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原諒

明頤這會擡頭靜靜看了霍錦棠一眼, 霍錦棠也看他。

兩人目光相接, 霍錦棠眸子裏漸漸漾起一點溫柔的笑光來，明頤不由得愣了愣。

明頤是想找借口回避霍錦棠的，因為他現在真的還什麽都沒想好。

懷孕？孩子？

即便是他剛開始就猜到了一點, 現在也覺得這件事情過于不真切了。

眼看着，霍錦棠就要走上前來，明頤心裏忽然一陣沒來由地緊張。

結果霍錦棠卻在這時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然後無奈地對着明頤笑了笑。

“我坐飛機趕過來都沒來得及睡覺, 我先睡會, 寶寶你也休息會吧。”

明頤愣住了。

霍錦棠說完這話, 也不做什麽欲擒故縱的手段, 真的還就默默走到一邊的凳子上，趴在明頤的床邊睡了。

明頤回過神來，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接着又不由得有些好笑。

可等到他看着霍錦棠趴在床頭前，側臉露出毫無戒備的寧靜疲憊的樣子, 心頭又有一陣陣暖意和無奈湧了出來。

過了片刻, 明頤從胸口微微呼出一陣熱氣，便輕輕伸出手，放在了霍錦棠側臉旁的床單上。

他沒有直接将手放在霍錦棠的臉上, 只是隔了一兩寸遠, 但就是這樣, 明頤也恍惚能感受到霍錦棠身上傳來的溫熱。

特別安靜, 特別舒服。

在一秒, 明頤好像真的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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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是喜歡，喜歡這個人帶來的感覺，喜歡這個人在自己面前的樣子，或窘迫，或溫柔或無措，都是最好的樣子。

總之，就是喜歡。

好像心裏都有一腔溫柔溢出來，陽光照上去，暖洋洋的。

而他以前卻總是看着那陽光背後的陰暗面，欺騙，隐瞞，最終忽視了陽光本身。

但其實只要此時此刻站在陽光下，明頤就覺得，其實很多他覺得耿耿于懷的事情都不值得一提。

霍錦棠雖然将有些事情藏在他身後的黑暗面，卻從來沒有從那黑暗裏伸出刀子來捅他。

所以無論霍錦棠是個什麽樣的人，只要他能用陽光照着自己，就夠了。

想到這，明頤忽然靜靜笑了笑，側臉上的酒窩愈發甜美，然後他就拉起被子，自己默默鑽了進去。

這下，明頤的側臉就在離霍錦棠側臉只有不到兩寸遠的位置。

凝視着霍錦棠俊秀的臉龐，明頤抿了抿唇，無聲而又小心地做了一個‘午安’的口型，然後他就閉上眼，也舒舒服服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頤在睡夢中隐約感受到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溫柔地凝視着他，然後，又是一個溫暖輕柔如同蝶翼的親吻落了下來。

“午安。”

·

明頤再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居然身處在一間嶄新的卧室裏，而且還并不是他跟安小可住的那裏。

明頤心頭一驚，下意識的直起身來，正在他想要下床的時候，房門輕輕被人推開了。

明頤擡頭一看，就對上了霍錦棠那雙帶笑的桃花眼。

二人俱是一愣。

“寶寶醒了？”霍錦棠最先回過神來，微微一笑。

明頤朝四周看了看，忍不住道：“我這是在哪？”

霍錦棠笑了笑道：“我暫時租的公寓。”

明頤目光動了動，還想再問，霍錦棠卻已經主動道：“安小可跟徐瑞文我都安排了，你不用擔心他們。”

明頤這才松了一口氣。

“先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見他們。”

明頤點點頭，就自己翻身下床。

他其實除了偶爾隐隐的腹痛之外就沒有別的了，累是比較容易累一點，但身體其他方面還是很正常的。

但霍錦棠偏生特別緊張，還特意拿了外套讓明頤披着。

明頤有點好笑：“這裏夠熱了，我穿那麽多好悶。”

“醫生說你有點貪涼，得注意保暖。”

