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千葉山的初冬并不顯蕭瑟, 樹枝繁葉仍舊帶着亮眼的翠綠, 一行人在幽靜地小道上慢步而行,平添了幾許閑情。

千葉山的人很少, 只有極少的一兩人順着石階往上到那深山的古寺拜上一拜,谌铮對那古寺似乎很有興趣, 幾人便繞了一圈兒也踏上了望不到盡頭的石階。

季黎牽着謝雲邵的手走在前面,時不時低聲說着話。

“娘子, 你今天怎麽突然想起要帶那個什麽二皇子和我們來千葉山的?”寧世子又踏上一步石階,很是好奇,他家娘子日理萬機,忙的跟個什麽似的,哪來的什麽閑情帶人出來游玩?更別說那人一個寄居京都的質子。

季黎笑拉着他立在石階邊的大青石旁等着後面的三人,此處甚是幽靜不見人影, 她的聲音越發顯得清清泠泠:“帶他出來游玩讓你們陪同,我不就可以光明正大拉你出來玩兒了嗎?”

寧世子聽着她話, 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一把環住她的腰,親了親她微含笑意的雙唇:“那……謝謝娘子。”

季黎擡起手也笑着抱着他那越發挺拔的腰身,輕輕地嗯了一聲,兩人膩膩歪歪地靠在一起, 溫情脈脈。

立在一邊的爾宜和雨眠已經見怪不怪,冷漠臉地平視前方,沒辦法,對于時不時撒糖的行為, 她們已經被刺激的免疫了。

相對于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爾宜和雨眠,爬上石階的另外三人則是一臉不淡定,尤其是見證過季大人冷血無情的各種行為的盛行和姜希白,盛行猛地搖了搖頭,面前這個溫柔的不行的人絕對不是他的季黎姐,他望了望天,他家季黎姐是不可能這麽……柔和似水……的?

盛行默默地又看了一眼那笑的相當甜蜜的傻小子,原來……季黎姐好這一款嗎?

被圍觀了的兩人都相當平靜,季大人是向來如此,小白兔則是在丫鬟小厮面前練出的厚臉皮,面對着幾人熱烈的打量目光,小白兔表示,他已經不是往昔那個時不時就臉紅的小白兔了!

季大人摸了摸小白兔的臉,手指無意間輕撫過他的雙唇,小白兔渾身一顫,打臉來得太快……他白白的臉又開始發紅發熱了。

“走吧,繼續往上。”季黎重新牽起謝雲邵的手緩步向上。

走了将近大半的路程,山腰處出現了岔路,相對于直直往上的石階,其他兩條明顯要繞些,季大人一心想着和自家小白兔獨處,看了看後面還沒有跟上來的幾人,拉着謝雲邵走了左邊的那一條,這條路她曾走過,景色不錯,是個好地方。

雨眠和爾宜對視了一眼,非常貼心地提出她們從另外一邊走,反正她們大人武功高強,安全問題完全不用擔心,她們也就不去打擾人家小夫妻膩歪了。

季黎贊賞地看了一眼滿臉笑意的爾宜和雨眠兩人,點了點頭:“去吧。”

“娘子,咱們這麽甩掉盛行他們真的沒問題嗎?”寧世子有些擔心,他在赤霄營呆了好些日子了,聽了不少各國之間的龌蹉事兒,對于單留下谌铮他們有點兒不放心:“那二皇子,就讓盛行和姜希白看着真的可以嗎?”

“放心,暗處有人。”季黎摸了摸他腦袋,禁林衛有專門的人手負責監視谌铮,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不會出什麽事兒。

寧世子這才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雙手扯着季黎的袖擺,兩人在密林環繞的青石小道緩緩前行。

後面的盛行三人走到岔路口,想也沒想直接選了往上的石階,完美地和季黎爾宜他們錯開,三人行了半天,也沒見着人影,後來甚至加快了步伐依舊沒見季黎他們的影子。

盛行氣喘籲籲地撐着腰:“他們不會是走了另外一條道吧?”

姜希白點了點頭:“應該是的,想來季大人不欲讓我們打擾她。”要不然依着季黎那缜密的心思絕對會在岔路口停下來,或者給出提示。

盛行不解地看着他:“你說,我季黎姐到底是怎麽看上那個傻白甜的?”

