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床上的人傳來一聲一聲的叫喚：“小溪——小溪——”

朝雨和許博衍兩人皆是一怔。

尤其是許博衍, 他渾身僵硬着, 臉色沉的吓人。

朝雨輕輕拉了拉他的手：“叔叔醒了？”

許博衍斂了斂神色, 大步走到床沿, 彎下腰查看着：“爸——”

許劍峰慢慢整開眼, 好半晌, 他才清醒過來, 視線慢慢清晰, 看清了面前的人，眼底滿是渴望。“阿衍, 你來了。”

許博衍說道：“我去叫醫生。”

“不用去了，我還好。”許劍峰緩緩說道, 目光從許博衍身上又轉到朝雨身上。

朝雨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她緊張的咽了咽喉嚨，臉上有一閃而逝的慌亂：“叔叔, 你好。”

許博衍介紹道：“我女朋友朝雨。”

許劍峰有短暫的失神：“好。”

朝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許劍峰心裏滿是感慨。他突然發病，肖韻當時都吓壞, 家裏只有他們倆。幸好, 救護車來的及時。“你阿姨呢？”

“回去拿東西了。大姨呢？”

“她女兒懷孕了，昨天回老家了。”

許博衍倒是沒想到, 這一下, 大姨真的要離開許家了。“你們再找個人幫忙。”

許劍峰擺擺手, 看向朝雨, 扯了扯一抹笑。“等我身體好了, 到家裏來坐坐。”

朝雨點點頭：“叔叔，你以後要多休息。工作重要，身體也重要。您要是有什麽，大家都會很擔心的。”

許劍峰心裏動然，“好，我會的。”沒想到啊，兒子早已有女朋友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到現在才知道。

許劍峰精神不濟，說了一會兒話，打發兩人回去。

許博衍送朝雨下樓，兩人各有所思。

一路沉默走了十多分鐘，一直出了住院部，兩人才開口說話。

朝雨：“我自己打車回去吧。”

許博衍确實沒有時間送她：“到家給我發條信息。”

“好，你也照顧好自己。”她揮揮手，走進了人潮中。

許博衍一直站在那兒，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才轉身上樓。經此事故，許博衍想想，這麽多年，也許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一個下午，他都在醫院陪着許劍峰。

許劍峰一直躺在床上，偶爾說說話。“早上那會兒，我以為自己沒救了。”

“您別這麽說。”

“我想到了你媽，我怕沒法和她交代。”

“我很好。”

“我又怕，自己到死也見不到你一面。你媽媽我已經錯過了，我……”

許博衍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爸，你好好聽醫生的囑咐，工作上的事該放的放一放。不為你自己，也為肖姨想想。”

許劍峰一臉錯愕：“好好。我知道。”

肖韻下午三點過來的。一家三人都在病房，氣氛沉悶。

許博衍起身：“我出去抽根煙。”

許劍峰随口說道：“少抽點。拿東西終究對身體不好。”

“知道。”他淡淡應了一句，出了門。

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倆。

肖韻呼了一口氣：“老許，你以後聽醫生的話行嗎？”說着，她的眼圈紅了。

“行。”許劍峰握着她的手，“讓你擔心了。”

肖韻低下頭：“你說過你的後半生要陪我的，你不能食言。”

許劍峰這輩子對席溪食言太多次。所以昏迷的時候，他夢到了席溪。夢裏席溪還是和以前一樣，穿着大長裙，一頭烏黑的長發，淺笑盈盈。

而他卻不一樣了。

許劍峰伸手握住了肖韻的手：“別擔心。阿衍的女朋友你見到了嗎？”

肖韻吸了一口氣：“恩。”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許劍峰笑了：“阿衍能帶來，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等我身體好了，抽個時間，兩家見一面，把他們的事定下來，我也放心了。”

肖韻知道他的想法：“好。”

“那就辛苦你了。”

“說什麽話呢！”她猶豫了一下，“小姑娘是晨報記者。”

“巧了，和曉曦一家單位啊。”

肖韻尴尬不已：“曉曦那裏回頭我去解釋一下。”

許劍峰嘆了一口。

周一，又是忙碌的開始。

主任帶來了兩個實習生，一男一女，男的分在社會版，女的分在生活版。

朝雨擤下鼻子，昨晚回去後就開始感冒。她倒了一杯熱水，吃了一顆白加黑。

寧珊帶着實習生過來。“許哥他爸爸怎麽樣了？”

朝雨甕聲甕氣道：“心梗。”

寧珊呼了一口氣，昨天回來的時候，席哲和她說了許家的事，尤其是許劍峰。她聽着的挺感慨的。“你怎麽樣了？”

朝雨摸了摸鼻子：“吃了藥，鼻子還是不通氣。先去忙了。”

