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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之後, 很快就到了一九,入一九天的第一日就是今冬做第二次三九天灸的日子,顧雙儀一早就去了門診。
同以往每次一樣,這樣的日子裏大半的病人都是來貼天灸的,顧雙儀帶着紀念和宋護士忙得團團轉。
顧雙儀忙完一個病人,下一個病人才進門坐下, 她就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她擡起頭去看, 見門口處站了個穿着白大褂背着書包的年輕女孩子,她愣了愣, 稍後才想起這應該是來見習的學生。
早交班的時候章主任提過有學生要來見習的事, 當時符雲溪還奇怪的問:“怎麽不去省中醫, 跑我們這能看到什麽?”
“人家是學臨床醫學大四的,這學期剛好學了中醫,又上了內科的課, 統一安排來見習的。”章主任輕描淡寫的道,“人家看的重點是西醫科室,我們這裏就是順帶瞄一眼的, 別緊張。”
章主任走出了門,又立刻回頭補充道:“見習的同學應該是先看內科,他們時間緊,最後說不定不到我們門診了也說不定。”
衆人聽了都笑笑說知道了, 很司空見慣的樣子,顧雙儀也是同樣的表情, 這些年她也接受了綜合醫院裏中醫倍受冷落這個現實。
“請進,是來見習的同學嗎?”顧雙儀笑着提高了聲音,掩蓋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
于是那個女孩子走了進來,有些緊張的一面說一面遞了張安排表過來給她看,“老師好,我們是來見習的,護士站的護士叫我們來找你。”
顧雙儀心裏頭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護士會讓她們到自己這裏來,聽學生這樣講可不像最後來他們這裏,和章主任的說法恰好撞了車,興許那邊有人提前跟護士站那邊打了招呼也說不定。
但她卻沒說什麽,只是看了眼那張安排表,發覺她們半個小時後就要去其他科室去見習,于是便點了點頭道:“我這裏今天尤其忙,先讓你們師姐給你們講講。”
然後她便轉頭淡淡的對紀念道:“紀念,先去給你師弟師妹講一下我們科室常見的病種和治療都有哪些,講完了我看看時間夠不夠,讓他們去其他診室看看。”
紀念聞言便點點頭帶着那學生出去了,她給病人做治療的間隙往門外看了一眼,見幾個人圍在等候區和走廊交界的地方,幾乎個個都背了書包,有的低着頭仿佛在做筆記,不知怎麽的,她心裏竟有些感動。
又覺得有些熟悉,她暗地裏皺了皺眉,後來才猛地想起從前自己也是如此。
那時剛上了中醫耳鼻喉的課,期末去二附院見習,二附院就是後來她轉段轉去的省中醫,格局和如今的省醫相差無幾,她和同學們去了門診部,也有師姐這樣帶着圍在一起讨論。
她還記得那時自己穿着白大褂走在病區裏,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盡管她并不喜歡醫院的壓抑氣氛,也害怕面對生命脆弱無法醫治的沮喪,但是她仍舊對這個職業抱有極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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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多分鐘,紀念終于回來了,顧雙儀有些驚訝,趁下一個病人還沒進來的時候低聲問她:“有那麽多東西可以講嗎?”
“師弟師妹還挺感興趣的,問了好多問題。”紀念飛快的應道,說完又長長的舒了口氣,“吓死我了,好怕被問道我不知道的東西。”
顧雙儀就笑了起來,“不要怕,你就是太緊張,多試幾次就好了。”
她誇了紀念兩句,頓了頓才道:“時間不太夠了,你帶着他們去治療室看看吧,然後去內科和婦科也看看,找平時認得的老師說一聲就行,他們都知道了的,不過如果人家不願意的話你也別強求。”
其實顧雙儀有些怕紀念被為難然後在師弟師妹面前丢了面子,所幸最後并沒有,等到中午十一點多,挂她門診號的病人也都看完了,馮舸突然讓他帶的實習生過來道:“顧老師,有個神內的會診換成了你去,他說實在沒得空去,已經和神內的老師說好了。”
這種情況很常見,因為病人在挂號的時候大多都不怎麽了解這個醫生的水平到底如何,只是看着職稱來挂,覺得職稱越高就會有越高的水平,所以顧雙儀這種因各種原因而破例安排了門診的住院醫自然就門庭相對冷落了。
只是針灸做治療相對麻煩,且花費時間又相對長,即便病人不那麽多,工作量也相當大,只不像馮舸他們那樣經常要忙到中午一點罷了。
