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巴掌（二更）

果然沒兩句就露出原形, 孟冉自認為化解了剛才的尴尬危機，側過頭開始打量場館裏的盛況。

從外面一路過來，到處都透露着這次展會人流量特別大的信息。

然而一進場館, 倒沒有想象中的人頭攢動。

可能周末這一天采取了限流措施, 一切看起來還挺有條不紊。

她細心地觀察了一圈，發現她和江讓脖子裏挂着的證件顯然和大多數人的顏色不一樣。

而人群裏佩戴有同樣顏色證件的其他客人，也和他們一樣, 舉辦方特意為這群人配了一名工作人員進行介紹向導。

她對車子沒什麽了解, 落後一步慢悠悠跟在江讓後邊，偶爾在人群交錯的間隙, 聽到前面引導的小哥一兩個專業詞彙零散地飄進耳朵裏。

幾乎在每輛車面前, 前面兩人的步伐都會下意識稍緩，每當這時，小姑娘就不由自主緊張地看向和自己一步之遙的男人。

身姿曼妙的車模長腿向前微探, 單手叉腰略一側身，露出姣好的側面弧線，每一絲從身上散發出來的荷爾蒙都像在勾引她面前的男人。

而處于風暴中心的江讓，只是偶爾蹙着眉和工作人員探讨幾句，連餘光都無比正經地僅落在展示臺的車身上。

孟冉偷偷吐出一口氣，從剛進場館開始就在心裏無聲發酵的憋悶一下子找着了洩出口, 臉上的表情也明朗起來。

她一擡頭，剛好和男人探究的目光觸到一起。

小姑娘像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見到她臉上的如釋重負，江讓有些莫名, 停下與工作人員的交流，耐心問她，“怎麽了？剛開始就一直不說話。”

目光流轉，最後落在她的高跟鞋上，他恍然大悟，“是走累了？”

車展剛剛開始，怎麽可能才走兩步才會累。

孟冉偷偷絞着手指，“不累！就是……也不太看得懂。”

不知不覺間，他們在同一個展臺面前駐足的時間略有些久，工作人員立馬人精似的跑到一邊去替他們取同款車型宣傳單。

此刻只剩下他們二人單獨相處，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指着面前造型奇特的賽車打聽，“這些車怎麽都長得好奇怪？”

這次展會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車展，幾乎都是品牌方為了宣傳而聯合舉辦的賽車和概念車專項展出，她覺得車型奇特也無可厚非。

小姑娘探究的眼神充滿了求知欲，江讓情不自禁伸出小臂，手掌向下輕揉她柔軟的發絲，笑道，“你就當這些都是模型，買回家收藏的，又不開上路，自己喜歡就好。”

不能開上路那買回家有什麽用啊，這也太浪費了吧？

孟冉再一次感覺到，之前對于有錢人生活的探究，大概只是冰山一角。

她倒吸一口涼氣，驚嘆道，“奢侈！人神共憤！”

等工作人員拿着宣傳單回來，身後原本不怎麽交流的兩人已經熱烈的談上了。

他找着機會把單子平攤在二人面前，客氣地笑道，“江先生，我看您似乎對這款車型感興趣，特意拿過來給您看一下。如果您有興趣的話，今天可以預約競标。”

江讓垂眸掃了一眼單子，下颚朝着孟冉微微挑起，“哦，這款啊。她喜歡。”

很簡單的幾個字，另外兩人均是有一瞬的滞愣。

工作人員反應更快，立即笑臉迎向孟冉。

反倒是孟冉，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她什麽時候表現出喜歡了？

見她半天緩不過神來，工作人員自己猜測腦補了這位女士的擔憂，安撫道，“女士，您放心。這輛車我們公司已經買了版權，不會有後期糾紛。您要是喜歡，只管說就是了。”

孟冉下意識伸出手接過宣傳單，一目十行向後翻了幾頁，赫然發現最後标注着改裝創意來自于90年代日本動畫《四驅兄弟》。

大腦當機幾秒，前後斷掉的看似毫無關聯地線索突然就串了起來。

她眼神複雜地看向江讓，悠悠出聲，“我為什麽要喜歡這個？”

後者顯然還處于向她獻寶似的莫名自豪情緒，有些意識遲緩，張了張嘴，疑惑道，“原型是旋風沖鋒啊，你沒看出來？”

小姑娘抿唇，不說話。

他又緊張地發問，“不喜歡了？”

他說的是——不喜歡了？

言外之意，他覺得，自己原先本該是喜歡的。

而喜歡什麽旋風沖鋒、飓風音速的騙人鬼話，她這輩子有且只有說過一次。

孟冉深吸一口氣，不可名狀的愠怒從心底一點點攀升。

帶水的雙眸微眯，她死死盯着他，咬牙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

質問的眼神淩厲地掃過面前身高完全占優的男人，

他瞳仁微縮，強烈的求生欲讓大腦在短短幾秒之間做出了重大決定。

江讓輕舔下唇，讨好道，“其實我當時看到你郵箱號就想說了，但你知道吧，我這個人不善表達，就有點兒害羞……所以吧……”

