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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習俗,沈三只是女婿,只需服缌麻(缌麻:一種喪服名,五服中最輕的的一種),但他主動以半子之禮披麻戴孝,老夫人生前無兒,僅有思娘一女,待沈三如親子,沈老太沈老夫人也是無異議的。

小蜜娘還不知道她阿婆已經走了,沈三和江氏忙着喪失,無暇顧及她,範先生、福嬸和沈興淮照看她,她不知生離死別,有時候嘴巴裏會冒出阿婆阿婆,然後搖搖晃晃地要去她阿婆的房間裏找她,房間已經封鎖了,她自是進不去,推啊推,坐在門檻上,睜着大眼睛問他們:“阿婆?阿婆?”

福嬸跟了老夫人一輩子,忍不住紅了眼睛,背對着她垂淚。

江老秀才生前不少學生都前來吊喪,江老夫人是個和善人,江老秀才的一些弟子都曾受過她的恩惠,老夫人每年也捐贈不少給寺廟,讓寺廟救助無家可歸之人。江老秀才的學生感念她的恩義,集資為她刻了一塊碑,寫上她生前的善舉,震澤小小一鎮,竟是傳遍了江老夫人的善名。

沈三那書局竟也成了老夫人的善舉,世人皆稱贊老夫人善德大義,體諒窮苦學生,愈發多的人迢迢而來。

待老夫人下葬之後,沈家安靜了下來,沈三和江氏要守一年半的孝,不走親訪友也不辦喜事,只有近親的幾家人相互來往。

小孩子忘性大,反反複複一直找不到老夫人,她便是知道她阿婆不在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她阿婆在哪裏,時間久了,也就少提起了,只是偶爾間,她拿着她的小娟花,這是她阿婆給她做的,“阿婆,做。”

江氏摸摸她的頭,含着眼淚說:“阿婆做的。”

“阿婆?阿婆?”她晃着腦袋四處找,似是想把她喊出來。

也許時間久了,她就會忘記生命中出現過這麽一個人,在如今她幼小的心中,她的阿婆已經在慢慢地遠去了……

守孝期間,沈三沒了活動,倒是在家沉澱了下來,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看書,練練字,雖一直被範先生抨擊着,但越挫越勇,時間久了,反倒是比年輕時長進不少,于字畫上的造詣也深刻不少。

然有他的兒子珠玉在前,範先生仍對沈三不是很滿意。

沈三在家讀書寫字,其餘的時間就用在了經營家業,書局這些日子收入頗豐,沈三除了書局以外還有其他的投資,江氏手下也有一些,是老夫人留給她的。老夫人懂生錢之道,也知如何做個坦氣人(坦氣人:就是一種活的比較舒坦的人),這年代最保值的就是買地,但是地的收益太慢,老夫人愛買商鋪,每個月收租金,如今最好的一個商鋪已是買入時的兩倍價。

這世道便是如此,只守成只會越來越窮,而錢能生錢,富人會越富。

待一家人出孝期,小蜜娘已經四歲多了,實歲三周歲,會跑會跳,淘氣可愛得狠,偏偏有許多歪門大道理,講得江氏啞口無言,且別說江氏,就是範先生有時候也拿她沒個辦法。

“阿公,為什麽蜜蜜要做鴻鹄?不能做小燕子?”小丫頭聽着範先生講鴻鹄之志,小丫頭歪着腦袋,“小燕子多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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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先生道:“鴻鹄可以飛得更高,看得更遠。蜜蜜瞧那小燕子,只能呆在屋檐下。”

小蜜娘想了想:“可是蜜蜜怕高高呀!不能飛高高,小燕子待在屋子裏那是因為外面有雨,阿公笨笨。”

範先生:……

小孩子的腦洞就是這般的新奇,只是随着年齡的增長,這般有趣而可愛的想法會漸漸的消失,被世俗的無趣、傳統的思想所壓制,就如同十萬個為什麽會減少。

沈三和江氏應付不來她新奇多多的腦洞,而沈興淮卻可以跟着她一起胡扯,這對小孩子來說,也就像是一個知己,小蜜娘最喜歡和她阿兄說悄悄話,因為只有她阿兄可以懂她。

去了孝,邀請親戚們吃個酒,撤下了門前的白布。

老太太娘家是開米倉發家的,現在開着鎮上最大的米倉,如今的當家人是老太太的大侄兒,沈三和楊家老兄弟的交情也頗好,家中的米都是楊家供應的,理應的,楊家的書、筆墨紙硯也都是沈三供應的,雖說思娘是出嫁女,沈家同楊家關系又遠了一步,但江老夫人娘家人厚道,老夫人一直同娘家關系不錯,兩個侄兒都是江老秀才教的,亦師亦長。

江氏出嫁,依然保持着親近的聯系。老太太去世時,擡棺的,還有娘家的兩個侄兒。

現如今沈三發展得也很不錯,楊家自然也沒有疏遠的意思,逢年過節,依舊把沈家當做以前的江家一般相互送禮。

加上小孩子,湊了三桌,男人這一桌,本應沈老頭坐在上首,沈老頭主動讓及範先生,本着對讀書人的尊敬,沈家人對範先生頗為禮遇,在沈三的轉述中,範先生就是高人,是老夫人的恩情才讓他留下來教淮哥的,更是上升到不一般的高度。

範先生倒是吃不消他們的這般尊敬,沈老頭是個老實的莊稼漢,沈大耿直厚道,沈二像極了他爹,心理嘀咕這一家子的心眼估計都長那三兒身上了,啧啧。

楊家大兄喝了點酒,言語間就漸漸地啰嗦了起來:“……這幾年時辰還算好,就是這稅收,着實太多太多,哎,這朝廷雖現在不壓制商了,眼瞧漸漸繁榮了,這商稅也跟着上去,當真是愁人……”

