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見開始于告別

在一個略顯暗沉的樓道口，一個身穿粉色棉襖的女人站在一道紅褐色的防盜門前，不住的搓手哈氣。

正值二月初，正是寒冬最冷的時段，即使張沫沫全副武裝，從氈帽耳罩圍巾到手套一應俱全，小臉依舊被凍的通紅，只不過是輕輕呼一口氣，白色的霧氣便瞬間彌漫了她的眼。

她使勁跺腳，試圖使那被凍到麻木的雙腳恢複一絲知覺，樓層裏不斷發出她所制造的踢踏聲，在沉悶安靜的樓口顯得清晰異常。

張沫沫死死瞪着身前的大門，一團熊熊的火焰在她眼裏跳躍着，有越燒越旺的趨勢。

可惡！為什麽在她得在這麽一個大雪飄飄，呼氣都會結冰的日子裏站在這裏不可啊？簡直太沒天理了！

張沫沫足足憋了一肚子火，伸手就對着門一頓亂砸。

“蘇伊！你給老娘滾出來！！！”

足足敲上十多分鐘，從象征性的輕敲到暴力猛捶，張沫沫的耐心被一點點的耗光，氣得想罵娘，就差忍不住往門上踹幾腳。

可即使她這般費力，臉上的凍紅也逐漸轉為潮紅，眼前大門依舊如堅硬的磐石般紋絲不動，沒有一絲要打開的跡象。

“該死！”張沫沫氣喘籲籲的靠在門上，抹掉額頭上的汗跡。

每次都是這樣，進個門都得費盡力氣。

明明都快過年了，同事們都歡歡喜喜大包小包奔着老家歸去，她卻在大冷天蹲守在別人家門口默默垂淚，可沒辦法，誰讓她是漫畫編輯，誰讓她攤上蘇大小姐這個禍害，一失足成千古恨，當初她就不應該被蘇伊那張甜美漂亮的臉給迷惑住，被她那童叟無欺的笑容欺騙住。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同事們在得知她成為蘇伊的責編後都是一片同情和欲言又止。

為什麽她一個新來的能負責這麽大牌的漫畫家。

她還特意了解過，蘇伊雖然大牌，但卻是新銳，橫空出世，以精美的畫風和大開腦洞的劇情收獲了一大票粉絲，她畫的并不是在公司打主流的少女漫，而是驚悚懸疑恐怖，血腥又暴力，時不時的來一個十八禁少兒不宜的畫面奪人眼球，簡直是衆多少女漫裏的一股“清流”。

公司還曾為此差點把她的漫畫下架，但抵不住衆多粉絲的強烈抗議，只好又放了回來，現在已然成為公司的臺柱。

傻不拉幾的她當初還為此欣喜若狂了好久，還以為組織發現了她是隐藏在石頭下面的金子，打算重點栽培來着，沒想到真相竟如此殘酷。

在張沫沫還在想東想西，苦嘆自己悲哀的命運時。

沒發現身後的門悄然開了，她沒有任何準備，身體失去了支撐物一下便滑倒在地上。

“痛！”她迅速擡起頭，蘇伊握着門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黑長的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肩上，不修邊幅，形态邋遢，臉色蒼白如雪，幾乎不見一點血色，眼皮下深深的黑眼圈清晰矚目，就像中世紀的吸血鬼，她盯着張沫沫，絲毫不掩飾眼裏的嫌棄，“你怎麽又來了？”

張沫沫抱怨的話被卡在喉嚨，郁悶的想吐血，甜美？漂亮？當初她的眼睛是瞎什麽地步才會産生那樣的錯覺。

她看着蘇伊穿着印着哆啦A夢圖案，幼稚到不行的棉質睡衣，只穿了一個拖鞋，一蹦一跳的上了客廳中央的沙發，輕車熟路的用毛毯迅速把自己包成一個球，懶洋洋的卧躺在沙發上，目光直直的盯着挂在對牆上超大的液晶電視屏。