孟冉：？

不善表達，

害羞，

大哥，你說的是誰啊？

孟冉都不知道他臉皮可以厚到這種地步，就算被當面揭穿，還能游刃有餘地睜眼說瞎話。

她二話不說，轉身，擡腿。

漸行漸遠的高跟鞋聲一下又一下敲在江讓心尖上，他拍了拍工作人員的肩膀，滿臉歉意，“不好意思啊，女朋友有點難哄，先走了。”

在工作人員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布滿問號的眼神中，兩人一前一後先後離開。

要不是上頭有領導特意關照一定要照顧好這位太子爺，他還以為這是一到了買單環節就新出的跑單方式。

場館在郊外，周圍的公交系統匮乏得可憐。

在積攢了滿肚子怨氣之後，孟冉還是沒骨氣地被大少爺半哄半推地架上了來時那輛R8的副駕駛。

為了打破車內尴尬的氣氛，江讓特意放了些舒緩的音樂。

小姑娘抿着唇連半分餘光都不舍得賞給他，只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倒退的風景。

兩首歌的間隙，他終于沒忍住，再次服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應該知道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不該瞞着你還逗你，我十惡不赦我天打雷劈我醍醐灌頂……”

大概是詞窮了，最後亂入了完全不合時宜的成語。

孟冉收回視線，涼涼地瞥了他一眼，“嗯？”

“……”

大概是小姑娘一向态度溫軟，從沒發過脾氣。被她那麽一眼掃下來，江讓有些心虛，“收回醍醐灌頂。”

“哦。”

“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我，”剛才一個哦字仿佛像是原諒了他，一向肆意慣了的大少爺又立馬找準了自己的立場進行反擊，“你自己粗心用的同一個郵箱地址，這我也沒辦法是吧？”

“……”

“而且是你先用拉克絲的號诓我的，這麽說來，我也是受害者。你看，我都沒發脾氣，你這小姑娘怎麽就生氣了？”

他這麽一說，孟冉也自覺理虧。

雖然她壓根沒什麽不可言說的目的，只是好奇地玩了幾天游戲，又剛巧沉迷其中找了他一起玩，但此時此刻怎麽解釋都顯得無比蒼白。

說出來，誰也不信。

她嘴角弧度向下，輕哼一聲就當做回應。

腦子裏想着的卻是另一碼事。

——她在游戲裏還和駕駛座那人結為俠侶了呢！

這麽一想，當初他提起這建議就是有目的有計劃的，每一步看似離奇不合常理的想法，如今都得到了相應的驗證。

思維一停滞在這兒，她更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尴尬起來，心髒撲通的聲音也愈發清晰。

現在只求他暫時想不到這一茬。

然而天不遂人願，江讓單手打着方向盤掉了個頭後，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一眼，突然開口，“再怎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點兒事，就別跟我生氣了吧？”

“……”

原本還想找個臺階順道給下了，這下原諒的話卡在嗓子眼反倒說不出來。

小姑娘撇了撇嘴，看向窗外，決定這一路上不再搭理他。

除了舒緩流轉的樂曲還在播放，車內又恢複了安靜。

行至小區樓下，孟冉心裏那一點不爽已經在路上被自己強大的心理修複排解地不值一提了。

她見江讓也有熄火下車的趨勢，打斷道，“謝謝你送我回家，那我……”

“這麽無情？”江讓先一步把車鑰匙揣進兜裏，朝她挑眉，“哥哥送你上去不好嗎？”

不好，

一點兒也不好。

她這回絕對不會輕易把家庭住址曝光。

小姑娘非常有原則地平舉手掌豎在他面前，“拒絕。”

而男人卻像沒聽到似的，一步不離跟着她往電梯裏走。

電梯門打開，他先一步進到電梯，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開門鍵上，朝她輕點下颚，“怎麽這麽別扭？就當哥哥上去借個洗手間也不成嗎？”

如果是真的話……

她好像有點不太好意思拒絕。

孟冉皺着眉小步跨進電梯，腳下踩着的高跟鞋聲也因拖着步伐而略顯沉悶。

門在面前緩緩合上，她內心無比糾結地伸出手指，在電梯按鈕前停滞不前。

上下二十八層樓，如果執意不說的話，他能在電梯裏跟她耗到什麽時候。

腦子裏的想法還未成型，男人見她遲遲不動，輕笑一聲，停留在半空還未落下的小臂又微微擡起，像做過千萬次似的無比自然地停留在數字9前，指尖輕點，數字一圈亮了起來。

孟冉：？

小姑娘表情古怪，提在胸腔的一口氣分了好幾回才平靜地吐出。

對上男人戲谑的眼神，她警惕地向後退了幾步，嬌聲質問，“你，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

半邊臉頰火辣辣的。

江讓接過孟冉從冰箱裏拿出的冰袋，懊惱地平貼敷在臉上。

舌尖輕抵嘴角，見小姑娘看過來，他裝模作樣地嘶了一聲，抱怨道，“也太狠了吧？哥哥這要是留印子了，你可得對我負責啊。”

