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之前的故事(一)匕首
三年前,先帝還未殡天,那還是昌和十四年的光景。
正月十五,元夕夜,京都之中一片歡樂氣氛。今日是少有的女孩家可以随意上街游玩的節日,所以冬日裏原先略顯清冷的街道今日不僅多了如火樹一般的叢叢花燈,還多了不少少女氣息,令人心醉。
小童正在街邊用燃着的火燭點燃一個個如星雨般的煙花,為夜晚平添光彩。在那花燈掩映之下,有一男一女二人緩緩走過,看呆了那準備放煙花的小童。
那女子身着墨色的大氅,內着藕荷色襦裙,身量修長,手提一個小包裹;玉梅雪柳,一應俱全;薄紗覆了半張臉,只看眉眼便知是個美人,再看到她那眼角一抹胭脂飛紅,眼神一瞥,更是令人心旌搖曳。她身邊同行的男子衣着單薄,只一件月白長衫,腰間配玉,手提花燈,豐神俊朗,神清氣爽,一看便知大抵是國子監的監生或是翰林,否則怎會如此書卷氣濃,謙謙君子?
街上行人無不感嘆,這對璧人定是哪家的貴女與心上的公子借佳節之機相約啊。
二人走了約摸有一刻鐘,可卻兩廂沉默。
“向來聞道長安燈夜好,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淡淡道:“若我沒記錯,宗公子去年來京城時仿佛也是正月,可惜來了之後比較狼狽,沒有空來夜市賞燈。”
那人卻不以為忤,悠然道:“貴女盡情嘲笑在下,可不要忘了還欠我一份診費。”
“病人至今還纏綿病榻,宗公子怎好意思收診費呢?”
“啊,說的有道理啊。先前在下有許多事務亟待處理,未能親自治愈病人,害得病人留了病根,怎麽辦才好呢?”他思考了片刻,“看來在下只能勉強再去貴女的閨房住上三日,啊不,起碼要半個月才行。”
“可惜明日便要啓程回廣陵祖宅拜見祖父,公子可能要撲空了。”她道。
他好奇:“在下還以為蕭氏在京都紮根,原來令祖父身為家主竟還在廣陵?”
“家祖父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世事,先帝許他還鄉頤養天年,是以祖宅那邊倒不算冷清。”她反問道,“公子好像對蕭氏的事很了解?”
街上熱鬧至極,四處不時傳來爆竹花火燃放的聲響,沒有人恰巧能聽好兩個人低聲的談話。
他笑道:“蕭氏家大業大,在下如今既在京城,怎麽可能不有所耳聞?”
“既在京城?在甘州的家底被人抄了?”
他被她這樣戲谑,也不惱,平淡語氣道:“算是吧,甘州的事情太亂,來京都躲一躲。”
京都難道不亂嗎?她本想問的。
“要在這裏躲多久呢?”
“三個月左右。”他問道,“貴女呢,要去廣陵多久?”
她适時的松了口氣,道:“大約要中秋時節。”
她望向他,他也在看她,笑了起來,邊笑邊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在笑什麽?”
“你又為何松了一口氣呢?”
她一時語塞,不知怎麽才能準确形容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們所有的,就是這一點心照不宣的默契。
夜色尚早,走得卻有些久了,二人便随意走到了一家賣節候小食的路邊小攤邊。
小老板聽到招呼,趕忙麻利地端上了一屜熱騰騰的小食。
圓形的小小籠屜上齊整擺放了五個小團子,看上去頗為可愛。
“這是什麽?”他向老板發問。
店家嘿嘿笑了兩聲,道:“郎君定不是京都人吧?這可是都城內最有名的吃食,叫做乳糖圓子,外用糯米做成,內有餡料,可放到小屜中蒸食,趁熱吃,美味無比呦!這位姑娘不要嘗嘗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小老板收了銅錢,便又忙去招呼其他客人,畢竟今夜是一年中生意最火之時。
“好吃嗎?”
他眉眼中帶着笑意,“還好。其實在下幼時也曾到過京都,此物雖然看上去陌生,味道卻似曾相識。”
她将手中的長條漆木盒子提到桌子上,推到了他那一邊。
“拿去吧。”
那盒子內是每年元月時,蕭府都會特制的一副點心盒子,其中有京都特有的各色年節時令寒食糕點。上元節前,這些盒子會被用在各次宴飲上,向來好評如潮。
他看了眼,笑道:“貴女盛情難卻,在下便收着了。”
又坐了一刻,她道:“出來久了,該回去了。更何況,還有人在等你。”她看了看遠處的巷口,那裏一直有一個衣着長相都頗為尋常的人,卻時刻盯住他們的行蹤。
他也回頭望了一眼,笑道:“哦,今夜在下确實還有事,這便送貴女回府罷。”
聽聞當今陛下不一會兒要登上城樓與民同樂,不少人都向禁宮方向行走,一時間這邊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只剩下煙花燃放的“滋滋”響聲。
“廣陵氣候溫暖,确實适合養病,只是太過潮濕,貴女作為病人可要多加保養才是。”
“在京都是散漫慣了,可是到了祖宅,每日有七八個人圍着,她們會為我操心的。”她道,“倒是公子,做的都是謀財害命的事,如今到了天子腳下,才更應該小心。”
“啊,說到謀財害命,在下才想起來。”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竟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刀。
她不解其意,“你是要在天子腳下對我行兇?”
“貴女想到哪去了。”他有些無奈,“在下以此物贈與貴女,以賀生辰。”
“我不要。”她道,“這不是禮物,這是兇器。”
“此物乃西域高昌國被前朝肅宗滅國時,以國王金王冠熔鑄刀柄與刀鞘,又以王冠寶石鑲嵌的匕首。後來雖前朝被滅,又流落在西北,後來輾轉落入了在下手中。”
蕭宛自他手中接過匕首,仔細瞧來此物确是精致無匹,不僅鑲嵌了紅包石,恐怕還有夜明珠,竟在暗夜中亦能流光。
“此物如此貴重?”蕭宛略微用力,匕首出鞘,寒光乍現,“那我便收下了。”
她忽然将匕首一橫,架到了他的衣領,“公子送給我此物,是不是希望下一次我要用這一柄匕首來放在這裏呢?”
他依然帶着笑意,目光定定仿佛能直視入心,“好,下次就用這一柄。”
已然走至了蕭府不遠處,她與他就此道別。不遠處有一個婢女在等候,見到自家貴女回來,不勝欣喜上前迎接。他便轉身走去。
“貴女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婢女楚月問道。
“早不好嗎?”她反問道。
楚月皺了皺眉,道:“沒甚麽不好的。只是奴婢在這裏等您,方才看到福王府的轎子入了府門。此時還沒有離開呢。”
她道:“每年元夕,福王妃總是會帶着世子來的,有什麽稀奇。”
楚月低聲道:“您若是回來的晚些,不就不用見福王妃了麽。”
她仿佛在跟楚月說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道:“見福王妃才是我該做的事情。今夜的事,不要跟別人說,知道嗎?”
“知道了。”楚月點頭,“不能和大人說,不能和大公子說,不能和戚姑姑說,連光祿卿大人家的兩位貴女也不能說!”
走到了府門口,蕭宛回頭望去,街上已沒有方才一般熱鬧,只剩幾個小販收拾着貨品。他竟沒走遠,還在那巷口,像個浪蕩子斜倚着一段牆,眼神還在她身上。她忽然對他笑了一下,一時華月升光,星辰搖曳。她很快的轉過了頭,還竭力的保留着一絲笑意,就這樣朝着來蕭府做客的福王妃和世子走去,沒有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立的都是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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