明頤：“是嗎？”

“是啊。”

“好吧……”

走到飯桌前，明頤驚奇的發現桌子上居然放了一鍋乳鴿湯，還有幾盤清淡的中式菜，都是他比較喜歡的。

“這裏還有這麽地道的中餐館？”明頤忍不住問，畢竟這個菜式還有花色一看就是中國人做的。

霍錦棠含笑抱臂道：“是我做的，怎麽樣？”

明頤看了霍錦棠一眼，更驚訝了。

霍錦棠這會就含笑着主動給明頤盛了一碗乳鴿湯。

明頤接過碗，有點燙，差點把碗扔了，卻被霍錦棠一把捧住手，這才沒把碗摔了。

明頤微微有些汗顏，霍錦棠卻吹了吹手指道：“這碗隔熱不好，明天讓人換一批。”

明頤忍不住笑了：“哪那麽麻煩呀。”

霍錦棠看着明頤靜靜笑了笑：“再麻煩也不能燙到你。”

明頤：……

明頤不好評價，只有默默捧起碗來喝湯。

霍錦棠也不吃東西，就偶爾夾兩筷子，其餘的時間都用那一雙潋滟的桃花眼靜靜看着明頤吃東西。

明頤本來不算太餓，現在被霍錦棠這麽一看，愈發有些食不甘味了。

半晌，明頤就放下了湯碗。

“不餓了？”

明頤沉默了兩秒，低聲道：“霍先生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明頤這話一出口，反倒是霍錦棠愣了愣。

兩人目光相接，大眼瞪小眼。

明頤：……

“霍先生……沒有話對我說？”

霍錦棠這會看着明頤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忽然換了副認真的表情，然後他就垂了垂眼，誠懇道：“寶寶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騙你的，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只要不離開我就好。”

明頤看着霍錦棠“誠懇認錯”的樣子，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又是哪跟哪啊？

又過了好一會，霍錦棠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明頤的表情。

霍錦棠：？

明頤：？？？

這會霍錦棠才慢慢意識到是自己會錯意了。

真尴尬。

于是過了好一會，霍錦棠方才微微咳嗽了一下，無奈道：“寶寶你懷孕的事，之前在國內體檢我就知道了。我真不是故意瞞着你的，只是……醫生說怕你情緒激動引起流産，我就只能打算等月份大一點再說。”

明頤目光閃了閃：“是這樣嗎？”

霍錦棠連忙道：“當然。”

明頤垂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哦。”

明頤這個‘哦’讓霍錦棠頭皮有點發麻，霍錦棠等了兩秒，忍不住又道：“寶寶你放心，我這次只是擔心你出事才過來的，絕對不是要攔着你留學的意思。”

明頤目光一動：“原來霍先生還打算過攔着我留學啊。”

霍錦棠：……

最終霍錦棠低低嘆了一口氣，忽然站起身，朝明頤這邊走了過來。

明頤見他過來，本來十分平靜的心裏便禁不住起了一絲絲漣漪。

眼看着明頤想要閃躲，霍錦棠卻默默一笑，從明頤身後摟住了他，低聲道：“犯人現在要坦白了，你這個警官可不許跑。”

明頤：……

戲精。

不過霍錦棠也只是開玩笑說了這麽一句，随後就慢慢正色起來。

“寶寶你離開之前我總想着要把你占為己有，可真的等到知道你有危險以後，我又覺得，只要你安全就好了。所以……我為我以前做的那些荒唐事在這向你道歉。”

明頤眼睫微微顫了顫，心頭有些感慨，末了卻又垂眼道：“霍先生你一點誠意都沒有。”

霍錦棠忍不住想要反駁，卻又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不由得就倒抽一口涼氣。

明頤見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沒事吧？疼不疼？”

下一面，明頤便對上了霍錦棠那雙狡黠而又含笑的桃花眼。

明頤愣了一愣，随即竟是被霍錦棠攔腰一下子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低低的熱氣吐在明頤耳畔。

