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安全

許悠看向坐在長椅上的那個男人， 他是個年輕人， 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材清瘦單薄，面容清秀， 臉色略有些蒼白。目光望着一個方向，略有些失神。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個想法，小布認得的人， 難道是……楊思寧在找的那個人？

“先生，你是姓韓嗎？”許悠問。

坐在長椅上的男人看向她， 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移到了小布的身上。

他的臉色微變，怔了怔， 說道：“它是……”

他揉了揉眼睛，苦笑，“我居然看到了她的狗……又是幻象吧……”

許悠不知他在說些什麽，她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請問，你是韓先生嗎？”

男人擡起頭， 微微點頭：“我是……你認得我？我沒見過你。”

許悠心中有了更多幾分的把握， 他姓韓， 又是小布認得的人……大概，他就是楊思寧一直在找的那位韓先生吧！

她開口道：“是這樣， 我有一個朋友楊小姐，她一直想要找你，可是沒有能夠找到。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你……願意去見楊小姐嗎？”

聽到“楊小姐”這三個字時，韓先生的臉部肌肉有輕微的抽動，他閉上眼睛，良久，嘆了口氣，“我不能見她，我……我的女朋友會不高興。她不高興，就會離開我！”

“女……朋友？”許悠一呆，果然，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個男人……原來是個渣男。

當年楊思寧和他分別的時候特意跑去告訴他，她要去做移植活體的手術。從分別到出院，總共也就幾個月的時間，他卻已經另尋了新歡。

這才是他不在原地等待楊思寧的原因嗎？

忽然，韓先生的臉上露出非常溫柔的神色，他站起身來，向着對面笑道：“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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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向前方走去。

公園裏人不少，對面有好幾個女孩子正向這邊走來，許悠不知哪個是他的女朋友。她有些好奇，是什麽樣的女孩子，讓韓先生這麽快就變心了。她想看上一眼，至少能給楊思寧一個交待。

幾個女孩子都從韓先生面前走了過去，沒有人理會他。韓先生也沒有看她們，他走了幾步後停下了腳步，柔聲對着面前的空氣說道：“慢點兒走！咱們回家吧！”

然後，他伸手握住身邊的虛無，仿佛那裏有人似的，動作輕柔，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到這一幕的許悠完全驚呆了。

這個韓先生原來……是精神病人？他所心心念念的女朋友，為了她而離開楊思寧的，竟然是不存在的一個人！

一個幻想中的女朋友！

她忽然想到了，楊思寧所說的，她與韓先生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那時她聽到韓先生說了一聲“早上好”，因為沒有人回應，楊思寧以為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就回應了一句“早上好”。

如果那時韓先生已經有了一個虛幻的女朋友，他是在——對着虛幻的女朋友說話吧？

虛幻的女朋友所說的話，楊思寧自然是聽不到的，她也看不到對方，所以就誤以為他在和她說話了。

他們之間的緣份，就由這個誤會開始了。

遇到這樣的狀況，許悠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只能在原地發呆。

連跟楊思寧解釋，她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楊思寧根本不會相信吧！她會因為一個不存在的人，而被韓先生抛棄。

忽然間，有人在許悠肩頭拍了一下。

許悠回過頭，看到羅貝爾正對她笑着，開心地叫了聲：“妹妹！又遇到你啦！”

他說的依舊是英語。

許悠皺眉，用英語回應，“我不是你妹妹！”

羅貝爾依舊笑嘻嘻的，“你不是正好在找哥哥嗎？我也在找我的家人，等什麽時候公安局那邊有了結果，說不定咱們就真是親兄妹啦！先叫着呗！”

許悠：“不許叫！”

她并不想要這樣的哥哥……理想中，她想要的哥哥是高大帥氣、沉穩冷靜的男人，不是羅貝爾這種一言難盡的類型。

說話的工夫，她看到韓先生已經走遠了，本就猶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被羅貝爾這一打岔，也就徹底追不上了。

不過她覺得這樣也好，反正楊思寧不可能和一個精神病人在一起，到時候向她解釋清楚就好了，讓她不要再想了。

“你怎麽在這裏？”許悠問。

羅貝爾道：“附近有一起兇殺案，我很感興趣，就來看看。剛從現場回來，就在這裏遇到你了。”

許悠：“……”