沈三同他碰了碰酒盞:“又能如何,若逃稅被發現了,牽連一家老小,得不償失。”

沈老頭這般年紀了,也最怕這些事兒,忙說:“可不是,錢是小事,當然是人重要,錢沒了再賺便是,這夠用也就來賽了,奈港啊是,少貪心,個人啊最怕的就是貪心兩個字。”

楊家大兄笑着點頭:“是,沈叔港的是,奈放心,這禍害家人的事兒,否會做的。”

楊家二弟便道:“有個功名可就好多了……”

這話也權當一聽,這功名可沒那麽好考,尤其是江南一帶,書香門第衆多,而平常百姓人家,一是供不起,二是富饒之地大家生活也還算可以,便也沒那個進取之心,只覺沒個功名也能活好。

女眷這邊還要顧着小孩子,這麽多孩子湊在一桌上吵鬧得不行,冬至和劉愫已經六歲了,正是皮鬧的年紀,許是基因的問題,兩個小姑娘長得有幾分相似,然而卻玩不到一塊兒,在一塊兒總要吵架。

秋分比她們大上一歲,實際上只大幾個月,但是已經像是一個大姐姐了,很會照顧幾個妹妹。人更為安靜內斂,不像是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夏至已經是十歲的大姑娘了,爽朗利落,已經撐起了大半個家,花氏不頂用,這些年都是夏至把這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雖然已經十歲,但已經有不少人家透露過意思。

不過,最令人為難的是,這幾年花氏還是沒能生出兒子,那些求子的藥也沒少吃,每年扔進廟裏的錢加了起來也不少了,花氏也急得很,再不生夏至該如何出嫁呀!這幾年心裏急得很,整個人看上去都老了不少。

沈琴妹家大女兒孫翠翠同夏至差不多年紀,但因為要下地幹活,皮膚黑黝黝的,又像她阿耶,模樣不是很标致。孫蓮同小時候一樣,身子病恹恹的,比小蜜娘大上一歲,看上去同小蜜娘差不多,瘦瘦弱弱的,沈家的女孩兒都不大愛同她玩,她愛哭,若是一哭那老母雞二姑就又要沖上來了。

小蜜娘吃飯乖覺,江氏無需多顧及,只需給她夾些菜,她就捧着小碗拿着自己的小勺子吃。

那蓮姐兒已是五歲了,還要沈琴妹抱着,哄着吃飯,蓮姐兒吃得很少,吃點魚蝦就基本上不動什麽了。

沈英妹便問道:“蓮姐兒都這麽大了,你把她放下來讓她自己且呗?”

孫蓮靠在沈琴妹的懷裏,飛快地看了一眼沈英妹,埋着臉不說話。

沈琴妹就還如同養娃娃一般養着她,理所應當:“蓮姐兒身子弱,她自個兒又不願意且飯,這不還小嘛,大一點就好了。”

沈英妹沒繼續說下來,這妹子她已經是說不通了,這些年說的也不少,也沒見聽進去。

沈老太這幾年也不大樂意管這個女兒了,她愛怎着怎着,孫子孫女都一堆了,哪兒還有閑工夫管這女兒的糟心事。

家裏頭冷清了一年多,今日沈三也高興,多了幾杯,難得有些微醉,這一頓賓主皆歡,男人都喝得醉醺醺地走了。

既出孝期,沈三也又開始四處走動了,這兩年他手頭錢財寬裕了不少,沈三想把村裏的房子翻新翻新,他如今雖住鎮上,但村裏還是他的祖根,這屋子當初蓋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小子,如今看來不盡人意。然沈三又想把書局開到縣裏頭去,這二者只能實現其一,便是有些糾結。

此時,縣裏的友人告知他,縣裏頭有個好地段的商鋪要賣了,這縣裏頭比鎮上更為繁華,好地段的商鋪誰都是死死的掐着的,金雞蛋誰也不願意賣,難得有個好商鋪要賣也是多方叫價。

只是這一回那商鋪有些過大,反倒是影響了叫價,卻恰恰符合沈三的想法,沈三當即就通過友人買下了。

這些日子裏頭,就天天跑縣裏頭辦事兒去了。

範先生好不容易待他一個空閑的傍晚,把他拎了過去。

“往後可有打算?”

沈三:“這不正在開新的書局嘛?我還能有什麽打算?”

範先生瞪他:“你就這點出息,整日想着阿堵物,士農工商,這商道雖比前朝好上許多,可這世道還不是以商為恥。你雖非商戶,錢財豐,可出門在外,依舊要低人一等。”

沈三雖非商戶,但行着商道,錢財富裕,卻少尊敬。

沈三也是個有心氣之人,這些日子在縣裏頭打點事物,主要也是走走門道,跟着那些小官吏們扯些交情,他向來也瞧不起那些小官吏只肥身不肥腦,卻也不得不用銀子供着他們。打心底,他也是渴望有些地位的,男人對着功名利祿之事都是有追求之心的,更何況沈三這類有能力又有野心之人。

“先生怎說?”

範先生靠在太師椅上,觀之,沈三此人稱不得好人,卻也當不得壞人,頭腦靈活,心眼子也多,善經營,且也是個能人,若他年輕時,範先生必定不見得喜歡這類人。如今瞧着,他待家中之人至真至誠,又是有能力之人,只覺行商之道有些大材小用。

“你真不考慮科舉之道?你雖基礎淺薄,但後天儲備不少,又有些聰明小道,若是試一試,考個功名也絕非不可能。且不說能不能當官,有個功名,出門在外也方便行事,這賦稅也能減免……”

沈三忪怔,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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