張沫沫不出所料的望着房內雜亂的一切，狗窩……不不，這已經是垃圾堆的級別了。

“……你就不能稍微清理一下嗎？”

随處亂丢的衣服褲子，地板上的灰塵積的肉眼望去就是一團黑的，空氣裏傳來一陣腐敗的臭味，茶幾上到處都是瓜果殘核，杯面盒已經堆了七八個，不用猜都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一直知道蘇伊懶，可沒想到已經懶到了對周遭環境視而不見，還能心平氣和的淡定的啃着薯片喝着可樂的程度。

“太冷，不願動。”蘇伊眼皮都沒擡一下，不願将手從溫暖的毛毯裏伸出，從而腦袋費力的往前傾，嘴巴咬住薯片袋，像小狗似的将薯片一片又一片的叼起，即使是這樣，她的眼睛還是沒離開過電視屏幕，黑白分明的瞳孔只映出了那個有着柔軟的咖啡色碎發，笑容純淨燦爛的少年。

張沫沫自是認識那個少年的，畢竟這屋內無論是客廳還是卧室，潔白的牆壁上滿滿都貼滿了他的海報或寫真，就連床上都有他的等身抱枕。

就算沒有這些，她也能在電視上，微博上，娛樂新聞上看到他的消息，他的一條微博總是被轉發被評論到萬，他一有什麽小動靜馬上就能被頂到熱搜，他的粉絲遍布全國各地，數不勝數。

他叫鹿晗，這個明明已經26歲的少年，卻永遠頂着一副18歲的貌美面孔，笑的永遠如孩子般璀璨陽光，不知俘獲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這不，眼前就有一個病入膏肓的。

“稿子呢？上星期你說好會‘準時’發我郵箱的，怎麽還沒到？”

一碼歸一碼，正事絕對不能忘，張沫沫‘準時’二字咬的特別重，陰恻恻的開口道。

要不是等了半天蘇伊還沒發，她也不會親自找上門來。

氣氛似乎瞬間凝固了一下。

本來還一臉聚精會神盯着電視的蘇伊不知怎的默默移開了視線，望向窗外不斷紛飛的雪花，突然感慨了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啊。”

“你把外面的雪當灰塵了嗎？”張沫沫面無表情，手心開始發癢，“你不會告訴我說你還沒畫吧？”

“……要不然再等下個禮拜？”蘇伊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是焉的，可憐巴巴的瞅着她，大眼睛眨啊眨。

“你上個禮拜，上上禮拜，上上上禮拜，都是這麽說的。”

張沫沫寒着臉，一直以來憋在心中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全都噴湧而出：“你總是這樣，不斷的拖稿，不斷的推期，你對得起你那些翹首以盼的粉絲嗎？對得起因為你一天忙到晚的我嗎？你知道我的那些同事都早就回家過年去了嗎？就我一個人留下來收拾你的爛攤子，我有多心酸多委屈你知道嗎？不要因為你沒有家人就不代表別人也沒有家…人…”

即使再生氣，有些話也是不能随便亂說的，張沫沫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當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放心吧。”蘇伊擺擺手，強硬打斷她的話，以不容置疑的态度保證道：“我會交的，下個禮拜，四話。 ”

張沫沫倒也不是不相信她，因為她真的做得到，雖然蘇伊喜歡拖稿，總是任性的說不交就不交，但下周卻絕對會完完整整的補上兩話，而且質量也不遑多讓。

不守時卻守言，這是她一貫的風格，粉絲習慣了，她也習慣了。

不過這就意味着蘇伊要熬上好幾個通宵，她曾親眼見到蘇伊趕稿，就像個機器人似的趴在電腦前，不眠不休，不知疲累，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握着筆的手高速運轉着，這種狀态持續了三天三夜。