她會相信才怪！她就住在這附近，怎麽沒有聽說有兇殺案？再說，警方會讓他一個外國人去現場随便看嗎？

“對了，你到底會不會說漢語啊？”許悠問，從第一次遇到他到現在，她都沒有聽過他說過漢語，一直都是用英語交流。

之前聽他說，他是從華夏國被拐走的，漢語……應該是會的吧？

“會啊！”羅貝爾用漢語說道，“不過我習慣說英語，漢語不很常用。妹妹你喜歡聽漢語，我就說漢語，這樣比較親切！”

許悠：“……”

羅貝爾忽然向前走了幾步，在離許悠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然後伸直了手臂，用手指着許悠。

許悠：“……”

他這是又在作什麽妖？

羅貝爾笑道：“怎麽樣？我今天的裝扮好看吧？”

他不說許悠還沒有注意到，她打量了他幾眼，看到他穿着藍色的西服，白襯衫，頭上抹了很多發蠟，讓幾束頭發向前面伸展着，挺怪異的樣子。

“你頭發怎麽回事？”許悠随口問道，雖然她并沒有真的很關心。

羅貝爾叉起了腰，“沒看出來嗎？我今天的裝扮是工藤新一！”

許悠：“……”

她不想和這個COSPLAY狂魔說話！

她默默地拉起小布的牽引繩，轉身向公園的出口走去。

羅貝爾跟了上來，“別急着走嘛！好不容易遇見的，留個電話號碼呗！妹妹！要不然帶我去見見咱媽？”

許悠：“……”

她很想假裝不認得這個人……

羅貝爾卻像是個狗皮膏藥般甩不脫，追着許悠道：“剛才我看到你跟一個人說話，那人好像是有幻想症吧？我看到他跟空氣說話……以前辦案的時候我見過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是受到了什麽打擊才會這樣。”

許悠停下腳步，“打擊？你是說……”

羅貝爾笑道：“所以說你是我妹妹呢！跟我一樣聰明！我是想，他所幻想的那個人會不會已經……不在了？”

這麽說來，許悠倒是覺得，這位韓先生還挺可憐的。他的女朋友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去世了，他卻一直念念不忘，讓她活在他的世界裏。

可是他去接近楊思寧，之後又突然消失，是怎麽一回事兒？

“要不要哥哥幫你查查這個韓先生的資料？”羅貝爾問。

許悠有些意外，“你能查到？”

“當然！”羅貝爾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是偵探！這是偵探的基本功好不好？別說他了，就算是你讓我查全國首富的資料，我也能查出來！”

“那好吧，不過你要掌握好分寸。”許悠說道，不過她并沒有抱很大的期望。總覺得羅貝爾這個人……不靠譜。

羅貝爾繞到她面前，笑嘻嘻地伸出手，“給我個聯系方式呗！要不然我查到了怎麽告訴你？”

許悠：“……”

許悠想了想，還是給了他聯系方式，并再三囑咐，沒事兒不要亂打。

她沒有想到第二天，羅貝爾就給她打電話，約她去附近的咖啡廳見面，說是已經查清楚了。

許悠很是懷疑他的話中有幾分真的，但現在沒有別的資料，她便想着去碰碰運氣。

來到指定的咖啡廳，許悠一眼就看到了羅貝爾——他今天的服裝也很誇張，但她懶得去猜他在COS哪個偵探。

羅貝爾從桌上抽了兩張面巾紙，悲傷地抹着眼淚。

許悠：“……”

“太……感人了！”羅貝爾一邊流着淚，一邊說道。

許悠：“……”

好想假裝不認得他……能不跟他坐在一起嗎？

服務員在這時走了過來，看到羅貝爾在哭，目光不由得轉向了許悠，眼神中帶着笑意。

顯然，她在懷疑是許悠把羅貝爾欺負哭了……

無處解釋的許悠只好接過菜單，随意點了兩杯咖啡，打發服務員走了。

“所以現在……可以說了吧？”許悠無奈道。

羅貝爾抽抽噠噠地道：“我昨天……查到了他住的地方，正好遇到一個小姑娘去他家，我……就在外面等着，後來她出來了，我就向她打聽了，那小姑娘人倒是挺熱情，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許悠：“哪家姑娘這麽大嘴巴？家裏的事情随便就告訴陌生人了！這姑娘真該好好接受一下安全教育。”

羅貝爾道：“那姑娘的名字挺特別的，我一下子就記住了，叫韓林詩夢。”

