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hapter 35
段明過挂過電話回去, 褚靜正慢條斯理地對付面前的一碟甜點。
看到他,褚靜一陣笑着搖頭道:“大忙人, 吃一頓飯出去了好幾回,到底是多大的生意,值得你這樣在意。”
段明過一揚手機,實話實說:“不是什麽生意,是喬顏。”
褚靜一吐舌頭揶揄:“膩歪。”
“算不上, 她拍戲殺青好幾天了, 不回家,居然跟着朋友半路逃了火車, 去臨市玩了一圈。我昨天知道之後, 立刻要司機接她回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褚靜擰下眉:“膽子太大了,不是說懷孕了嗎?”
段明過揉了揉太陽穴:“就是說啊,不過仗着自己身體好,又沒有什麽妊娠反應, 總是逃得比兔子都快。我也忙,總是顧不到她。”
“幾個月了?”
“三個多月,快十五周。”
“好快啊,你還真是先上車後買票。”
褚靜撐着下巴思忖:“我聽人家說懷孕的女人總是孕前期難受,孕中期就百無禁忌了。照你太太這樣, 孕前期就這麽舒服,到孕中期還不要上天?”
段明過想到她那一身精壯小身板,看似弱不禁風其實孔武有力, 等胎徹底穩了,真不知道還能鬧出什麽幺蛾子。
段明過冷哼哼,說:“何止啊,不僅要上天,連天都能鬧翻過來。我跟你說,你別看這個人平時默不作聲,其實滿肚子都是心眼,對她我簡直防不勝防。”
段明過話說得嚴厲,語氣裏卻是難得的包容。褚靜看在眼裏,吃進心裏,舌尖上原本甜膩香濃的蛋糕也漸漸發了苦。
她拿銀叉子一下一下戳着裏面的無花果,略微恍惚地說:“真好,以前總是看到你哥哥帶她回來,以為是他特別喜歡這個小女孩,沒想到後來是你跟她結婚。”
不奇怪啊,就好像所有人都以為段明過是紳士,對一個孤苦的女生百般呵護,所有人都以為段明過是忤逆子,只會狐假虎威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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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跟賈環站一起,無論寶玉有多留戀脂粉香甜,想法有多離經叛道,總比看起來賊眉鼠眼、猥瑣小人的庶子要好上那麽幾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段明澤親近喬顏便是心存善念,人人稱道,他稍微表現得熱情一些,就成了自甘堕落。
在這個家裏,其實喬顏從不曾真正被歡迎過,當然,也包括他。
幸好段明過從來不會看別人眼色行事,也從不受那些閑言碎語影響,這個人八字不合,是天王老子也拒之千裏,那個人對胃口,哪怕一文不名也保持聯絡。
他那時候和褚靜還很要好,青春年少有着懵懂時期對異性莫名的好感,又是同屬一所學校的風雲人物,見面便是被人金童玉女的追捧。
說得多了,連他們自己都開始相信,有人問你那誰呢,另一個說“在打球呢”、“在彈琴”——一直就是這樣青梅竹馬的長大。
直到有一天,褚靜興沖沖地過來問他:“最近怎麽總約不到你打球,教練也說你有點懶,你平時到底忙什麽呢。”
段明過一邊說什麽也沒幹,一邊自我反思到底有什麽占了生活中的大頭。褚靜扁扁嘴,搭在他肩頭問:“那周日下午陪我去打球,其他人沒你會喂球。”
段明過想也沒想回絕了,說:“要去輔導小孩兒學習。”兩個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都知道時間是從哪一道縫隙漸漸流逝掉。
那段時間,段明澤對喬顏是真上心。
她即将進入畢業班,每周只歇兩節課,一個月才有一天的假期。段明澤給她找了輔導老師,一到時間就領她去學校附近幽靜的咖啡館補課。
只可惜段明澤背着一整個段家,不是随時都有空出來,責任就落在段明過這位僚機的身上。家兄有托,又是美色當前,當然義不容辭。
喬顏這個人不善言辭,心裏想的是什麽從來不會顯露在臉上。她好像自小養成了戴面具的習慣,會向不同的人切換成不同的模式。
來接的人換成段明過,她從沒有表現出驚訝,連同解釋也不需要。段明過向她絮絮叨叨說明原因,她似聽又似沒有,半晌回頭向他笑一笑,說:“哦。”
段明過一度覺得這人是傻子,可她向人讨價還價的時候,又精明如商人。
他在她學校旁邊看中一個老人雕的桃核挂件,對方出價一顆十塊,他覺得合适,蹲下來就要老頭給他串一個。
