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從門口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 身材魁梧, 五官硬朗, 但左額頭上有一道長長的猙獰傷疤,一直延伸到左眼尾, 讓他的整張臉看上去有些兇悍。
他手裏牽着一個大約六七歲、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長相可愛, 大眼睛,蘋果臉, 似乎很怕生, 看人的時候怯怯的, 走路的時候雙手都緊緊抓着男人。
兩人應該是一對父女, 他們并沒有排隊,穿過人群,直接走進店裏和店主夫婦打招呼。
店主夫婦看見父女倆來, 高興極了,老板娘從竈臺後面出來親自領着他們進店,操着拗口的普通話逗了兩句小女孩,可小女孩只是對着她抿嘴笑, 大眼睛撲閃撲閃, 就是不說話。
老板娘安排他們在店裏最角落的一張空桌子上坐下, 這讓宋修閱有些驚訝。
他在A大上學的時候就常常來這家店吃早餐, 聽過一些關于這家店的傳聞。
店主夫妻倆是從貧困地區出來打工的, 兩人在老家有個兒子, 長期受一個好心的老板資助。
兒子學習不錯, 通過努力考上了A大,夫妻倆攢了幾年錢,和兒子一起來到了上海,在老板的支持下在A大附近開了個早餐店。
夫妻倆手藝好,店裏經常座無虛席,但有一張桌子,店主卻從來沒讓客人坐過,因為這張桌子是留給他們的恩人的。
“你等的就是這個人嗎?”宋修閱靠近陸睢,偏頭小聲問。
陸睢看着那個男人點點頭。
“你找他幹什麽?”宋修閱不解,“你們認識?”
陸睢轉過視線對他笑了一下,“等等你就知道了。”
“切,故弄玄虛。”
老板娘熟知父女倆的口味,他們坐下沒等多久,老板娘就端了早餐上來,給小女孩的是一碗鮮肉小馄饨。
小女孩很乖巧,自己拿了勺子舀馄饨慢慢吃,她爸爸不時和她說幾句話,她也不出聲,要麽點點頭,要麽就捂嘴笑。
宋修閱觀察了一會兒,側過身和陸睢說:“那個男人看起來好兇,對她女兒倒是很有耐心。”
陸睢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看人不能只看表象,有的人看起來外表粗犷,卻有一顆良善的心。”
“人家都來了,你怎麽不去找他?”宋修閱不解地問。
“打擾人家用餐,很不禮貌。”陸睢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吧,我們去外面等他們。”
宋修閱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陸睢想做什麽,只好跟着他出去。
出了店門,兩人走到對面的街邊等,這樣人一出來,他們就能看見。
道路旁邊有花壇,裏面種着月季花,粉色、紅色的月季花開的正豔。
宋修閱無聊地在花壇旁做起拉伸,活動身體,順便問站的筆直的陸睢,“你不是說要我幫忙嗎,怎麽幫啊?”
“會哄女孩子開心嗎?”陸睢扶了下眼鏡,眸中露出勢在必得之色。
“……”宋修閱被他問得摸不着頭腦,警惕地問,“你什麽意思啊?”