許悠：“……”

看來開學得找她談談話了……

羅貝爾道：“小姑娘說，那位韓先生叫韓念，是她的小叔叔。韓念有個女朋友叫譚露，是他大學的同學，二人的關系非常好。可是大學畢業後，譚露出了意外，導致雙目失明。”

許悠心中一動，楊思寧以前也是雙目失明，這一點跟譚露很像。

羅貝爾：“韓念對譚露很好，雖然她看不到了，他還是一直陪着她，說……要當她一輩子的眼睛，絕對不會離開她半步！”

說到這裏，他又抽了一張面巾紙，抹了把淚。

許悠：“……”

擦幹了眼淚，羅貝爾繼續說道：“譚露漸漸地從失去眼睛的悲傷中恢複了過來，每天都和韓念在一起。韓念的家境很好，家人不大同意他和一個盲人在一起生活，可是韓念很堅持，後來他的家人終于同意了他和譚露的婚事，他們準備結婚了！”

“但是就在結婚前幾天，韓念拉着譚露過馬路的時候，正好電話響了，他稍一疏忽，沒有注意到紅燈。正好一輛汽車在這個時候沖了過來，也不知道譚露是怎麽發覺的，她忽然就推開了韓念，然後……”

羅貝爾又開始抽泣了，“她……被車撞死了！”

許悠也覺得這個故事很悲傷，很感人。但她淚點沒這麽低，不會像羅貝爾這樣瞬間淚崩。

羅貝爾：“譚露出事的第二天，韓念回到馬路上，他忽然……看到譚露了！以後每天在譚露出事的那個時刻，他都能在馬路上看到譚露！當然，這是他太過于思念譚露而産生的幻象，心理醫生也跟他說過。他知道那是假的，卻一直沉迷于其中，每天那個時刻都會去馬路上等着，來看一眼譚露……”

“他的家人很着急，想了很多辦法，給他介紹漂亮溫柔的女孩子想讓他開始新戀情，可是他一點兒都不配合，每天都去那裏，對別的女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家人拿他沒有辦法，觀察了一陣子，看他并不會因此傷害到自己，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大概三年多之前，有一天，家人發現他有些變化。他周六周日的時候不再去馬路上等候了，而且還買些小禮物，之後會帶回來不一樣的禮物。家人偷偷跟着他，發現他每天都在等待一個女孩子，雖然那女孩子也是盲人，但是家人很高興，他總算不執着于死去的譚露了。”

“可是時間也就持續一年多的時間，有一天他回來之後，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個人悶了很久，之後……他的病情變得更加嚴重了，不僅是在那條馬路上，在生活中，他也能夠看到譚露。他經常和空氣說話，這讓家人很擔心……他們也請了很多次心理醫生，卻一直沒有解決的辦法。”

“心理醫生說，他只有放下譚露，才能不再看到她的幻象。但是他不肯解脫自己，不願意愛上別人，根本沒有辦法放下譚露。”

說完韓念的故事，羅貝爾又是一陣抽泣，簡直是泣不成聲。

許悠還從未見過如此愛哭的男人。

服務員端了咖啡過來，看到羅貝爾還在哭，唇邊笑意更濃。

在她看來，如果女孩子被男孩子欺負到哭，那麽那個男孩子一定是渣男。但是如果被欺負哭的是男孩子……喜聞樂見。

許悠大致分析了一下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韓念因為譚露為他而死，久久不能釋懷。之後他遇到了楊思寧，一個和譚露一樣的盲人，因誤會相識，卻漸漸地産生了感情。

後來楊思寧複明，韓念不知因為什麽樣的想法，不再出現。這之後，譚露的幻象變得更加清晰，完全侵占了他所有的空間，這便有了現在的局面。

這麽複雜的事情，許悠很懷疑，楊思寧知道了會不會直接崩潰。

但她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楊思寧，讓她自己做個決定。楊思寧到現在還在等着韓念，她有權利知道真相。

告別了羅貝爾，從咖啡廳回到家中，許悠先是打電話給韓林詩夢，問韓念的情況。

韓林詩夢有些震驚，“我叔叔這麽有名了？連你都知道了？”

“還不是你這個大嘴巴說出去的！”

“……”

之後，許悠打電話，把事情的真相向楊思寧說明了。

楊思寧震驚了好久，表示自己要好好想想。

許悠也知道，這樣的真相太過于匪夷所思，她一時無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第二天下午，許悠接到楊思寧的電話。

