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周轅看到周芽擠上了一輛公交車，他擡頭看那公交車上寫着終點站：海安大學。

“喂……”卓鋒林在電話那頭又催問了一句，問要不要幫他換藥。

“你回吧，不用管我。”說完周轅挂了電話。

周芽覺得自己今天運氣不算太差，剛跑到公交站臺，還沒站穩，便來了一輛直達海大的公交。

上了公交車，擠到車的中後部，她把淋濕的襯衣卷起來，攥在手裏，外套也淋濕了一些，但不要緊，車裏人多，還挺暖和。

車上沒有座位，她單手拉着拉環，望着窗外水霧蒙蒙的街景，公交車暫停了，慣性讓她往前晃了晃，前面是紅綠燈，馬路對面的樓體上巨型LED廣告屏播放着某國際大牌手表的廣告。

世界在寂寥中熱鬧着，忙碌着，周芽拉緊手上的拉環，腦袋有些放空。

公交車一路停停走走，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終點站。

一下車，迎接她的是更大的寒風凍雨。

公交站臺在海大南門馬路對面，南門距離宿舍又還有很長一段無遮擋的路，周芽看着這風雨，打了一個冷顫，有點無可奈何。

正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慢慢駛近，停下了，車窗搖下，車上司機問她：“坐車嗎？”

周芽警惕性很高，忙搖頭：“不需要了，謝謝。”

“去哪兒呀？給你算便宜點。”

周芽沒理他，往後走了幾步。

那司機無奈，只好走了。

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公交站臺周圍沒有店鋪，想買個雨傘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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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等雨小一點，再跑回去。

公交站臺的擋雨棚很窄，她躲在一根鐵柱子後面，也擋不住被雨水沖刷。

過了一會兒，又一輛車停下，“老妹兒，坐不坐車？”

“不坐。”

“是去海大的嗎？我順路，兜你一程。”

周芽看着那人的臉，一頭閃瞎眼的染發，宛如孔雀羽毛，公子哥味道十足，她不由往邊上挪了幾步。

那孔雀公子哥開車跟上來，繼續着他的熱心腸：“不要錢，免費送你一程。”

“不用了，謝謝。”

“免費送你都不要嗎？雨下那麽大，一時半會可停不了。我這可是當代活雷鋒……你不放心的話，我把身份證駕駛證給你看……把我家裏電話號碼也告訴你……我這一帶很熟，很多人認識我……”

這時剛好一輛的士車經過，周芽咬咬牙，趕緊伸手攔下，上了車。

上車後，她還不忘回頭看，真是神經病，什麽人啊，逼着她浪費錢打的。

幾分鐘後，她回到了溫暖舒适的宿舍，第一時間洗了個熱水澡。

幸好，這個世界，還有她的容身之所。

雨一直下到晚上還不見停歇，周芽因為淋雨受了寒，在床上睡了一天，也沒起來吃東西，半夜開始發起了高燒。

周芽平時身體一直很好，不是輕易生病的人，連發燒感冒都少見，她對生病沒有概念也沒有經驗，以為熬一熬就能過去。

結果高燒一直不退，半夢半醒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她躺在床上，手撐着床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坐起來，結果頭暈目眩直接跌回枕頭上，腦袋炸裂般疼痛。

她打算歇一會再爬起來，她盯着天花板，口幹舌燥，漸漸又昏睡過去，夢裏是剛剛去世的爸爸躺在病床上，醫生把床單蓋過了他的臉。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鬧，只有她和奶奶默默相對泣不成聲。

辦完了養父的喪禮，叔叔接她進城，一進周家大院，一個籃球打在了她的腦袋上，一臉稚嫩的周轅站在家庭籃球架旁，臉色并不友善。

而周奶奶站在二樓陽臺上，審視着周芽，神色憂慮，對于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她心底是不歡迎的。

周芽在陌生的環境裏匍匐生存，雖然她才讀初一，但心思極其敏感，才住了幾天，她就感受到周奶奶對自己的不喜歡。

她有她的生存技能，她能讓原本喜歡她的人更喜歡她，她懂得去讨好他們，但是對于周奶奶這種老謀深算鐵石心腸的老江湖，她空有乖巧而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周芽被渴醒，放床頭的水壺早被她喝空了，排除萬難掙紮着爬起來低頭看着地板頭一陣陣又暈又痛。

不行，她得去醫院，她不能讓自己死在這宿舍裏。

她該找誰呢？甜馨跟爸媽出去玩了，不在海安。誰有她這個宿舍的鑰匙？

她雙手顫抖着從枕邊摸出手機，撥通了宿管阿姨的電話。

後面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校醫院的臨時病床上。

挂在床前的吊瓶在她眼前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護士看她醒來，忙去叫了醫生。

值班醫生過來幫她做了檢查，問她：“叫什麽名字？”