一上午，朝雨渾渾噩噩的寫稿子。中午，她下樓買了一瓶酸奶上來。在走廊給許博衍打了一通電話。

站在十一樓，往下看去，一排郁郁蔥蔥的梧桐樹。陽光從梧桐葉的縫隙裏打進來，一點一點鋪在了林蔭路上。

昨晚他在醫院陪了一夜。

電話裏，他的聲音有些疲憊。

“叔叔怎麽樣了？”

“醫生說，情況還算穩定。”

朝雨呼了一口氣，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那就好。今晚你還過去守夜嗎？”

許博衍應了一聲。

“所以生二胎也挺好的。”朝雨感嘆道。兩個孩子總會相互扶持一下。在這一刻，她的心又難受的一塌糊塗。他總是一人扛着。

許博衍失笑：“行，我們以後可以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朝雨臉一熱：“誰要給你生孩子了。”其實她很想，想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前方幾個同事走過來，程曉曦也在其中，她匆匆挂了電話。

同事大姐問道：“朝雨，是不是談戀愛了？”

朝雨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我就猜到你最近有情況。他做什麽的？”

“下回有機會帶他過來。”

“那我們可等着啊。”同事大姐笑道。

程曉曦和她目光相視，“朝雨，還沒謝謝你，你發我的材料我都看了。”

“沒事。你用得着就好。”

朝雨又打了一個噴嚏，她擦了擦嘴角，溫聲溫氣道：“先不和你說了，我回去睡一會兒。”

午休時間，辦公室稍許安靜。朝雨閉上眼睛靠在椅上，享受着短暫的休息時間。

朝雨睡了半個小時，新來的實習生把她叫醒。

“朝姐，接到電話，發生一起車禍，要我們立刻過去。”

朝雨驚醒，臉上還壓着兩道睡痕，她揉揉眼睛：“哪裏？”

“南站高架橋那邊。”

“你會開車嗎？”她吃了藥不能開。

“高三畢業就拿到駕照了，老司機了。”

朝雨把鑰匙給他，半個小時後，他們趕到現場。

兩輛轎車相撞，後面一輛機場大巴車駛來時來不及剎車，又撞了上去。小轎車上的人受了重傷，已經被送往附近醫院。

大巴車上的旅客大都受了輕傷。

朝雨捂着嘴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收集好材料後，趕緊加入救援。

“朝雨——”人群中有個聲音響起。

朝雨回頭就看到了陳念了，她灰白的裙子上沾了幾處紅色的血跡，臉色慘白一片。

“朝雨，你開車來了沒有？”陳念懷裏包着個四五歲的孩子，手臂被玻璃劃了一刀，一直在流血。

小姑娘眼角流着淚水：“姑姑，疼。”

朝雨連忙叫道：“錢璟，過來幫一下忙。”

陳念的手受了傷，只得把孩子交給錢璟。

上了車。

朝雨和陳念都坐在後座，她打量着小女孩：“她是？”

“我哥的孩子。”陳念平靜地回道。

朝雨心裏有過幾分懷疑，只是這孩子好像并不怎麽像朝家人的長相。她從車裏的儲物箱翻出兩顆糖，“給——”

小女孩眨眨眼，舔了一下嘴角，又看向陳念。

陳念點頭：“淺淺，謝謝阿姨。”

“謝謝阿姨。”淺淺接過來，剝了一顆，卻先給了陳念。

陳念搖搖頭：“姑姑不吃，你吃吧。”

朝雨問道：“淺淺？”

“恩。我叫淺淺。陳淺。”淺淺口齒清晰。

朝雨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這頭發怎麽這麽少，兩根小辮子用彩色皮圈紮着，就是沒幾根毛啊。“你哥哥的孩子都這麽大了啊。我哥還沒女朋友呢？”

陳念輕笑：“你哥不怕找不到，緣分沒到。”

朝雨緩緩說道：“我哥可能在等什麽人吧。 ”

到了醫院，陳念帶淺淺去處理傷口。

朝雨給他哥哥打了電話。

“哥，你在哪？”

“學校。”

“我在醫院，遇到點事情，你過來一下。”

朝晖皺了皺眉：“出了什麽事？”

“手臂擦傷。你過來再說。”

朝晖合上書：“抱歉，我家裏出了點事，我要去一趟醫院。”他看了看時間，“晚上我群裏讨論結果。”

“老師，要不我送你。”

“不用。”朝晖匆匆趕到醫院，來到外科，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朝雨。他趕緊打她的電話：“你在哪？”