于是請了針灸會診的科室有時去的并不是原先那個醫生也就成了常事,放下她便應了一聲,先是放了紀念去吃午飯,然後揣了工具往住院部十七樓去。
會診是陳琪請的,顧雙儀簡單的說了一下門診的情況,然後他便道:“都可以,到時候我醫囑改成你的名字就行了。”
“那先去看看病人吧?”顧雙儀點了點頭,站在辦公桌旁道。
陳琪自然是同意的,拿了病歷夾就帶着她往病房去了,路過一間病房外面時她看見裏面有一群學生圍在一張病床旁,又看見了祁承淮帶的實習生路文奇,心裏猜測這些大概也都是見習生來的罷。
到了病房,病人正坐在床上,手背上貼着輸液的白色膠布,但卻并沒有在挂水,她一見陳琪就立刻道:“陳醫生,你可來了,我跟你說,我真的是腿軟啊,我昨天晚上洗澡的時候突然就跪到地上去了。”
顧雙儀看了一眼陳琪,見他面上隐隐有無奈,心裏一愣,便又低頭去看已經拿在了自己手裏的病歷夾,診斷那欄除了眩暈的診斷外,還有個焦慮狀态,她一看,面色頓時也變得和陳琪一樣了。
只聽陳琪趕緊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說頭還是很暈,就給你請了個會診,讓……”
“不行不行,你不要再給我請什麽其他會診了,我聽你的去看了五官科啦,人家都說我沒有問題的,都是因為打針才這樣的,我不打針就沒那麽暈。”女病人不等陳琪把話說完,立刻便搶着道。
陳琪無奈的聽她說完,然後又解釋道:“今天就不給你打了啊,給你請了中醫針灸的會診,有人和你一樣情況,做針灸也好了的,不用打針。”
“哦……”女病人愣了愣,看了一眼顧雙儀又有些猶豫,“那這位醫生,會不會很痛啊?”
“我姓顧,您可以叫我顧醫生。”顧雙儀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才笑眯眯的道,“針灸痛不痛,有人說痛,有人說不同,因人而異,您可以先試試,受得了咱們繼續做,受不了再另說,可不可以?”
約莫是她态度好,女病人稍猶豫一下就同意了,顧雙儀便先給她打了脈,又問了些她的日常起居習慣,再結合病歷裏對她症狀的描述,然後讓她伸了舌頭來看,見她舌淡苔薄白,又面色有些蒼白,便心裏有數了。
為了不在回病房和手術室之間多跑一趟,她歷來都是先紮了針,然後才出會診的診斷意見的,于是當下便要幫病人紮針。
紮針的疼痛病人說能忍受,顧雙儀便放了心,只是面對一個診斷裏寫了焦慮狀态的病人,她實在有些受不了對方的話多。
女病人一時問:“顧醫生,我要紮多久針才能好啊?”
一時又問:“顧醫生,我老是打針才暈,是不是針水裏有其他東西啊?”
許是不忙,陳琪一直都在旁邊看着,她也當着陳琪的面問顧雙儀:“顧醫生,有時候我吃了藥就困,是不是陳醫生開了安眠藥給我,這個藥吃多了不好的是不是?”
有些問題顧雙儀答就答了,但有些問題卻是真的不好答,比如打針會暈這件事,來的針水是常見的營養神經的藥,如果護士操作無誤,那麽會頭暈就很可能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了,可是她這樣說對方又不信,難道要她順着她的思路去說?
那樣說了不給自己招禍才怪呢,到時要是病人真的因為她的話去找領導上告,或者捅到了網上,那她的職業前途也就算徹底沒了,祁承淮再是手眼通天都保不了她。
可是你不應她,她就要一直叨叨,顧雙儀覺得她煩得緊,十分的影響她運針,但又不好意思說什麽,靈機一動便想到了以前聽老師說起的一個辦法。
于是她擡起頭極認真的道:“你把舌頭伸給我看看。”
女病人依言伸出了舌,耳邊頓時清淨了,她抓緊時間去定穴位然後下針,待女病人又開始說話且說了幾句後,她又擡頭道:“你再伸舌頭給我看看。”
病人連連道好,還誇這個醫生真細心雲雲。陳琪卻看出了門道來,頓時對顧雙儀刮目相看起來,等紮好了針又交代陳琪的學生什麽時候來取針及注意事項後,出了門,陳琪就低聲道:“沒想到你還能這樣對付這類人,這個方法好,改天在門診我也試試。”
顧雙儀不置可否的笑笑,路過之前看見那群學生的病室,他們已經圍在了走廊上,中間是祁承淮正在講中樞性面癱和周圍性面癱的鑒別診斷,她看了一眼就走了過去。
寫了會診意見後她下樓,又碰見了這群學生,她和他們站在一處等電梯,他們紛紛開始脫白大褂,這時不知道他們裏頭哪個突然說了句:“感覺好像一群傳銷的騙完了人在脫白大褂啊。”
其他同學都笑了起來,顧雙儀也忍不住彎了彎嘴唇,忍住了想要笑出的聲音,只覺得他們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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