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陸睢第一次見到宋修閱, 是在市內一家叫“BLUE”的酒吧, 這間酒吧是某個上海籍明星開的, 生意很火爆,許多富家子弟、演員歌手都會常常過來光顧捧場。
那是陸睢大二升大三的暑假, 因為陸父治病需要大量的錢, 所以他白天時間去公司實習積累專業知識, 晚上借口幫高三學生補習,實際上是瞞着陸家夫婦去酒吧打工賺錢。
他做的是酒品推銷, 按賣出去的酒數量提成。
陸睢年輕英俊, 氣質溫文有禮, 頗受女性顧客歡迎, 所以他的酒很好賣,但他除了賣酒以外,對于客人從不逾矩。
有些小0喜歡陸睢這一款的, 也會光顧他的生意,順便暗搓搓和姐妹們打聽關于他的事情。
可無論男女,好像統統都不能入他的眼。
開學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像往常一樣來到酒吧開始晚上的工作。
那天來的人格外多, 好像進來了不少高中生模樣的小青年。
原來是一群高考結束, 馬上就要分散到全國各地上學的準大學生, 相約在這裏做臨別前最後的狂歡。
一張張剛成年的臉上, 還稚氣未脫, 有些人明顯都是第一次來酒吧, 左顧右看, 看什麽都很新鮮。
他們差不多包下了半個酒吧的酒,那天陸睢的收益是他暑假進酒吧打工以來,最好的一天,都被他們當中的一個領頭的學生給簽單了。
筆跡潦草,名字寫的龍飛鳳舞,完全看不出到底叫什麽。
陸睢送酒過去的時候,看見他們桌上的酒瓶七歪八倒了一片,有些人已經有了醉态,手舞足蹈,跑去舞池群魔亂舞。
“阿閱,你什麽時候開學?”有個染着灰色頭發的學生勾着一個同伴問。
宋修閱坐在沙發中間,其他人都圍着他,聽同伴問完,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煩躁地說:“別提了,我老爸偏要我進A大學什麽金融管理,我是學這個的料嗎?真他媽煩,搞得我都想離家出走了。”
無意間聽到“A大金融管理”這幾個字,沒想到在這裏碰到直系學弟的陸睢,把酒放到他們桌上的時候,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一眼這個小學弟。
長相在一群人當中很是出挑,星眸朗目,眉眼間還有未脫的學生氣,也許是酒喝多了,眼睛裏亮閃閃的,好像有波紋在蕩漾,眼波流轉間,帶了點恣情恣意之态。
和別人聊天的時候,臉頰上兩個淺淺的酒窩随着他說話的動作忽隐忽現,很容易讓人産生想親近的念頭。
陸睢腦中莫名想起一句酸溜溜的古詩,大概是形容男子相貌英俊的意思。
他在心裏嘲笑了一下自己這種可笑的念頭,放完酒離開了吵鬧的學生堆。
到了夜場高潮,一群人喝到最嗨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起了哄,推搡着宋修閱往前,要他們的音樂才子上臺露一手,唱首歌就當是馬上要散夥的謝幕曲。
宋修閱被一群酒精上頭的醉鬼鬧得沒辦法,他自己也喝多了酒,腦子有些發熱,誰的青春不輕狂,半推半就間跳上了舞臺。
舞臺上輪到表演的是個吉他歌手,在宋修閱上臺前,慢慢悠悠唱着民謠,再唱一會兒,估計他自己都得睡着了。
宋修閱問他借了吉他,坐到高腳凳上撥了兩下琴弦,來了點感覺,唱起了他以前自己寫過的一首歌。
曲調輕快,充滿了青春年少,張揚不羁的味道,一群學生邊聽邊笑,笑完又摟着抱着哭,哭完又笑,不知疲倦地發洩着精力。
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時光,真是好。
陸睢站在舞臺下面不起眼的角落裏,看着宋修閱在舞臺上唱歌,聚光燈打在他身上,小青年五官俊美,身材瘦削,聲音刻意帶了點沙啞,聽上去有一種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磁性。
陸睢是理科生,對數字敏感,音樂這種東西卻不能引起他的共鳴。
但今晚的他,不知道是怎麽了,居然很有耐心地聽臺上的人完整唱完了一首歌,并且從他的歌聲裏,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只是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麽。
今晚是陸睢在酒吧打工的最後一晚,他的酒賣的比其他人都要好,難免會招其他人的嫉恨。
酒吧裏有個酒保叫阿銀,在陸睢沒來以前,他的業績最好,但陸睢來的這兩個月,他手裏的顧客往陸睢那邊流了一半,他聽說陸睢明天不會再來,決定是到撕破臉算賬的時候了。
阿銀找了他男朋友,帶了兩個兄弟過來,打算教訓一下陸睢。
一夥人在角落裏把換好衣服,準備下班的陸睢堵住,要請他出去“聊聊”。
陸睢當然不願意,可對方人多勢衆,推搡間,還是被他們拽出了酒吧,拉進了一條小巷子。
四個人沒和陸睢多費口舌,直接把人推到牆上,朝他臉上招呼了一拳。
就在這時,宋修閱一群人嗨完,勾肩搭背,醉醺醺地從酒吧裏出來,往外面走的時候正好經過這條巷子,巷子裏黑漆漆的,但是有異響。
宋修閱聽見動靜,警覺地朝裏面喝了一聲:“裏面有人嗎?你們在幹嘛?”
幾個人同時掏出手機,亮起手機上的手電筒往巷子裏照進去,看清楚了裏面,原來有人四打一欺負人。
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當然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嗨,嘛呢?打架鬥毆犯法啊知道不?兄弟?”