陸睢看他一眼,勾唇說:“別緊張,我不是在審你。”
宋修閱咳嗽了一下,表情不屑:“我緊張什麽?我問心無愧好不好?女人嘛,我也就哄過媽和小寧。”
陸睢點點頭,“很好,值得表揚。”
“你到底想幹嘛?”宋修閱有些不耐煩了。
陸睢慢條斯理地說:“今天的目标只有一個,搞定那個小姑娘。”
陸睢的話讓宋修閱更加摸不着頭腦,陸睢也不賣關子了,說起關于剛剛那對父女的故事。
男人叫安秋逸,年輕的時候不過是農村出來的打工仔,但他能幹踏實,勤奮好學,對老板也忠誠,老板很欣賞他,不僅把唯一女兒嫁給了他,還把企業也交給他打理。
他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兩人生了一兒一女,公司也越做越大,可以說是人生得意。
但天有不測風雲,四年前,安秋逸和他妻子帶着兒女出去游玩,經過山區的時候遇上山體滑坡,整輛車都被埋在了泥石裏,當地的村民發現了他們,把他們從車裏救了出來,但時間上晚了,司機、安秋逸的妻子和兒子都窒息而死,只有他和女兒彤彤活了下來。
那件事給年幼的彤彤造成了很大的心靈創傷,從那時候起,原本愛笑愛唱的小姑娘就不說話了。安秋逸其實正值盛年,卻一直未再娶,只守着女兒過日子,彤彤可以說是他的命。
宋修閱聽完原委,唏噓不已,老天爺真是殘忍,頃刻間就奪走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日之間失去了妻子和兒子,即使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也承受不了這種打擊。
兩人談話間,安秋逸和彤彤已經吃完了東西,走出早餐店準備離開,陸睢看到,收斂起神色,朝父女倆走過去。
“安總,好巧,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上您。”
安秋逸看見陸睢驚訝了一下,随即朗聲笑起來,“原來是陸總啊,巧怕是不巧,你是特意來堵我的吧?”
陸睢笑了一下,也不掩飾:“安總貴人事忙,平時抽不出時間見我,我也只能給自己制造偶遇的機會。”
安秋逸牽着女兒邊走邊說:“你消息倒是靈通,能打聽到我會來這裏,看來是我身邊的人口風不嚴。”
“您誤會了。”陸睢跟在他後面,“我是A大畢業的,以前就聽說過您的事,知道您每周六都會過來吃早飯。”
“原來是這樣。”安秋逸點點頭,餘光注意到宋修閱,指着他問,“這位是?”
“他是我的愛人。”陸睢牽過宋修閱的手,大方介紹。
宋修閱笑容大方得體,伸出手和安秋逸握了一下:“您好,安總,我是宋修閱。”然後想起來陸睢的交代,又露出一個可親純善的笑容,彎下腰對着小女孩揮了揮手,“你好啊,漂亮小妹妹。”
小女孩躲在安秋逸身後,好奇地露出頭看了這個俊秀帥氣的大哥哥一眼,又害羞地縮回了腦袋。
宋修閱明知故問:“這是安總您的女兒嗎?真可愛。”
“對,是我女兒。”安秋逸感興趣地打量起宋修閱,他清楚陸睢的履歷,自然知道陸睢的婚姻狀态,“原來這就是宋家的小公子啊?果然也是一表人才,你們倆很相配啊。”
宋修閱明知道人家說的是場面話,可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謙虛地說:“哪裏哪裏。”
可陸睢竟然說:“安總眼光到位,其實見過我們的人也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
宋修閱挑飛眉毛,轉過頭震驚地看說出這句話的陸睢,這人還要不要臉了?
好在人家是見過風浪的,朗聲笑了下,連連點頭:“年輕人,感情又好,真讓人羨慕。”
到了街邊,路口停了一輛黑色的豪華商務車,司機看見安秋逸出來,緩緩開了過來。
安秋逸停下腳步:“兩位,跟你們聊天挺開心的,不過我接下來還有事,下次再聚吧。”
陸睢追上他,誠懇地說:“安總,上次失約是我的錯,但我希望……”
安秋逸笑着打斷了陸睢:“诶,陸總,別這麽說。誰都會遇上突發的事,我理解,也請你理解,選擇誰來當合作夥伴,我有我的考量。”
陸睢含笑道:“您說的沒錯,但貴公司和航遠向來合作緊密,我不希望因為我個人的事,影響到兩家的關系。”
安秋逸一邊擺手示意陸睢停下,一邊擡手看了下表:“今天是我陪女兒的日子,不談工作,陸總如果有其他的話想說,咱們另外約時間吧。”
這是明顯的不想和陸睢繼續聊下去,陸睢臉上淡然的笑容未變,“好,聽您的,不談工作。那就說件工作以外的事吧,聽說,您在為您的女兒找鋼琴老師是嗎?”
安秋逸似笑非笑:“陸總連這都知道?是啊,怎麽了?”