“我回單位了，工作還沒有做完。哥，陳念在那兒，你再找找。”朝雨看着窗外，視線一片模糊。

朝晖沒再說什麽，挂了電話。

當天晚上，朝雨再去醫院，一來想看看許劍峰的身體情況，二來就是看看許博衍了。她買了一點水果。

病房門口虛掩着，裏面傳來了熟悉的說話聲。

“許叔，我叔叔的同學是心梗方面的專家，回頭您要有需要可以找他。”程曉曦的聲音一向溫柔，語速又緩又慢。

“曉曦，有心了。”是許父的聲音，話語裏藏不住的喜歡。

曉曦，小溪……

還有這樣的巧合啊。

朝雨停駐在門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來，她連忙退後，是陳念打來的。

“朝雨，今天的事，謝謝你。改天一起吃頓飯吧。”

“你們的傷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陳念回道。

“那我哥他……”

陳念的聲音很平靜：“我這次回來，是打算把寧城的事處理好，帶着淺淺走的。朝雨，我哥去去世了。”

朝雨愕然。

“先不說了，淺淺在叫我。”

“陳念——陳念——”朝雨喊着，那端已經挂了。她看着手機屏幕，心思一轉，她得去陳家一趟。

朝雨剛想走，許博衍已經尋過來。他剛剛在房間聽到了電話鈴聲，就知道她來了。等他出來，她人已經走開了。

許博衍拿過她手裏的東西：“怎麽不進去？”

朝雨回道：“剛接到朋友的電話，我得過去一趟，幫我把東西帶給伯父。”

許博衍握緊她的手：“不急，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和我一起進去，一會兒再走。我今晚也回去。”

“別，我不進去了。”朝雨惶恐不肯跟他走。“裏面有人啊。”

“怕什麽，有我在。”他無奈的搖搖頭，牽着她的手走進去。

朝雨硬着頭皮跟在他身後，病房裏面坐着幾個人，可不止程曉曦啊。

“爸，朝雨來看你。”許博衍松開她的手，把東西放到一旁的桌上。

朝雨尴尬不已。衆人都看着她，尤其是程曉曦一旁的一對中年夫婦。

“叔叔，您好些了吧？”

許劍峰點點頭，對她報之一笑：“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阿衍，搬椅子。”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兒子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程家人都在，他還把朝雨帶過來。

“朝雨？”程曉曦站起來，語氣裏滿是驚訝。

程母問道：“你們認識？”

“我和朝雨是同事，今年防汛專版就是她做的。”程曉曦說道。

衆人都看過那期報紙，不由得點頭。

許劍峰也微微愕然，随之是贊許：“原來是你做的啊。很專業，一看就知道做了不少功課。”

朝雨：“叔叔，您謬贊了。”

許博衍一直站在她的身旁，背脊挺拔。朝雨餘光看了看他，嘴角突然浮起一抹笑意。原來，自己成了他的擋箭牌啊。

她輕輕開口：“叔叔，我晚上還得回去加班，先回去了。”

她想走，許博衍卻抓住她的手。“別急，我送你。”

牽手了，這兩人的關系再明了不過。

朝雨只覺得掌心熱熱的，她沒有再看他人的表情，可是能感覺到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

程父幹幹一笑：“老許啊，看來你要請我們喝喜酒了。”

許劍峰笑着：“一定一定。”

出了醫院大樓，朝雨呼了一口氣，用力要掙脫他的手。

“怎麽了？”許博衍問道。

“你故意的。”朝雨憤憤說道。

許博衍扯了一抹笑：“這樣最直接，打消他們所有的念頭。”

朝雨撇嘴：“下回你自己解決，別拉我。”

“不會有下回了。”他沉聲說道，“你爸什麽時候回來？”

“八月中旬吧。”朝爸每年暑假都要帶朝媽出去玩一段時間。今年去的雲南，朝雨和朝晖都挺不放心的。不過兩人最近發來的信息，看得出來，兩人玩得很開心。

許博衍擡手理了理她的頭發：“也快了。”他低下頭，突然想吻她。

朝雨連忙避開：“感冒，別傳染給你。”

許博衍還是啄了一下她的嘴角。跟她在一起時候他的心情總會非常好。記者做多了，她給人乍一看那種幹練的感覺，可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她是小糊塗一個。他卻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朝雨捂着嘴巴，在晦暗的橘色的燈光下，她的兩頰浮着淡淡的紅暈。她說：“後天我要去C市出差。那邊有個讀書活動，領導讓我過去。”

“一個人？”

“我們社會組，也算變相一日游吧。你來送我？”她挑挑眉。

許博衍凝思片刻：“後天我也要開會。”

朝雨癡癡看着他：“怎麽覺得我們像牛郎和織女一樣。”

許博衍半眯着眼，不疾不徐地說道：“行了，周末我陪你去看電影。”

“嘻嘻，好啊。說定了，你倒是別食言。”

許博衍的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前兩天就給他打過電話，本地的號碼，他當時忙沒接到。

“等下送你回去，我先接個電話。”他按通了接聽鍵，“你好——”

“你好，我是朝晖，朝雨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