孟冉頰邊緋紅，半低下頭嘟哝，“誰讓你突然靠過來的。”

剛剛在電梯裏，她明明向後退了，本來也就質問幾句。

誰知道他猝不及防壓腰靠了過來，擡眼間驟然對上近在眼前的俊顏，她吓了一跳。

腦子裏還在想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偷摸探到了她家住址，下意識一掌就甩了上去。

這一掌和之前在車裏的那一下完全不一樣，是受到驚吓之後的應激反應。

快，準，狠。

這三點一個不落。

現在可好了，她只能硬着頭皮把人迎回家裏。

“倒又是我的錯。”

江讓挪開冰袋，微微張嘴活動了一遍下颚，好笑地看着她，“你這甩巴掌的技能倒是有所提升。練過了？”

孟冉想起他之前的借口，又不太想理剛開的玩笑，手指一擡指着客廳邊的小側門，“喏，洗手間在那裏。你不是要去嗎？”

小姑娘獨居的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到處布滿了少女喜愛的小玩意兒。

連她指着的小門把手上都挂着叮當作響的聖誕小挂件。

演戲要演全套，江讓轉身進了洗手間，關上門。

對着鏡子尬站了半天，又湊近仔細看了一圈隐隐作痛的側臉，這才打開水龍頭慢悠悠洗了個手。

他出去的時候，小姑娘正彎着腰收拾茶幾上淩亂堆着的幾張畫紙，邊上擺着一杯冒着熱氣的白開水，而另一頭的粉色櫻花杯裏，也裝着同樣熱度的水。

很顯然，那杯用玻璃杯裝的，毫無誠意的水，是給他的。

為了能在她家多賴一些時候，江讓主動撈起剛才擺在茶幾上的冰袋，繼續敷在臉上，悠悠地嘆息，“還挺嚴重的，我這張臉是不是和你有仇？”

孟冉停下手裏的活，神态認真地抿唇看他，“對，大概是我嫉妒你的盛世美顏吧。”

這話說的人半點脾氣都沒有，更何況她真誠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江讓的神色柔和得不像話，語氣也溫潤起來，“沒事兒，反正都是你的。”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時候發出勾引的訊息！

孟冉無奈地指向桌上的水杯，“喝嗎？喝完以後，您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輕咳一聲，狀似随意地選擇性只聽取了前半句，“喝。”

隔着玻璃，水溫依舊燙手。

江讓用手掌抵住杯底，輕輕對着吹了口氣，看向她手裏正在收拾的東西，忽然問道，“這是場景原稿？這麽多？”

“嗯，”孟冉手下未停，眼皮也不擡，“這些都是畫的不太滿意的，随手放在這忘收拾了。”

“別丢，拿給我看看。”

孟冉有些詫異，猶豫着伸手把畫稿往他那側遞過去。

這些不像之前發去他郵箱的圖稿，連她都不甚滿意，此時交出手倒是生出了點不好意思來。

她撓了撓頭，補充道，“随手畫的，就……也不太好看。”

江讓點頭，接過原稿随意翻了幾頁。

大多數稿紙上只有些簡單勾勒的線條，約莫能看出個場景形狀來，後面就不再細化了，估計原稿主人自己都失去了繼續往下作畫的信心。

還有些單獨描繪的3D模型圖，她的個人風格很明顯，線條柔和又幹淨，讓人覺得很舒服。

他前後翻了一遍，一改平時吊兒郎當的調侃語氣，頗有些認真地指着其中幾張開口道，“角色前期場景的圖我還是偏向于這些，作為主角每個時期都必須回去領取主線的出生村落，盡量唯美柔和一點，會多給人一些安全感，産生依賴。”

“之前你說的後面某些難度場景延續之前的風格我覺得也可以，但碧落黃泉這個場景圖最好還是重新設計一下，你的風格更合适。”

“為什麽？”

對于工作上的疑問，孟冉幾乎是脫口而出。

“很簡單，”他食指随意卻又規律得扣擊桌面，緩緩出聲，“那一段場景有大量的主角主線劇情回憶，我更希望你的風格能和劇情産生共鳴。”

在他今天說出這番話之前，孟冉一直以為就因為她随口幾句話，害的人家花了大本錢投了看似毫無發展前景的閃電。

說實話，當時有些擔心他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報。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看着毫無建樹的太子爺，也是正兒八經去研究過整個游戲的細節，也會認真對待手底下萬千置業的一部分。

她的擔心好像來得沒有道理。

小姑娘自覺自己在某些方面還遠遠不如他，略一沉吟，猶豫着開口，“那，我以後可以請你幫我看看原稿素材嗎？”

這一請求就像自發往饑餓虎狼嘴裏撞的小白兔。

江讓看着小姑娘由于緊張而輕咬的下唇，沉默半晌才低聲回答，“行啊，不過我按分鐘收費還挺貴的。”

“要不給你個包養價？”

作者有話要說：  江讓：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憑什麽挨了人生第二巴掌？？？不想當男主了，要吃巴掌的。

堅強的修完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