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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寧和沈顏的婚禮之後, 在一月下旬的某天,祁承淮終于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
他去銷假複工,有其他科相熟的同事見了他,問:“休假是不是特別爽?”
他點點頭笑着應是,人家就笑着罵他一句:“你可開心了,難為我們請個會診問祁醫生在不在, 永遠都是不在,你知不知道我們多煎熬。”
“哪裏就那麽誇張了, 難道我不在,你就不請這個會診了?”祁承淮也不惱, 微微笑的反駁回去。
對方就又一陣笑, 末了還要道:“這回不會又突然休假去了罷?”
“這次是意外。”祁承淮點了點頭道。
“那我要告訴大家你回來了。”對方說完就一溜煙的走了。
祁承淮看着他的背影搖頭失笑, 頓了頓才不緊不慢的往電梯口走去。
剛回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裏面一陣哭聲傳來,祁承淮的腳步滞了滞, 心道不知這又是哪個病床的家屬。
他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過了許多天平靜至極的生活, 突然回到這能看到生離死別的地方,竟覺得陌生起來。
他定了定神,伸手要去扭辦公室的門把手,手剛碰上門把, 就聽見“咔”的一聲,門從裏面開了。
出來的是個陌生的面孔, 對方愣了愣,叫了聲:“老師好。”
祁承淮點了點頭,想着這是科室新來的學生,就問了句:“這是怎麽了?”
“有病人家屬來問為什麽要輸血,産生了些誤會。”學生小聲的應道。
祁承淮哦了一聲,擡腿往裏走,才進門,就被容秉發現了,一把就拉住了他道:“這是我們祁主任,他會好好給你們解釋的。”
祁承淮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一把沙啞的帶着哭腔的女聲在耳邊炸開來,“你告訴我們啊,為什麽要輸血,你們每天都來抽我媽的血,現在又讓我們給錢去買血!”
他下意識就皺了皺眉,扭頭去看聲音的來源,見一個背着藍色布包的中年婦女,面容愁苦悲憤,她旁邊站着同樣面色憤怒的高大男人,桌上擺了一堆的紅藍本子,還有幾枚勳章。
他心裏嘆了口氣,拉了椅子坐下,扭頭對剛才碰到的學生道:“同學,拉椅子過來,讓大哥大姐坐下,咱們有話慢慢說。”
“我不坐,你就告訴我為什麽要給錢買血!”中年婦女大着聲音瞪着祁承淮。
男人的聲音比她還大,“就是!你一定要說個明白,不然就沒完!”
“坐下,你們坐下,等我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可不可以?”祁承淮很平靜的看了他們一眼,又對容秉道,“哪個床的?把病例拿來給我。”
容秉忙不疊的将早就拿在手裏的病歷本遞了過去,“16床的,腦膜炎入院,有差不多一個星期了,是陳珍的病人,不過她剛下夜班回去了。”
祁承淮點了點頭,翻開病歷看了起來,耳邊是病人家屬哭哭啼啼和悲憤不已的敘說,“我爸當年打過仗的,傷病多才走得早,臨走前跟我和我弟說要照顧好我媽,我媽是遺孀來的,很多領導都會來看她的,你們不能欺負她……”
“我爸就是走得早,不然哪裏能讓你們這樣對她,你們說營養不夠叫買蛋白給她我們也買了,但又每天都來抽血,她已經很少血了你們還抽,現在又說血不夠讓我們花錢買血,是什麽道理?”男人的聲音緊接着響起。
祁承淮專心看着病歷,一時沒及時回應,就看見對方将一本泛黃了的證書硬是怼到了他跟前,“我爸是烈士來的,你們竟然這樣對他的遺孀,有沒有良心?”
“我敬佩您父親是烈士,保家衛國十分光榮,您母親亦是很偉大的軍嫂和母親,但是我不能同意您對我們的指責。”祁承淮合上病歷本,擡眼望着身旁坐着的姐弟二人。
“怎麽不是!我們從急診上來到這裏,就是想讓我媽舒服點,你們天天都抽她的血,她那麽老了,怎麽可能頂得住!”男人梗着脖子,蒲扇一樣的大手在桌子上拍着,震得放待上交的出院病歷的框子都抖了抖。
他的姐姐在一旁嗚嗚的哭,好似被欺負得萬分悲慘且有怨無處訴。
祁承淮伸出手去,在空中往下按了按,先是看了一眼背後的門,然後對學生道:“同學,把門關一關,我們現在一條一條來解釋。”
“你們……”男人又欲反駁,卻被祁承淮一記眼光掃過,頓時有些愣住了。
祁承淮見他不說話了,這才皺了皺眉再次打開病歷本,道:“你們不要激動,等我解釋完再說話好不好?如果我解釋完了,你們覺得還是不合理,那麽可以不接受這個治療。”
對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在祁承淮堅定的目光裏點了點頭。
祁承淮就道:“首先第一點,您母親有老年癡呆,之前是腦出血送來的,還現在有肺部感染,診斷上你們都清楚吧?”
對方點頭應是,他就接着道:“因為這些疾病,我們需要給她用藥,尤其是防止再次出血和控制感染,我們需要做相關的血液檢查,才能知道您母親對什麽藥耐藥對什麽藥敏感,她昏迷了那麽久,營養跟不上,所以我們要求家屬給病人補充白蛋白,這點也能理解吧?”