姜希白理了理衣袖:“因為他又傻又白又甜啊。”配季大人這種又精明又黑心又高冷的人正正好。

盛行:“……”你這話說的,他可是很認真的在提問哎!

谌铮聽着他們的對話微微一笑,擡眼往上望去,卻見四個極慢的身影:“前面有人,不若我們去問問看他們可有瞧見?”

盛行和姜希白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三人快步向上,帶待到近了才瞧清楚那四人的模樣。

盛行和姜希白兩人皆是一愣,姜希白是因為瞧見茜色長裙女子難得狼狽的模樣,盛行則是因為自己看見了那個一身淡黃的嫩豆芽氣的發愣。

“嫩、豆、芽!”盛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幾個字,正小心地扶着紫菀的子桑蕪聽見這個稱呼猛地擡起頭,雙眼噴火:“你叫誰呢!”

“誰應叫的就是誰!”盛行同樣雙眼噴火地看着她,兩人怒氣沖沖地對峙。

姜希白皺着眉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緩步走到半靠在小芽身上的紫菀面前,目光下移落在她沾了血跡的裙擺上:“紫菀姑娘受傷了?”

紫菀面色有些發白,一向雅和的氣質中多了幾分柔弱,唇角強帶着些許笑意:“不小心磕在了石階上。”

那邊和盛行大眼瞪小眼的子桑蕪回過神來,萬分抱歉地看着紫菀:“都是因為我,紫菀姐姐才會受傷的。”她們今日一早來拜千葉山古寺,沒想到她半路上踩到了一個小石子兒差點兒倒下,紫菀拉了她一把,她倒是站穩了,紫菀卻倒了下去,腿一下子磕在石階上,當下便出了血。

子桑蕪大概說了一下起始,雙手扶着紫菀:“我們得快些下去才是,留疤就不好了。”

姜希白擰着眉看了一眼紫菀那雙腿打顫的模樣,擡手制止了子桑蕪和小芽的動作,他随意地坐在石階上:“這路長的很,我背紫菀姑娘下去吧,你們這樣走下去,腿怕是得廢了。”

“姜公子……這……”紫菀開口就要婉拒,子桑蕪和小芽卻是接連替她應下,這路确實長的很,這般走下去,痛苦的很。

紫菀抿着唇終是點了點頭,姜希白看向盛行:“你們兩人上去吧,替我向季大人告罪。”

盛行點了點頭應下,姜希白回頭看了一眼依舊靠在小芽身上的紫菀,紫菀眼睑低垂略略遲疑了一番終究還是輕俯在了姜希白的背上,姜希白這些日子在赤霄營是下了狠功夫,比起以往那外強中幹的身子,現在卻是紮紮實實的,他不費絲毫力氣便将紫菀背了起來,他起步往臺階下走,雙眉輕蹙,真輕。

子桑蕪見紫菀被背走了,拎着裙擺就要跟着去,盛行冷哼一聲瞪了瞪:“惹禍精。”

子桑蕪氣呼呼地跺了跺腳:“你說誰呢。”

盛小伯爺高昂着頭,一臉嫌棄地打量了她一番:“說你啊,嫩豆芽。”

子桑蕪眯着眼看了他好一會兒,從束帶中掏出拇指般大小的小瓷瓶,拔開塞子對着盛行就是一揮,白色的粉末随着風全部灑在了盛行身上,好在谌铮動作敏捷才沒有受到波及。

盛小伯爺動了動鼻子,打了個噴嚏,突覺頭昏眼花,谌铮眼疾手快地将人抱住,定睛一看,不過轉眼盛行便暈了過去,有點兒懵地看了同樣有點兒懵的子桑蕪。

“姑娘,你這是……”

“哎呀,我不是灑的癢癢粉嗎?為什麽他暈了?”子桑蕪拿着小瓷瓶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也沒瞧出個什麽門道,旁邊的侍女采蘋一臉不忍直視地碰了碰她手肘:“小姐,這不是癢癢粉,這是染衣小姐送給你防身的迷藥,你今日出門特地拿上的。”

經采蘋提醒,子桑蕪這才恍然大悟,她咽了咽口水:“染衣姐的藥可真厲害。”