喬顏原本站一邊,白生生的臉冷得飄起雪,看了一會兒終于像是忍不住,一把按住他掏錢的手,将他擠到一邊去。
她蹲着,撐起一張小臉,擠出笑:“爺爺,一顆四塊行不行,你一串串十二個,四十八塊好難聽啊,四十五我們就拿下了。”
段明過在旁聽得倒吸氣,心想這老頭宰人狠,這姑娘砍價更狠,換個兩三塊就得了,你一下削去一大半,鬼才能答應。
老人果然不肯做,喬顏說:“我跟我哥哥還是學生呢,身上都沒什麽錢,你給我們便宜點,我學校就在旁邊呀,我喊同學們都來買。”
老人看看喬顏,又看看段明過,想了想終于松動下來,說:“行吧,就做你一次虧本生意,你個小丫頭太靈光了,人人都和你一樣,我不要吃飯了。”
喬顏賠着笑,說:“不會虧本的,哪能虧本啊,賺多賺少而已。”
于是乎,在那天下午的培訓課結束後,段明過拿着一串便宜到不可思議的純手工鏈子回了家。
褚靜看到喜歡得不得了,說:“這個老頭我聽過的,手藝很好呢,擺攤賣桃核,都掙了幾棟房子了。我一直想去找沒空去,今天好了,你買給我了。”
段明過瞥她一眼,抓着珠子往她眼前懸一懸,問:“你想要啊?”在褚靜一臉向往後,他又賊賊笑着收回來,說:“哼哼,不給!”
褚靜覺得這人太沒勁:“什麽玩意兒,你一男的戴什麽手鏈。”
段明過驀地一怔,想起下午喬顏也跟他說過一樣的話,他那時候還在揣摩她方才還價的語氣,漫不經心地回道:“怎麽,你有意見?”
喬顏當然不敢有意見,連話都不跟他多說,兩個人走進咖啡廳,他給她買了一杯去了□□的香草拿鐵,又點了一碟黑森林。
她本不好意思,要自己給錢,他揚一揚手,說:“當成這個的交換了。”就只是一點很別扭:“你剛剛還價太狠了,那老頭回家想明白就該哭了。”
喬顏卻不以為然,說:“他是看人下菜碟,看你穿得這麽好,就故意擡高價。我同學們過去,每顆都只收兩塊,三塊已經是我給他面子,順帶折合進你身價,才給出的高價了。”
不聽解釋還好,一聽如何能解怒氣,段明過抓過她的牛奶就是一大口,抹抹嘴巴邊的牛奶沫道:“你這丫頭,太壞太有心機了,白白讓那老頭多轉了十來塊。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你得補償我。”
喬顏開始以為他是真生氣,無力蒼白地辯駁道:“剛剛是我付的錢……”她有些不自在地掖一下發梢,像綿綿的小羊走進獵人的圈套,天真地問:“那你想我怎麽補償你呢?”
段明過說:“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喊我什麽來着,兩個字,疊詞。我想再聽你喊一次,最好随時想聽,你都得給我喊一次。你不要再喊我段先生,我還正當年輕。”
喬顏想起方才和那老頭的對話,當時并不覺得怎麽樣,此時一張臉卻騰的變紅,火辣辣地燒成片。她反複深呼吸幾次,才開口:“……哥哥。”
“哎!本來就是你哥哥。”段明過得意地笑,說:“你再把我名字帶上,不然誰知道你喊誰哥哥,說不定是喊我二哥?”
喬顏的頭已經低到不能再低,随手切了一塊蛋糕喂嘴裏,含糊不清道:“……明過哥哥。”再來一遍:“明過哥哥。”還有呢:“明過哥哥。”
段明過笑得前仰後合,挪過屁`股坐到她身邊,她身上有淡淡的幽深的香味,能聞出來是晚秋新開的丹桂,跟蛋糕甜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是新奇又曼妙的組合。
她吃東西很不小心,嘴角染上了化開的黑色巧克力,段明過用手輕輕擦過,聲音輕如羽毛地一同擦過她耳廓:“真髒,真難看。”
誠然這後一句是完全不走心的,不真誠的。她臉紅成熟透的柿子,鼻尖臉頰耳朵都挂着赤紅色,潔白的小牙咬住下唇,一雙眼睛躲來躲去,不知該看哪裏。
哪一面都好看,哪一面都可愛,段明過聽到自己微重的呼吸,還有不受控制的心跳捶動如雷——他握着拳頭坐回去,說:“老師來了,好好學習。”
長得好看的人多是犯規的,這一幕分明平淡如斯,映在段明過波動的心湖上,卻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段明過在各種顏色、各種場景、各種姿勢的夢裏,一次又一次地見到她那張過于充血的臉,也一次又一次地聽到她那聲柔軟的……
明過哥哥。
褚靜說“沒想到後來是你跟她結婚”,那段明過也就當成是一次意外。
他抽了一張紙巾送過去,說:“也算是緣分吧。擦擦,多大的人了,吃東西還愛弄髒嘴。”
褚靜笑着接過來,說:“祝你們是走到白頭的好緣分。”
段明過刮一刮眉角:“借你吉言。”
褚靜情緒低落,見證過別人的愛情,便更低落。她索性放下叉子,撐住頭,說:“明過,如果她沒有懷孕,你會娶她嗎?”