“既然寶寶想要誠意，那我就拿出誠意給寶寶好好看看。”

明頤難得微微紅了耳廓。

十分鐘之後。

兩人就靜靜偎坐在客廳裏的那個柔軟的灰色布藝沙發上，霍錦棠伸出半只手摟着明頤，小心翼翼避開自己的傷處。

兩人頭靠着頭，看上去異常親昵和依賴。

這會兩人靜靜倚靠了片刻，霍錦棠便嘆了口氣，用額頭輕輕蹭了蹭明頤的側臉，輕聲道：“寶寶，關于我小叔的事，我必須得告訴你一些。有些時候不是我不争取，是我不想傷害他，可我沒想到他會做的那麽過分。”

明頤聽到‘不想傷害他’這幾個字，心頭忍不住一跳，便看向霍錦棠道：“霍董生病了？”

霍錦棠微微一愣，随即便無奈地點點頭：“雙向情感綜合征，而且……在某些地方他有很大程度上的心理障礙。”

明頤抿了抿唇，沒說話，只是用明亮的眼睛靜靜看着霍錦棠。

霍錦棠沉吟片刻，繼續道：“小叔比我爸小十七歲，我爸剛畢業那年全家一起去美國度假慶祝，我爸有一次單獨帶我小叔去了游樂園，結果兩人一起被綁架了。”

明頤心頭微微一驚。

“那些綁匪很聰明，知道我小叔是小孩子不禁打，就當着我小叔的面折磨我爸，然後把我小叔害怕哭起來的錄音發給我爺爺。”

明頤：……

“後來呢？”明頤聽着霍錦棠這些話，只覺得心裏堵得慌。

“後來我爺爺交了贖金，我爸跟小叔都被放出來了，我爸是身體上受了很大的折磨，之後就一直容易生病，小叔則是心理上出了問題……”

說到這，霍錦棠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按了按額頭：“我爸雖然因為這件事身體不好，五十多一點就退了，但他并沒有怪我小叔什麽。可我小叔總覺得那都是他的責任。而且……我爸其實真的跟我感情沒那麽深，就是放養式美國教育，我小叔卻覺得是因為我爸身體不好，沒法管教我的緣故，甚至之前還逼迫我每年給父母拜年——其實我倒是喜歡跟朋友們一起，我爸媽也喜歡出去旅游，硬是把我們綁在一起反而不自在。”

明頤聽到這，總算漸漸懂了霍祈賢對于霍錦棠那些病态的控制欲。

這時候霍錦棠又無奈地道：“可小叔是病人，我也沒法指責他，所以我跟我爸偷偷商量好，每次小叔這邊出什麽問題都推到對方身上，不說是小叔的責任。”

明頤：？

霍錦棠沉吟了片刻：“就是比如……小叔找我爸告我的狀，我爸就說我本身就是那個樣子，廢了，他也懶得上心，讓我小叔別管。小叔要是指責我，我就會說我爸都不管事，你就別操心了，這樣。”

明頤：……

過了許久，明頤緩緩道：“你們這樣……也不太好啊。”

霍錦棠抹了把臉，無奈地低聲道：“我爸之前嘗試過柔和策略找小叔談話，說小叔應該學會關注自身，而不是把別人的責任都攬在身上，結果你猜怎麽着？”

“怎麽？”

“我小叔聽完之後，沒過多久就找了個女人結婚，就是……徐瑞文他媽。”

明頤：……

“他覺得那就是他自己獨立承擔責任的表現了，我跟我爸媽真的……沒法說。”

“心理醫生也看過不少，一開始還有點用處，但不知道怎麽，後來我小叔看的心理醫生越多他好像就産生抗體了一樣，他都學會在心理醫生面前僞裝了，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正常人。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他還不正常，他那些極端的控制欲仍是沒有減少。”

“醫生說，是因為他小時候面對綁匪折磨我爸的時候産生的巨大無力感和憤怒，讓他現在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敵意和極端的控制欲。正是因為那時候的無力，導致他現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牢牢抓在手裏。”