谌铮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姑娘,這人暈了,你是不是得幫幫在下把人弄上去?”他讓子桑蕪幫忙倒不是因為自己把人弄不上去,實在是他身份特殊,姜希白不在,盛行昏迷,得有個人向季黎證明這事兒真的和他無關才是,即便他知道暗處有監視他的人在,這自己的态度還是要擺出來的。

子桑蕪看向谌铮,谌铮生的陰柔,長相柔美帶媚,子桑蕪愣了愣,笑呵呵點了點頭:“好啊,好啊,姐姐,我幫你。”

谌铮抽了抽嘴角:“姑娘,在下性別男。”

子桑蕪點了點頭:“那就是漂亮的小哥哥,我非常樂意幫你的忙。”說着一手拉起盛行的胳膊作勢就要幫她。

“小姐,紫菀姑娘那裏……”

“我們先把人送上去再下山去看紫菀姐姐。”子桑蕪到底還是有點兒心虛的,她無意将盛行弄暈,原本只是打算讓他身體發癢的,上次她也聽紫菀說了盛行的身份,她不止上次把端肅伯給揍了,這次還把人弄暈了……要是被她兄長知道,她就慘了……子桑小姐悲傷地望了望天。

采蘋瞧着她那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無奈地笑了笑應下。

子桑蕪和谌铮扶着徹底昏睡的盛行一路往上,那邊姜希白背着紫菀緩緩向下。

紫菀爬在姜希白的背上,雙手輕輕地搭在他的雙肩上,石階略有些陡峭,這一步一步往下行的并不是如表面那般輕松,姜希白兩步梯子行的有些快,紫菀一個前傾,來不及多想,雙手反射性地環住他的脖子,這般動作叫兩人皆是一愣。

姜希白尴尬的輕咳了一聲,以往他也是個混跡秦樓楚館的人,對于這些多不在意,後來的這些日子,他書讀的多了,性子也漸漸地被掰正了,讀書人的禮義廉恥倒是沾了不少。

姜希白微有不自在地繼續向下,紫菀側頭看着他有些發紅的耳廓微微一笑:“姜公子好些日子未曾去攬花苑。”昔日的攬花苑的常客已經有小半年沒再踏足過那兒了。

姜希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後幹脆只低低地應了一聲。

紫菀輕輕地笑出聲來:“那種污穢的地方,不去也是好的。”

姜希白動作微頓:“紫菀姑娘……”

“姜公子小心腳下。”紫菀見他有些怔愣,慘白的雙唇輕啓提醒了一句,姜希白回過神,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石階上。

氣氛微微有些沉悶,姜希白的性子越來越有朝着沉默寡言的方向發展,他抿着唇看着腳下的路,不發一言。

紫菀身為攬花苑的頭牌向來長袖善舞,能言善辯,察覺氣氛尴尬,她忍着腿上的疼痛又起了話頭:“姜公子今日也是去往上頭的古寺?”

“嗯,季大人讓我與盛行兩人一道來陪着北伏二皇子。”

紫菀唇角微帶着笑意,聲音輕緩地說起些趣事兒來,姜希白是不是地應一聲,倒也不算無聊。

好好的天氣,誰也沒想到會突然下雨,姜希白背着紫菀立在石壁下,微喘着氣,皺着眉看着雨幕,紫菀歪了歪頭,神色之中夾雜着愧疚:“姜公子将我放下來吧,這一路真是勞煩你了。”

姜希白依言将人小心放在壁下的石凳上,擦了擦臉上的少量雨水後便沉默無言地立在她旁邊,紫菀微擡着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原本那樣肆意的公子哥緣何變成現今這副沉默寡言低悶少語的模樣?

大概是因為紫菀的目光太過明目張膽,姜希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頭,避過她的視線,紫菀察覺到他的動作,知曉自己失禮了,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

“這雨一時之間怕是停不了了,現在小了些,紫菀姑娘,我們不若冒雨下去吧。”姜希白看了看紫菀的腿部和那蒼白的面色,微皺着眉提出了建議。

紫菀知曉他擔心什麽,對方一番好意,她微微颔首稱好,姜希白在她身前蹲下,她伏在他背上,雙手虛環着他的脖子,腦袋微微湊近他的耳畔:“雨天路滑,公子小心。”