周芽愣了一下，聲音虛弱地回答：“周芽。”

“頭疼不疼？”

“有點。”

“沒什麽事了，以後生病不能拖，要及時就醫。”說完，醫生撩簾出去。

“要住院嗎？”熟悉的男聲傳來，周芽心頭一震，側頭才看見站在簾子外的身影。

“暫時退燒了，在這兒觀察一下，晚點就能回去。如果晚上還燒，直接去外面的醫院挂急診。”校醫院晚上不開門。

簾子被撩開，進來的是周轅。

周轅看着周芽那詫異震驚的眼神，也懶得解釋，只重複了剛才醫生的囑咐：“生病要及時就醫。”

周芽整個人還是懵的，他怎麽會在這兒。

“你不是去杭州了嗎？”

周轅反問：“你不是回臨安了嗎？”

竟無法反駁。

周芽窘迫地想找地縫鑽。

醫院裏消毒藥水的味道很濃，外面雨已經停了，周轅站在窗邊推開了一點窗戶，拉開凳子剛坐下，便聽見“咕嚕咕嚕”幾聲響，他看向周芽，周芽手捂着肚子，尴尬地看向別處。

她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

周轅不禁啞然一笑。

“想吃什麽？”他站起身，盯着周芽，此時周芽臉色青白，神情憔悴，嘴唇幹涸，他聲音突然溫柔下來，問：“粥可以嗎？”

周芽溫順地點點頭，這次是真的溫順，沒有力氣倔強了。

很快，周轅買了皮蛋瘦肉粥和水果沙拉回來，粥很燙，他掀開蓋子放在椅子上攤涼。

不等放涼，周芽有點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稀粥，微微有些顫抖地遞到了嘴邊，她左手插着吊針不能亂動，只能單憑着右手顫巍巍一勺勺喝着稀粥。

周轅站在一旁似乎沒想過要幫忙，他只是眉頭輕蹙，仿佛在圍觀社區公園裏艱難喝奶的流浪小奶貓。

他忍住了想要伸出來的手，理智告訴他，眼前的女孩，可不是個能輕易接受別人善意幫忙的“弱女子”。

周芽一點點慢慢把熱粥喝完，人也漸漸有了精神。

她心虛地小聲問：“陳教授知道我進醫院了？”

“她不知道。”

周芽松了口氣的同時，更疑惑了，她原本以為是宿管阿姨通知了陳教授，陳教授讓周轅來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周轅出現在這裏的其他原因？

她忍不住還是問了：“那你怎麽知道我在校醫院的？”

他的聲音微沉：“我送你來的……”

周芽心頭一顫，擡起頭看他，宿管阿姨找他來幫忙的？機緣巧合他剛好在學校？

但是她問一句他回半句，他也不主動詳細說明情況，把周芽給噎着了，幹脆也就不再追問，憋死他！

她又偷偷瞄了他一眼，他非但沒憋死，坐在椅子上伸展出一個極度舒适的姿勢，額頭上似乎還鑿了幾個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百般無奈之下，周芽服了個軟：“謝謝……”

周轅嘴角輕輕一扯，沒說話。

又坐了一會兒，護士進來說病人可以回去了。

周轅拎着藥，跟在她後面走出來，他其實想去扶着她走的，但是周芽還算精神，走路步伐也算輕松，他也就只能緊跟其後随時留意着。

周芽想往宿舍方向走，周轅一手拉過她的臂膀，“這邊，坐車回去。”

他車就停在校醫院門口不遠處，他打開車門，把她拎上車，關好車門，然後回到駕駛室啓動引擎。

車往前開了好一陣，周芽才發現不對：“這不是回宿舍的路吧。”

“回家。”

周芽急了：“不行。”她沒回老家的事，不能讓陳教授知道。

“她們去杭州了，家裏沒別人。”

他懂她的心虛。

心事被看穿，周芽也不在乎了，反正她在他心裏本就不是個乖乖女，她靠在車門邊上看着外面發呆，頭稍微晃一晃都疼的厲害，那是發燒後遺症。

留她一個人在宿舍，周轅不放心，他也沒明說，瞥了她一眼，“你眯一會吧。到家我叫你。”

回到周家，周芽從下午一直睡到了晚上十點，她醒來後在床上躺了會兒，她睡的這個房間以前是周轅姑姑的卧室，歐式田園風，裝飾的像公主房。

周家周圍都是類似的小院子，沒有高樓大廈，到了晚上很靜谧。

安靜的好像這裏不是一線大城市的中央。

她餓了，爬起床想下樓找吃的。

一出房門，看見一陌生人影在眼前無聲閃過，吓得周芽三魂不見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