明頤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而霍錦棠這會又垂了垂眼，道：“他會這麽對付你，大概也是因為我之前跟他私底下又起了幾次沖突，讓他覺得沒辦法控制住我了，所以才會對你那麽敵視的。”

明頤聽到這，忍不住就伸出手，默默握住霍錦棠的手。

霍錦棠的手被明頤握住，心頭一顫，然後他就看向明頤，微微笑了笑：“其實我沒什麽。”

說完這話，霍錦棠又靜靜凝視着明頤的眸子，坦然道：“我沒法讓你不責怪小叔，但是我也得告訴你前因後果，他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只是沒辦法處理好自己的情緒跟內心。”

明頤聽到這，目光動了動，忽然道：“霍先生怕我刺激到霍董？”

“不不不。”霍錦棠連忙否認。

然後，他就無奈地笑了笑：“寶寶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我就是這麽想的。”

霍錦棠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明頤的鼻尖，輕聲道：“我這麽跟你講，只不過是想告訴你，下次千萬千萬別單獨跟我小叔打交道了，再見到他，有多遠跑多遠好麽？”

明頤愣了一秒，然後他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笑。”

明頤定了定神，平靜下來，然後他就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霍錦棠聞言，就靜靜在明頤額頭上親了一下，低聲道：“寶寶我愛你。”

明頤怔了怔，随後臉上就唰得紅起一片。

霍錦棠見了，眸中笑意更深：“寶寶真可愛。”

明頤：……

·

講完了霍祈賢的事情之後，明頤跟霍錦棠之間的隔閡莫名就小了許多。

雖然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兩人沒有商量出真正的對策來，但這會他們之間已經生出了一種淡淡的默契來。

收拾完碗筷，霍錦棠就按照之前說好的，開車帶明頤去見安小可跟徐瑞文。

結果到了他們倆住的地方，兩人才發現這邊又鬧出事來了。

其實也不算是什麽嚴重的事，就是安小可跟兩人講，徐瑞文跟霍祈賢見了一面之後，就把自己關到房間裏一直哭，怎麽勸都不肯出來。

霍錦棠一聽，目光動了動，低聲交代了安小可跟明頤兩句，便徑直走到了徐瑞文的房門前，伸手敲了敲門。

徐瑞文本來還趴在床上流眼淚，聽到敲門聲就忍不住煩躁地拉起被子遮住腦袋，道：“小可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不好麽？”

霍錦棠道：“我不是安小可，找你有事。”

霍錦棠這話說得過于平靜，安小可跟明頤都覺得不太會有效，可沒想到霍錦棠這邊才說完沒多久，徐瑞文就把房門打開了。

這會徐瑞文一頭黃發真正變成了雞窩，漂亮的眼睛也腫着，哭得紅紅的，但看上去并不我見猶憐，只帶了一種哀怨的氣息。

霍錦棠見了，心中有點想笑，但還是忍着，只低聲道：“你知道他為什麽躲着你麽？”

徐瑞文冷冷看了霍錦棠一眼，道：“還不是不想對我負責。”

霍錦棠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然後他就道：“進去說話吧。”

徐瑞文看了看霍錦棠，又看了看那邊的安小可跟明頤，也沒表态，但卻反身自己走回房間裏了。

霍錦棠見狀，就跟了進去，順手把房門關上了。

看到這個情形，安小可不由得眉頭一皺：“搞什麽？”

說着，他就去看一旁的明頤，結果看了一眼，安小可忽然發覺明頤神色有點凝重地凝視着那扇被關上的門。

安小可吓了一跳，連忙道：“明頤你怎麽了？”

明頤回過神來，略微有些心事重重地看了安小可一眼，接着他就遲疑着低聲道：“小可你有沒有發現，霍先生跟瑞文長的……算了。”

“什麽？？？”安小可沒聽清楚明頤最後幾個字，便忍不住追問道。

而明頤這會定了定神，又改變了主意，就搖了搖頭，道：“沒什麽，是我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