暖濕的呵欠的聲傳入耳中,帶着酥酥麻麻的感覺慢慢地滑入心底,姜希白抿了抿唇輕輕嗯了一聲,紫菀展顏一笑,待到姜希白背着她走出石壁,她擡起手借着稍顯寬大的袖擺擋在他的頭頂上。

頭頂的光線微暗,茜色的袖擺垂落在臉頰邊,柔滑的面料沾了些許雨水帶着絲絲涼意,姜希白卻突然覺得心頭一暖,他唇角微動,加快了步行的速度,後面輕身一人的小芽隐隐跟不上他的步伐。

小芽雙手擋在頭頂上,看着前面速度極快的兩人嘆了一口氣,拎着濕淋淋的裙擺,踩着雨水快步跟了上去。

…………

比起姜希白他們半路遇雨,季黎和謝雲邵就非常的幸運,兩人剛剛踏進古寺大門,便傳來了雨打青瓦的噼裏啪啦聲,古寺裏的人非常少,除了少數的僧人和一些備考的貧苦學子外,幾乎沒什麽其他人。

雨眠和爾宜到的比他們早的多,甚至已經給佛祖菩薩上了香。

季黎不信神佛,她站在蒲團旁邊看着跪在上面滿臉虔誠的謝雲邵,自她師父退隐之後,她在朝堂之上從不跪拜任何人,無論是小皇帝還是宋太後,她都不必行跪拜之禮,以往她也甚少往寺廟去,就算為了公事去往相國寺,她也不跪拜神佛,僅僅是躬身上幾炷香罷了。

季黎将手中的香插|進佛像前的香爐鼎中,走至一邊,無聲地看着謝雲邵睜開雙眼恭敬地把手中的三炷香奉上。

寧世子做完這一系列事情,高高興興地走到季黎身邊,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歡聲叫道:“娘子。”

季黎并着他走出大殿站在屋檐之下,看着從檐上連續不斷滴落的雨珠,眸色柔和地捏了捏他溫暖的手:“剛才那般認真,可是在想佛祖求着什麽?”

寧世子含笑點了點頭:“是的。”

季黎見他沒有往下說便也沒有繼續往下問,見季黎沒有深究,寧世子微微松了一口氣,娘子如果問他的話,他肯定就忍不住說出來了,說出來的話就不靈了。

那轉着眼珠子糾結的模樣實在誘人,季黎深吸一口氣,盡管她不信佛,但到底還是佛門淨地,她……要忍耐!

兩人在屋檐立了許久,爾宜和寺中僧人打好招呼,帶着季黎和謝雲邵去了西邊客房,古寺之中所有的屋宇俱是青磚黛瓦而成,帶着相國寺沒有的清幽與安谧。

“等會兒盛行他們到了,記得告知與本官。”季黎對着轉身要出去的爾宜提了一句,爾宜低聲應諾出了門,往正殿去等着盛行幾人。

幽靜的禪房又只剩下季黎和謝雲邵兩人,謝雲邵身上還帶着赤霄營的佩劍,她坐在屋內的藤椅上,斜着頭,打量起他這一身來,寧世子笑眯眯地模樣,大方地任由季黎打量,到最後還半蹲在藤椅邊,雙手交疊搭在扶手,下巴抵在手臂上,明亮大眼睛裏不斷閃過求誇獎:“娘子,怎麽樣怎麽樣?我這一身兒怎麽樣?”

季黎雙手放在他的臉上用力地揉了揉,直到他雙頰微紅,鬓角微亂,一副可憐的模樣時才讪讪停手,有些尴尬地輕咳了一聲,半晌才看着他笑意盈盈,不吝誇贊道:“豐神飄灑,氣宇軒昂,吾心甚喜。”

聽到誇贊的寧世子笑的見牙不見眼,他起身和季黎擠坐在同一張藤椅上,摟着她靠在一起,透過半開的門扉,看着外面的雨景,聽着雨打萬物的清脆聲,寧世子惬意地笑彎了眉眼。

“娘子。”

“嗯。”

“娘子。”

“嗯?”

“娘子……”

“……你到底想說什麽?”季黎擡手敲了敲他的額頭,無奈地問道。

寧世子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下巴輕抵着她的肩:“就是想叫叫你啊……娘子,娘子,多好聽啊,嗯……你覺得好聽嗎?”

季大人唇角微翹,看着他忍不住出神,好一會兒才輕聲回道:“好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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