“誰他媽和你是兄弟?小屁孩給老子滾!別多管閑事!”
“嗬,你說誰是小屁孩?你們幹嘛的啊?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hei社會啊?學過政治課沒?”
“以多打少,你們這是霸淩,欺負人知道不?這閑事我們還非得管!”
“沒錯,你們走不走?不走我們報警了!”
“喊警察叔叔來抓你們!嘿嘿嘿!”
一群見義勇為的醉鬼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阿銀他們怕這群學生真的引來警察不好收場,狠狠打了陸睢腹部一拳洩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陸睢腹部吃疼,後背靠着牆緩緩蹲了下來,接着一雙造型炫酷,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跑鞋停在他面前。
“小哥哥,怎麽樣啊?你還能站起來不?要不要給你叫救護車?”
小學弟笑容漫不經心,故意痞痞地學女孩兒們的叫法叫陸睢。
不知道是疼的還是錯覺,明明巷子裏光線昏暗,可陸睢卻覺得自己被人家的笑容晃了一下眼。
“我沒事。”陸睢勉強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嘴裏嘗到淡淡的腥甜味,原來嘴角流了點血,他拿手擦掉,平靜地說,“謝謝你們。”
“沒事兒!建設和諧社會,人人有責!”宋修閱耍起貧嘴,“小哥哥挺厲害啊,被打了一聲不吭,夠硬氣!對了,我看那夥人也沒走遠,怕是還想堵你,小哥哥,你家住哪兒啊?我看看我們當中有沒有人和你順路,送你一道兒回去。”
陸睢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報了自己家的地址。
宋修閱皺了下眉思索了下,然後點了兩個同伴的名字,“和你們順路,你們負責把這個小哥哥安全送回家,有什麽事就打110,找警察叔叔!”
兩個同伴笑嘻嘻地答應下來,一人一邊架着陸睢去路口打車,陸睢就這麽被人英雄救美給救了下來。
初遇之後的重逢,來的很快。
第二次見到宋修閱,是在A大的迎新晚會上。
宋修閱因為外表出衆,剛進大學,才過了一個軍訓,就成了系裏的風雲人物,又被人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少女孩子都偷偷暗戀着他。
他被班導報上去在迎新晚會上演奏鋼琴,而陸睢作為學生會主席,是那次晚會的主持人。
“下面有請金融系一年級3班的宋修閱同學,為大家演奏鋼琴樂曲,大家歡迎!”
舞臺下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聽上去比之前的每個節目都要熱烈。
陸睢在舞臺側邊看着臺上,等他的搭檔女主持報完幕,就看見了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領口別着一只鮮豔的紅玫瑰,翩翩上臺的年輕紳士。
原來,他叫宋修閱。
聯想了一下當時他在酒吧裏簽單的筆跡,陸睢在心底大概知道了他的名字怎麽寫。
宋修閱在鋼琴前坐下,雙手放在琴鍵上,停頓了一下,按下去,一段流暢的旋律就在會場大廳裏響了起來。
他彈的是莫紮特的《C大調鋼琴奏鳴曲》,旋律明朗,曲調輕快,讓人聽上不禁身心愉悅。
從陸睢的方向看過去,坐在鋼琴前的青年,脊背挺直倨傲,那些從他指尖流出的音符仿佛帶了生命力一般,每一下跳動都在輕輕敲打着他的心。
陸睢的心跳好像突然有些不受控地在均勻加速搏動。
歡快的《C大調鋼琴奏鳴曲》彈完,宋修閱停頓了半分鐘,接着彈起了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
李斯特是炫技派鋼琴大師,幾乎所有學習鋼琴的年輕人,都是他的擁趸。
這首曲子曲調忽而緩慢莊重,忽而速度迅疾熱烈,到後期達到一個巅峰,旋律更加輕快跳躍,就像把人帶進了一個狂歡舞會的高潮,極考驗演奏者的節奏感和演奏技巧。
這首曲子才是整場演出的亮點精髓,青年在鋼琴前忽而側頭閉目,忽而睜眼微笑,指尖落在琴鍵上的動作連貫流暢、自信優雅,他成了整個會場最奪目的聚焦點。
但好像,天生就該如此。
演奏完畢,宋修閱起身鞠躬,臺下又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掌聲,尤其以女孩子坐的位置聲音更大。
宋修閱心中得意,有心要出風頭,騷包地扯下自己領口別的玫瑰花,笑容燦爛地擲向了人群。
陸睢的眸光跟随着那只飽滿盛開的紅玫瑰,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最後那只花不知道被誰拿到了,觀衆席中又響起一陣起哄聲。
陸睢聽着那聲音,莫名感覺有些煩躁,輪到他上臺為下一個節目報幕的時候,他甚至不小心發生口誤,把節目名字給報錯了。
舞臺劇《薔薇架下的祈願少女》被他錯誤地說成了《玫瑰架下的祈願少女》。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犯的錯誤,事後他的搭檔指出了他的口誤,取笑道:“我們萬字演講稿都能背得一字不差的陸大才子,竟然也會有今天這樣犯低級錯誤的時候!終于讓我相信,天才也是人!”
陸睢笑了一下,沒有解釋。
他忽然注意到舞臺邊上,裝飾用的花籃裏有幾朵紅玫瑰,還沒想到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手已經自覺地朝玫瑰花伸了過去。
玫瑰的根莖上有刺,陸睢沒注意到,手指不小心被刺給紮破,殷紅的血珠兒瞬間從指尖冒了出來,顏色和玫瑰花瓣的顏色無異。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原來玫瑰花上的那根刺不是刺在了手上,而是紮進了他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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