張沫沫初見蘇伊時，就見她眼皮下濃濃的黑眼圈，如同煙熏妝似的在白皙幹淨的皮膚上畫上重重的一筆。

相處下來，那黑眼圈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這人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張沫沫毫不懷疑，以蘇伊的這種晨昏颠倒，晝夜不分，高強度趕稿的生活，哪天突然猝死在家中都不奇怪。

何況這次還整整拖了四話！四話……要知道一般漫畫家一星期完成一話都不容易，何況是四話，簡直就是瘋子。

她現在有氣都生不出來了。

這麽離譜的事情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以前最多也不過拖個一兩話而已，現在……

“不就是鹿晗談戀愛了，你至于這樣嗎？”張沫沫嘆了口氣，語氣終是放軟，無奈道。

是的，就在一個月前，鹿晗突然在微博上發布了他談戀愛的消息。

舉國震驚，像是一塊巨石投下平靜的水面，娛樂圈頓時掀開了鍋，粉絲們一陣鬼哭狼嚎，紛紛嚷着要自盡。

至于那個上輩子一定拯救了宇宙的神秘美少女是誰，鹿晗表示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和隐私，并沒有公布于衆，只說是圈外人。

“至于，很至于。”蘇伊腦袋用力的點了點，十分之認真和嚴肅。

“而且我也沒怎樣啊，不過是看看電視，回顧回顧他以前的大好時光……”蘇伊的聲音在張沫沫淩厲的目光下漸漸小了下去。

重重的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理直氣壯道：“你沒看微博嗎？多少女的因為這件事嚷着要上吊，前幾天還真有一個女的為此跳樓，你覺得我有她們那麽傻嗎……”

而她只是在知道後，不吵不鬧，不哭不笑，認認真真的把鹿晗所有的電影電視，專輯MV，綜藝節目完完整整的看上一遍而已。

只是沒想到有關他的視頻太多，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月。

“你還不傻？那快把我那四話畫稿還來！”

見蘇伊不作聲了，張沫沫頓了頓繼續道：“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家務不做，垃圾不倒，衣服不洗，房子髒成這樣也不見你收拾收拾，十天半個月都不出門，為一個你永遠也夠不到的男人你至于嗎……”

蘇伊越聽越不對勁，舉手反駁：“鹿晗沒公布戀情之前我也是這樣的。”

“你還有臉說！”張沫沫瞪她，“你也知道你過得這麽頹廢這麽堕落？”

蘇伊不服氣了，“我工資比你高。”

哪頹廢哪堕落了？

蘇伊昂着頭，特嫌棄特冷豔的瞟了一眼張沫沫這個工資年薪加起來都還沒她一個月掙得多的工薪階層。

張沫沫一口氣憋在胸口，底氣霎時弱了不少，“錢不代表生活質量。”

“但可以改變生活質量。”蘇伊身體前傾，伸出腦袋費力的咬住可樂瓶口，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懶懶的環顧客廳一圈，這種程度請個保姆來就搞定了。

“你這樣會永遠嫁不出去的！”張沫沫氣憤的詛咒道。

“我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蘇伊表示完全無所謂。

“就算對象是鹿晗你也無所謂？”

“我從來不做可能性為零的假設。”

蘇伊回答的理智且果斷，盡管她無法控制的關注鹿晗的一點一滴，瘋狂的買他所有專輯和周邊，但從來不會對他本人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白日夢還是要和現實分開好，畢竟一旦當真，墜入的可不是愛河，而是深淵。

離他的作品近一點，離他的生活遠一點。

這就是她愛鹿晗的方式。

蘇伊望向電視裏光芒四射的俊美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漸漸染上了一層薄霧。

但是為什麽呢？聽到他戀愛的消息，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心髒還是不由自主的抽痛着，難受到不能呼吸。

她愛了那麽多年的少年，終是屬于了別人。

“真拿你沒辦法。”張沫沫見不得蘇伊像是失戀少女般郁郁寡歡的模樣，從包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張黃玟白底的小紙片。