段明過被問得眉心一蹙,覺得有些被冒犯到。
褚靜卻也并不是一定要他回答,因為很快就自問自答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們男人終究還是講究傳宗接代的。你說明澤這樣,是不是因為我生不出孩子?聽說那個女的已經有了,我卻連去求證的勇氣都沒有。我是真怕啊,如果她真的有了,明澤會怎麽樣,會不要我嗎?我要是跟明澤離婚,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褚靜情緒激動,說得面色緋紅,腦仁冒汗,段明過只有站起來,去按住她肩膀,一遍遍安慰:“不要着急……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褚靜拿手搓臉,弄花了精致的妝容,帶着哭腔道:“有時候我真是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答應跟他結婚……我以為你們兄弟倆會一樣的,原來,根本不一樣。”
她忽然抓住段明過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樹根一樣,一張臉上帶着柔弱的美麗,她很輕地問:“明過,要是那時候我不跟你哥哥在一起,我們會走到最後嗎?”
***
段明過到家的時候,只在餐廳亮着一盞燈,房間裏只有月光的痕跡,喬顏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已經睡着。
他蹑手蹑腳走過去,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她卸下濃妝,一臉素淨,纖長的睫毛蓋在眼睛上,呼吸平靜而緩慢。
段明過用手在她臉上扇了一扇,笑着往外走,自衣帽間裏随便拿了一套家居服,借用了客廳的衛生間洗浴。
段明過前幾日從段家搬了出來,連帶着,讓人将喬顏的行李也一道收了過來。今天電話裏通知她的時候,她十分意外:“別墅這麽快就裝修好了?”
段明過解釋是新租的一戶平層,跟她定的那套龍脈豪宅相比,是稍微差了一點,不過比起她家的蟻穴,則要好出一大截。
喬顏好奇:“明過,咱們這是被趕出段家家門了嗎?”
段明過當時打趣她,說:“是啊,現在是不是覺得特後悔,本來想釣個金龜婿,誰知道找了假有錢人,現在混得連家都沒了。”
喬顏那頭靜了好一會兒,然後只聽她嘆氣道:“算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此話在理,但很不中聽,段明過冷哼:“你老公我雖然沒什麽大錢,但在滿足你虛榮心這件事上,還是可以做到的。”
喬顏罵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立刻又把電話給掐了。
段明過一邊想一邊笑,心裏不知怎麽癢癢的,眼前總是她十六歲時含羞帶臊的表情。時隔多年,他指腹仿佛還帶着她嘴唇的觸感,軟綿溫熱,布丁一般。
浴室裏熱氣蒸騰,白色的煙霧越纏越勝,段明過一手撐牆罵了聲“真他媽要命”,一手沿着壁壘分明的小腹往下,重重握住熾熱源頭的所在。
一場澡洗得漫長艱辛,段明過出來的時候頭微微發昏,站在空調出風口下吹了半晌才緩過神來,又去冰箱裏找了瓶冰水灌下大半。
上`床的時候,幾乎冷成一根冰棱,剛剛掀開被子,貼到喬顏背後,她就敏感地醒過來,下意識推着這家夥呢哝:“你是從西伯利亞回來的嗎?”
段明過索性壞事做到底,雙手雙腳如藤蔓般纏繞上她,惹得喬顏一陣細碎嘤`咛,他呼吸明顯急促地湊到她耳邊,說:“噓,睡覺。”
可這種姿勢教人怎麽入睡……他還得寸進尺,一只手繞過她腰,摸在她小腹上,琢磨着:“好像肚子大了,它會動了嗎?”