宋修閱明白陸睢的意思,很有默契的接過話:“安總,我就是學鋼琴的,現在在伯克利音樂學院上學,也有教授鋼琴課的經歷。我看見彤彤第一眼就覺得很有緣分,不知道,我能試試嗎?”
安秋逸聽到伯克利時眼睛裏亮了一下,盯着宋修閱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可惜我女兒不願意和陌生人親近……”
宋修閱忙接上:“那您不如問問她的意思?”
“好啊!”安秋逸哈哈笑了兩下,将女兒抱起來方便兩人對視,指着宋修閱說,“彤彤,這個哥哥說要教你彈鋼琴,你願不願意?”
宋修閱臉上立即挂上一個足夠迷倒上至八十歲老妪,下至三歲女童的親和笑容,笑眯眯地朝彤彤招了招手。
彤彤呆呆看了宋修閱一會兒,紅着臉把頭轉了過去,安秋逸拍着女兒的背,無奈地說:“你看,我也沒辦法,找了很多人,可她就是不願意和人家交流。”
“別急,我還有辦法。”
宋修閱繞到安秋逸身後,笑眯眯地伸出十指在彤彤面前晃動了一下,來表示他手裏沒有東西。
彤彤不知道這個哥哥要做什麽,臉埋在安秋逸肩膀上,好奇地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宋修閱動作。
宋修閱的手在彤彤眼前來回晃了晃,忽然快速地往右邊空中一抓,手裏憑空變出一朵紅色的月季花出來,然後紳士地鞠了個躬,伸手遞給彤彤。
彤彤驚訝地擡起了頭,很有興趣地盯着宋修閱的手,不明白這個哥哥手裏明明什麽都沒有,怎麽就變出來一朵花。
“這花送給你,彤彤喜歡嗎?”宋修閱目光親切,嗓音溫柔帶着鼓勵。
彤彤喜歡,怯怯伸着手接了。
安秋逸驚訝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女兒拿陌生人的東西,不禁正色得打量起宋修閱,這個宋家的公子并沒有其他豪門子弟的驕縱之氣,更難得的是,他身上有種自然的親和力,很能感染到別人。
變完花,宋修閱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一個手機鋼琴軟件,修長的五指靈活地在手機上彈出一段歡快的旋律,彤彤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個可以帶給她驚喜的哥哥,聽到的音樂讓她不自覺地抿嘴笑了起來。
“彤彤,那讓哥哥教你彈鋼琴好不好啊?”宋修閱眉眼彎彎,彎腰看着彤彤。
彤彤看着他,猶豫了一會兒,好像在考慮,最後還是輕輕點了兩下頭。
安秋逸一愣接着大喜,女兒這是答應了?
陸睢看宋修閱兩招成功搞定了安秋逸的女兒,暗暗松了口氣,笑着過去攬過宋修閱,“音樂可以輔助心理治療,如果阿閱真的能教彤彤,對她的病情也有幫助。”
安秋逸有點意外,更多的卻是高興,不過他也不好太表露出來,陸睢明顯就是帶着目的接近他,就算彤彤喜歡宋修閱,可如果有人想利用他的寶貝女兒,他也是不答應的。
“兩位有空嗎?不如去我家喝杯茶?”安秋逸打算再看看彤彤對宋修閱的态度。
陸睢笑容加深:“卻之不恭。”
安家的別墅在上海有名的富人區,小區的私密性很好,車子一路開進來,都沒碰見什麽行人。
彤彤一開始還有些膽怯,不敢和宋修閱親近,可等宋修閱在鋼琴前坐下,彈奏起《致愛麗絲》,彤彤漸漸聽得入迷,主動坐在他旁邊,目光緊緊跟随着他的指尖在琴鍵上游走。
安秋逸和陸睢上了二樓,傭人開了一瓶紅酒端上來,兩人舉杯相碰,扶在二樓欄杆上,看着樓下其樂融融的大小人在鋼琴前互動。
“沒想到宋公子琴彈的這麽好,不愧是伯克利的才子。”安秋逸對他倆的态度發生了改變,不再是剛剛疏遠的客氣。
陸睢眸光沉沉看着樓下只要在鋼琴前,渾身就散發光芒的青年,“他對公司的事不感興趣,唯一喜歡的就是音樂。”
安秋逸好奇:“他如果在伯克利上學,那你們豈不是聚少離多?”