“我決定去見他！”楊思寧說道，“我想通了，第一，我喜歡他，第二，只有我能拯救他！所以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我都要去見他！”

許悠對于楊思寧的果斷，從心裏覺得佩服。

“你……能陪我嗎？”楊思寧問，“我……想有人陪着。”

許悠沒有多想，就同意了。讓楊思寧一個人去，她也有些不放心。

“對了，帶上小布！”楊思寧說。

這一點許悠也想到了，小布是楊思寧和韓念之間的一個重要的見證者，他們之前的一切，也只有小布看到。雖然它不會說話……

羅貝爾把韓念的地址給了許悠，她轉發給了楊思寧，約定在韓念家的樓下見面，一起上樓去見他。

韓念家離許悠家并不遠，許悠牽着小布，一路走着過去。

走到半路，許悠的手機響了，她掏出手機，看到是袁明睿。

“今天有時間嗎？一起唱歌好嗎？”袁明睿問。

“不好意思，有點兒事……”許悠說道，“陪一個朋友去見一個人。”

“什麽人？男的女的？”袁明睿問，“熟人嗎？”

“男的……不熟……”許悠如實回答。

袁明睿的聲音瞬間提高，“我上次怎麽跟你說的？不要去陌生人的家裏！沒記住嗎？”

許悠：“……我跟一個朋友一起去。”

袁明睿：“男的女的？”

許悠：“女的。”

袁明睿：“……那更不安全！”

許悠：“……”

許悠從韓林詩夢那裏聽說了，韓念是個脾氣很溫和、很善良的人，他現在一個人住，家中沒有其他人。許悠相信韓林詩夢，韓念不是什麽危險的人物。雖然他精神不大正常，但也不具有危險性。

她解釋了好幾回，袁明睿還是不信，“這樣，把地址發給我，我跟你一起去！”

許悠：“……”

挂了電話，她乖乖地把地址發了過去。

對于袁明睿的這種關心，她心裏還是覺得暖暖的，感覺他就像……她媽媽似的。

…………

韓念所住的地方是老式的小區，和許悠的家差不多。許悠聽韓林詩夢說，家裏給他買了豪宅，可是他就是不肯住，一定要住在這裏。

因為譚露……曾經來過這裏。

許悠牽着小布來到的時候，看到袁明睿已經在小區門口等着了。看到許悠，他不禁微微皺眉，邁着長腿走了過來。

“你也太容易輕信別人了！是不是經常到陌生男人家裏？天都快黑了，這是很危險的！”袁明睿教訓她。

許悠：“……”

她只去過兩次不熟悉的男人的家裏，還都讓袁明睿給撞見了……

沒多時，楊思寧也到了，她是坐出租車來的。一下車，她看到了許悠，一路小跑着過來了。

“謝謝你，許悠同學！”楊思寧說道，回頭看了看袁明睿，露出了一絲微笑，“這位應該就是……你的……”

許悠以為她省略的兩個字是“朋友”，點頭道：“是的，他姓袁。”

“你好，袁先生！”楊思寧說道。

袁明睿：“……”

如果他沒有誤解，楊思寧是想說“男朋友”嗎？

他可不喜歡比自己小的女孩子！他只是……單純地擔心她一個小姑娘會遇到危險而已！

可是楊思寧又沒說出口，他也沒法解釋，只好憋在心裏，悶悶地向楊思寧打了個招呼，“你好，楊小姐！”

三人一起進了小區，老式小區的保安措施很松懈，并沒有人阻攔他們，樓層也沒有門禁，直接可以進去。

韓念家在三樓，他們一起上了樓，很快來到韓念家的門口。

楊思寧卻在這時猶豫了起來，她伸手放在門鈴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袁明睿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了，輕輕揮手，撥開了楊思寧的手臂，然後伸手按響了門鈴。

不久，門內響起一個好聽的男聲，“誰？”

聽到這個聲音，楊思寧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許悠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所思念的那個人，肯定是韓念無疑了。

許悠清了清嗓子，說道：“叔叔好，我是……詩夢的朋友！”

“詩夢……”韓念略有疑惑，伸手擰開鎖，打開了門。

他的目光立刻就被楊思寧吸引住了，整個人都呆住了。

楊思寧也癡癡地看着她，就這樣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