔着一樓的玻璃外牆,看到青訓室裏幾臺電腦亮着光,映出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他意識到,BFour新招了一批青訓生。
轉而看向二樓的方向,心想或許薄晔正在訓練室裏……不知為何,光是想着那樣的場景,胃裏就有種灼燒感,是期待,緊張,也是膽怯。
“沒關系,沒關系,就來看看他好不好,沒關系……”一遍遍自我催眠似的默念,好一會後,他才鼓起勇氣,走上臺階。
走到基地門口,門關着。因為是周六晚上,晚間沒有訓練,所以大堂裏只開了一排燈,顯得有些昏暗。
唐止推了一下門,沒推動。
他看向一旁牆上泛着幽幽藍光的指紋鎖,抱着一絲僥幸地,伸出指尖按在上方,不一會,指紋鎖變紅,表示無法識別。
抿抿唇角,這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跟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
拿出手機,想拜托BFour的隊員幫忙開下門,可在通訊錄裏翻了翻,都沒有熟悉的名字,這才想起卡號換過了,原來的社交賬號都被注銷了。
咬咬下唇,唐止委屈地蹲下身,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盯着手機屏幕,掐滅又按亮,按亮又按滅,反反複複,過程中視線漸漸模糊。
他想見薄晔,但連門都進不去。
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時,隔着玻璃門,餘光裏出現一雙阿迪達斯三葉草。
唐止怔了怔,放下手機。
對方穿着隊服,運動褲的褲腳有些磨損,他的視線順着那雙長腿向上,看到了垂在一側的手,掌心和食指上都纏了繃帶,像是打上了殘破的補丁。
眼神閃了閃,連帶着,眼眶中含着的淚水也跟着閃,他繼續向上看,看到男人不帶情緒的臉時,眨了下眼,不争氣地掉下眼淚來。
薄晔看着蹲在門外哭泣的少年,仍有些恍惚,時隔這麽久再見面,有種不真實感。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唐止在這裏幫他開門的場景,淩晨三點,唐止在門內,他在門外,當時他在想什麽?好像在想,這個叫唐止的少年越看越喜歡,完全符合他的取向,很慶幸為他向家裏出櫃。
現在情景倒置,有種淡淡的諷刺感。
唐止見男人一動不動,一副不準備幫他開門的樣子,有些想退縮,但一看到薄晔受傷的手,他又逼迫自己堅強點。
低下頭擦擦眼淚,接着起身,他鼻音濃重道:“請幫忙開下門可以嗎?”
薄晔回神,伸手在旁邊的開關上拍了一下,門鎖彈開。
唐止推門進入,掀眸看了眼薄晔,主動解釋:“我回來拿東西,馬上就走。”
盯着他看了會,薄晔雲淡風輕地移開視線,嗤笑:“随便。”
右手攥得死緊,食指不自然地彎曲着,他感到掌心傷口的開裂,但現在怎樣都無所謂。
受不了他冷淡的反應,唐止倉皇地轉身朝樓梯方向走去,抹了下眼睛:“我現在去,很快的……”
隐忍地咬緊牙關,薄晔跟上他,但中間始終隔着一段距離。
唐止上樓時,能感到身後宛若實質的視線,如芒在背。
途中遇到幾個下樓的青訓生,先是奇怪地看着他,然後又向他身後的人問好:“薄神好。”
沒敢回頭,他加快腳步來到了三樓。
微微氣喘地走到房間門口,他聽到男人從身後步履穩健地走過。
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那麽在意薄晔的存在,唐止掀開蓋子,在鎖上輸入密碼,可是連續輸了三次,門都打不開。
薄晔背靠在兩扇房門中間的牆上,看着站在門口臉色漲紅,束手無策的少年,心裏閃過類似報複的快感。
“忘了提醒你,解約的時候密碼就換了。”他淡淡道,“裏面你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被清理掉。”
唐止按了按門把,偏過臉看他:“你知道密碼是多少嗎?”
揚揚一邊嘴角,薄晔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唐止瞬間眼睛泛紅,被欺負了也只知道求救般地看着他。
“裏面有什麽重要物品嗎?”薄晔長腿交疊,歪了下頭,看着對面的牆壁,“如果是衣服,你們家會缺你穿嗎?小少爺。”
不是聽不出他的諷刺,房間裏也确實沒有什麽重要的,但都說了要回來收拾東西,不能被拆穿謊言,唐止只好固執道:“缺,特別缺。”
“…………”
薄晔還想說點什麽,他自己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
輕蹙眉,他向旁邊看去,一個頭頂搭着毛巾的白色腦袋探了出來,一手還拿着牙刷在刷牙。
他看了眼薄晔,又打量隔壁陌生的少年,最終視線落在薄晔身上,露出讨好的笑:“您回來啦。”
唐止看到明顯剛洗完澡,上身什麽都沒穿的男生,匆匆移開目光,盯着面前門上的門牌號碼,有些迷茫地自我消化着。
被對面少年精致的側臉吸引,白毛扯下頭上的毛巾抹掉嘴角的泡沫,問薄晔:“那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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