陸睢抿了口酒,略帶失意地點頭:“嗯,可這是他的理想,我就算再舍不得也得支持。”
安秋逸笑着說:“你們還年輕,日子還長,以後能在一起的機會多得是。”
陸睢苦笑了一下,垂眸淡淡道:“安總,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們倆人之間出了點問題,他這次回來,是打算……離開我。上周本來約了和您見面,但他臨時回來,我沒辦法,那時候什麽都想不了了……”
安秋逸沉吟了一會兒,略帶同情地拍了拍陸睢肩膀:“原來是這樣,嗯……我理解這種心情。”
陸睢和安秋逸碰杯,“不說了這個了,比起您一個人帶着彤彤生活,我們這點事都是小事。”
安秋逸看着女兒,看上去兇惡的面容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柔情。
“宋公子身上有一種魅力,好像天生就能讓別人喜歡他。”
陸睢無聲笑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麽,深深看了下面彈琴的人一眼,輕聲說:“是,連我也是、一見鐘情。”
安秋逸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指着那架鋼琴說:“這架鋼琴是我妻子的遺物,她生前是一位鋼琴老師。”
“我聽說過您的事,真的很遺憾。”
“沒事,都過去這麽久了,再難受也得走出來,畢竟我還有彤彤在身邊,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安秋逸拿起瓶子給陸睢倒酒,“出了意外之後,彤彤就不開口說話了,不過她經常在她媽媽的鋼琴上玩,我能看出來她對鋼琴很有興趣,這可能也算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吧。”
陸睢說:“彤彤還這麽小,不能讓陰影一生都籠罩在她身上。”
安秋逸舉杯敬了一下陸睢,一口氣喝幹,不怒自威的臉上露出稍許激動:“所以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們,幫我了了一件心事!走吧,我們下去看看他們。”
彤彤在宋修閱的手把手教學下,已經可以斷斷續續彈一小段旋律了,小女孩的臉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坐在鋼琴前挺直了背,短短的胳膊夠到琴鍵還有些勉強,但她很認真,有模有樣地跟着宋修閱學。
安秋逸從樓上下來,聽到女兒稚嫩的琴聲,看見她坐在鋼琴前的樣子,想起了早亡的妻子,一米八的漢子不禁紅了眼。
“失态。”他仰頭擦了一下眼角,抱起女兒,“彤彤,喜不喜歡阿閱哥哥啊?”
彤彤摟着爸爸的脖子,笑嘻嘻看着宋修閱,用力點了兩下頭。
“那以後他來教你彈琴好不好?”
彤彤聽了很高興,拍了拍手,咧嘴咯咯笑起來,只是還是說不出話。
宋修閱過去揉了揉彤彤的頭發,
“哥哥也喜歡彤彤,哥哥以後有空就過來教彤彤彈琴。”
安秋逸此人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硬脾氣,陸睢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約到和他見一次面,結果因為宋修閱突然回來,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
那時候他知道宋修閱有想和自己離婚的心思,哪裏還顧得上別的,讓Lisa推了所有的行程,只想挽回伴侶的心。
可安秋逸那邊給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只能想方設法再行補救。
今天陸睢本來只是帶宋修閱出來碰個運氣,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麽順利,安秋逸唯一的軟肋就是自己的女兒,搞定了彤彤,就能和安秋逸交成朋友。
從安家出來,安秋逸主動提出,下周會再聯系陸睢見面談合作的事。
兩人開車回家,宋修閱還想着彤彤的事,感慨道:“安總和彤彤真是可憐,如果我能幫到他們,我一定會盡力的。”
陸睢側頭看着他淡淡笑着,“安總要感謝你,我也要謝謝你,今天幫了我一個大忙。”
宋修閱雙手抱胸,得意地翹起嘴角:“你想怎麽謝我?先說好,沒有誠意的感謝我可不需要。”
陸睢鏡片後的雙眸若有所思,“那我得好好想想,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回去睡覺。”
宋修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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