“你們每天都來抽她的血,她都那麽少血了你們還抽?”女人抽抽搭搭的,但語氣卻平緩了許多。
祁承淮就解釋道:“我們抽血是為了檢查您母親的一些指标,比如肝功能、腎功能,她用的藥依靠肝髒和腎髒代謝,我們需要時刻注意,一旦發現肝功和腎功損害,就要改變用藥方案,您也說,她已經那麽老了,經不起折騰了。”
“現在我們經過檢查,發現您母親的血小板很低了,已經遠遠低于60g/L,達到了輸血指征,并且您母親已經出現了高鉀血症,所以主管醫生才會建議您們輸血的,并不是說一邊抽您母親的血一邊又叫家屬給錢買血。”祁承淮的聲音很平緩,很容易就讓人放松下來。
但又極鎮定且自信,讓人忍不住要去相信和依賴,所以女人的哭泣已經漸漸停住,此時忙問道:“那……主任,我們給她補蛋白啊,也不行嗎?”
“補白蛋白是補充營養,但患者本身的機能已經很差了,也已經很難吸收營養,只有輸血才是快速糾正貧血的辦法。”祁承淮眉頭舒展,絲毫沒有不耐。
又強調了一番這真的不是在坑害他們,家屬這才信了,連連道:“就是你們溝通不到位,要是早就像主任你這麽說,我們就明白了。”
女人又雙手合十道:“剛才我們态度不好,對不起啊,主任你不要怪我們,實在是太着急了。”
祁承淮忙點頭說好,将桌上的證書收好遞給對方,道:“沒事,一會兒我讓……”
他轉頭看了一圈辦公室裏的衆人,叫了聲容秉,然後對家屬道:“一會兒我讓這位容醫生去給你們簽個輸血同意書。”
家屬忙應好,待他們走了以後,祁承淮就對容秉道:“陳珍帶的學生在不在?”
“喏,這就是啊。”容秉指了指一直在祁承淮旁邊,被他指使着搬椅子和關門的女學生。
祁承淮下意識看了一眼對方的長相,又看了一眼她的胸卡,道:“小劉,給16床開個輸血申請單。”
學生應聲去了,他便起身走回自己座位,剛坐下,原先談話時安靜的辦公室就活泛了起來,好似一潭死水終于開始流動,連空氣都不再是冷凝的。
陳琪這時玩笑道:“我們祁主任一回來就解決了這麽大的事,得讓陳珍請客啊。”
容秉去讓家屬簽了名回來,正在打印醫囑,聞言便問道:“祁哥,在家是不是特清閑自在?”
“那肯定是啊,不清閑自在能叫休假?”祁承淮開了電腦,看一眼自己一個病號都沒有的工作站界面,嘆了句,“不用上班的日子,簡直像神仙。”
“真想再請個假。”他頓了頓,又忍不住加多了一句。
陳琪卻不接他這句話,反而道:“現在的病人家屬啊,也真是難搞,明明給了最好的方案,又不肯接受,覺得你是在害他,非要把人往壞裏想。
祁承淮愣了愣,“……怎麽了?”
陳琪猶豫了片刻,似是有話想說,但終究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祁承淮想問問清楚,卻又沒有問,只是到了中午一點的時候,他總算知道了答案。
祁承淮複工的第一天,是一個十分不平靜的日子。
早晨他處理了一場因輸血引起的醫患談話,到了中午一點,他正在辦公室整理拖延了一個月之久的工作,突然便聽到辦公室外面一片嘈雜。
他愣了愣,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見正是午休時間,便想叫個人問問怎麽回事,但偌大的辦公室裏竟然只剩了他一個。
他便只好站起來走出門去,欲一探究竟,哪知剛出了門,就被一個迎面砸來的東西敲到了額頭,一陣疼痛直襲腦門。
忍住疼痛,他睜大了眼睛看向前方,見一群人圍在一處,盧主任正背對着他的方向,擡高了雙手想要躲避,卻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拉扯住了胳膊。
祁承淮一驚,立即便沖了過去,一把将盧主任往身後一拉,自己卻被衆人包圍住,有人推搡着叫罵:“醫生就是該死!打他!打死他!”
緊接着便是一陣拳腳相加,祁承淮只能抱着頭蹲下來,死死的保護住自己的頭面和腹部,又将脖子縮得極低,極力的忍耐住心底一陣又一陣的戾氣。
所幸這頓拳腳并不長久,很快就有保安上了來,場面雖然仍舊混亂,但至少他脫離了人群,得以喘口氣。
午休的容秉和陳琪他們聞訊從不知幾樓哪個科的值班休息室和門診趕來,拿了藥盤來給他處理傷口。
盡管他已經盡量保護自己了,但還是受了傷,嘴角一片青紫,最初被砸到的額頭竟然出了血,回頭去找,才發覺砸中他的是一個不鏽鋼保溫杯,杯底已經破了,邊沿觸感銳利。
盧主任遞了碘酒過來,忍不住罵道:“這些人真是太猖狂了!”
祁承淮聞言愣了愣,探尋似的看向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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