喬顏用手抵住他胸,覺察到他體溫一點點攀升,某處也迅速蘇醒,很是不友好地頂住她。她有些難耐地嗯了聲:“別動。”
段明過吓了跳:“我是不是摸疼它了?”
喬顏将身子往前方挪了挪,撐起上半身,扭頭回去看他的時候,臉紅了一紅。幸好此時天黑,他眼瞎,喬顏說:“不是,是我想去上廁所。”
段明過二話不說,抱着喬顏走下床,在廁所門外抱手等她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用錯功夫的門神。
等她說好,又義不容辭地沖進去,再将她抱回床上。
這次總該消停了,沒過幾分鐘,喬顏卻主動來撩他,軟綿綿的小拳頭打在他脊背上,他悶聲說:“在床上的時候,別來惹我。”
又不能摸,又不能碰的。
喬顏比剛才還不好意思:“明過,我好餓啊。”一張嘴供兩人吃,段小過越來越大,她胃口也越來越大,夜裏起來吃點東西,完全合理。
段明過說:“快睡,睡着了就不餓了。”
喬顏:“……”
一聲吼過去,喬顏果然不說話了,段明過原本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想到她的小心眼和小心機,又驚醒過來。
轉身過去一看,這人果然睜着眼睛,一臉怨念地看着他。段明過是真拿她沒轍,揉了揉她臉道:“要吃什麽?”
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可這些一概都沒有,喬顏深刻思考了一下:“吃面,番茄雞蛋面。”
喬顏原本覺得這新家裏能有顆雞蛋就算不錯了,誰知道段明過變戲法似的掏出了番茄、香蔥、蒜頭,還有蟹味菇、筍絲、香菇,甚至連高湯都一應俱全。
喬顏一邊疑惑着這人是不是專等着她回來伺候,一邊将各樣食材下入鍋裏烹饪,端出兩大碗面的時候,段明過風卷殘雲般吃幹淨了自己的那一份。
喬顏嚼着筍絲,終于敢确認:“你是特意準備着讓我回來做面給你吃的。”
段明過連一口湯都不放過,喝得幹幹淨淨只差舔盤子,斜倚着擦嘴的時候忍不住往喬顏的碗裏瞥:“你這手藝跟誰學的?”
喬顏說:“跟我媽媽,一開始做的也挺難吃的,後來熟能生巧就出師了。”
段明過不敢誇她,只是适當鼓勵道:“也就一般般吧,能吃。那你砍價的本領是跟誰學的,也是跟你媽媽?”
喬顏一時不解,不知道他為什麽扯上自己砍價,想來想去沒有頭緒,索性就不想,說:“那個是無師自通,自學成才。”
段明過意外:“這麽厲害啊。”
“厲害?把你丢在我那種環境呆兩年,你說不定比我還精刮。”喬顏扁嘴:“我也想不看價錢就付賬,可條件不允許啊。”
“聽起來怨念挺大的。”
“不至于,我把它當成是術業有專攻。有些人會在雞毛蒜皮上省錢,有些人會在商場上大殺四方,從本質上講,我覺得都是一樣的,要麽怎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段明過點頭:“有幾分道理。”
喬顏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呢,從沒聽你說過你工作上的事情。”
“我?”段明過坐直回桌邊,兩手随意放在臺面上,态度與方才相比,随意許多:“我嘛就沒什麽好說,從來只做兩件事,開源和節流。從不放過一個掙錢的機會,但也會在适當的時候放松享受。”
喬顏又問:“你工作的時候也會像平時一樣嗎?”
段明過不解:“我平時什麽樣了?”
喬顏直笑:“你說呢?”
段明過揉了揉她擱在碗邊的手,也跟着一點點笑起來,腦子想到的是下面人一張張形形□□的臉:“有時候我是嚴厲了一點。”
“只是有時候?”喬顏朝他眨眨眼:“只是嚴厲了一點?”
段明過徹底無語,一邊籲氣一邊質疑:“你怎麽不相信我呢。”他拿手指點着桌面,好一會兒後道:“過兩天我再帶你去個地方,你就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不過那天場面可能硝煙味很重,你會不會害怕?”
喬顏正撮尖了吸溜開始糊爛的面條,從一片熱氣蒸騰裏擡頭看他一眼,說:“為什麽害怕?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害怕。”
心像是被撞了一撞,段明過抓着她的一只手漸漸握緊。
“老婆。”他喊她。
喬顏笑眯眯地回望過來。
他一字一頓道:“我一定不會讓你過回以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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