“吶，這個給你，本來一個月前就想給你來着……”

蘇伊連看都沒看一眼，目光依舊直直的盯着電視，神情恹恹，“我不看電影。”

“誰和你說是電影了？”張沫沫怒了，氣得直接将紙片戳在她的臉上，“你他媽睜大你的眼睛給我看清楚！”

“……鹿晗演唱會的票！？”

生怕自己眼花，蘇伊急忙伸手将票搶過。

進屋這麽久，張沫沫第一見到蘇伊舍得把手伸出毛毯。

“不用看了，絕對貨真價實，我可是搶了好久。”

一個月前，為了和蘇伊打好關系，在得知她喜歡鹿晗後，她興沖沖的熬夜在網上搶票。

要知道鹿晗的票千金難求，特別是當他為了抵制黃牛票這種不公平的現象，強烈要求他的票必須一律實名制購買，也算給粉絲一個交代。

結果也導致了現在鹿晗演唱會一票難求的局面。

當時好不容易搶到了她還興奮了好久，一閉眼就是蘇伊興奮的對她感恩戴德的歡樂畫面。

可沒想到就在搶到的第二天鹿晗就公布了戀情。

這實在太不湊巧了……

以至于張沫沫一度猶豫是否将票給蘇伊。

但眼看演唱會時間越來越近，蘇伊的狀态也越來越差，她還是決定把票給她。

張沫沫看着難得處于恍惚狀态的蘇伊，嘆了口氣，将小包重新挎上，向門口走去，“下禮拜稿子你也不用交了，去親眼看看他的真人，死了這條心，也算是當做告別。”

“希望我下次再見到你時，你還是原來那個你。”

張沫沫在門口站定，突然轉身朝她笑了笑，“雖然原來的你任性蠻橫，刁鑽刻薄，又自私自利，但果然我還是比較喜歡那樣的你。 ”

說完便帶上了門。

“告別麽……”蘇伊将票放在茶幾上，‘砰’的一聲巨響，她像是失去了力氣般，整個人攤在茶幾上，額頭重重抵住那張脆弱的紙片。

純黑的眼珠緊緊的盯住上面‘鹿晗’二字，陷入靜默。

“這種事情我早就在做了啊……”

一遍遍看着他出道以來所有的采訪記錄，專訪節目，就連網友們自制的關于鹿晗所有視頻她都沒放過。

看着他成長過程中的一點一滴，從青澀少年一步步成為如今當紅偶像。

這般鄭重而漫長的告別，不過因為一人而已。

張沫沫走後，空蕩的大廳內又只剩蘇伊一人，電視裏鹿晗清澈幹淨的聲音仍然不斷在緩緩回響。

“聽說你戀愛的消息，至今還有許多網友不太相信，請問是真的嗎？”某記者問。

“是真的。”鹿晗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豔麗的妝容也擋不住俊臉悄悄染上的緋紅。

“能透露下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嗎？很多網友猜測一定是個大美人呢。”

“在我心裏，她是最美的。”

鹿晗笑了，白皙溫潤的臉龐在閃光燈下更顯得如玉般皎潔，目光柔和下來，露出一口潔淨的白牙，朝鏡頭彎了眉梢。

“不管，她變成什麽樣。”

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電視終是放到了尾聲，關于鹿晗的所有影像她終于一字不落的看完了。

蘇伊腦袋昏昏沉沉的，連十幾天的不眠不休早已超出了她身體負荷，視線裏鹿晗的臉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努力使嘴角勾起和他一樣的微笑。

一定得笑着祝福他才行。

願她最愛的少年能和他最愛的姑娘一起白頭偕老，相伴一生。

光芒不斷在她眼底散去，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砰的一聲從沙發倒在地上。

蘇伊眼睛完全的閉起，唇邊帶笑，陷入了溫柔的黑暗。

再見了，鹿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發文，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