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油潑面
李月季聽到動靜,從廚房裏伸出頭,“這麽快,四喜和二寡婦沒事吧?”
“他們能有什麽事。”三鈕舀瓢涼水又舀瓢熱水,“小麥,過來,洗臉洗手。伯娘,我家的韭菜長起來了,想吃和二伯娘去地裏割,萬一過些日子遇上倒春寒,那些韭菜不吃也得凍壞。”
“行,明兒我們就去。”李月季湊著熱水洗洗手,“鍋裏的饅頭差不多了,柴火著完就好了。”說著,擦擦手往外走。
李月季是三鈕的親大伯娘,不是外人,丁春花也沒跟她嫂子客氣。小麥這小子見人走遠,跑過去關上門就往廚房裏鑽,“姑,我幫你洗菜。”
“老實坐好。”三鈕指著鍋門前的凳子。小孩喜歡玩水,眼巴巴盯著三鈕。見她不為所動,趁她不注意扮個鬼臉,又拿起燒火棍,“奶奶,現在做韭菜盒子麽?我燒火。”
農家竈臺上總共有三口鍋,最裏面的鍋正在蒸饅頭,位于外面的鍋比它小一號,平日裏用來炒菜,靠近煙囪的位置,有口比盛菜的盆稍稍大一點的鍋,但是沒竈眼。無論使用兩口大鍋中的哪一個,往小鍋裏添滿水,等飯菜做好,這口小鍋裏的水都會變得溫熱,熱水剛好用來洗手刷碗。
“等會再燒。”三鈕說。
三鈕前世是孤兒,因先天性心髒病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好在她運氣沒差的像掃把星,所在的孤兒院被個善心的神豪注意到,不但支付她上學的學費還幫她付了醫藥費。
後來三鈕大學畢業,通過自個的努力,未滿三十歲便成為五星級酒店餐飲部經理。而三鈕的病小時候錯過最佳治療時機,她便沒指望自個能活到七老八十。工作賺的錢除去彙到孤兒院的,剩下那部分全被她用來節假日出游,一個人的小日子過得比很多健健康康的人還潇灑。
也許她太潇灑,上帝看不下去,沒有因病死掉,旅游歸來回城的路上碰到連環車禍。這麽一撞,把三鈕撞回古代,投身農家。
三鈕前世便比別人惜命,今生能跑能跳能哭能鬧就更加惜命。生怕別人看出她特別,進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出生後裝的和正常嬰兒沒兩樣。
再怎麽演,三鈕骨子裏依然是個成年人。誰知就因她很少哭鬧,丁春花一度懷疑她是個傻缺。三鈕對此很無語,不能太出挑,槍打出頭鳥。又不能太乖,到底要她怎樣麽。
今天鬧一場明天歇一場?在這種循環中三鈕慢慢長大,被母親抱出屋。發現她家不但有桌椅板凳有曲轅犁,還用粗紙擦屁股??又得知當今姓亓,三鈕懵逼,她到底穿越到了個什麽鬼地方?!
四歲那年,三鈕實在無法忍受她的無知,便撒潑打滾鬧著上私塾。三鈕的爹是個疼孩子的,何況三鈕遺傳了夫妻倆所有優點,玉雪可愛,她癟癟小嘴,她爹都想跟著哭一場…沒辦法,把她送進村裏人集資開辦的私塾裏。
第一天上課,好奇寶寶便從夫子那兒弄清,西晉滅亡那會兒有個亓姓青年橫空出世,用短短十年時間統一華夏,定都幽州,皇帝所在的皇城又稱京城。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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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已過将近百年,亓家天下傳至第五代,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聽到這些,結合杜家村乃至廣靈縣的百姓做飯做菜不是蒸就是用清水煮,偶爾來個麻油炒菜和烤肉,可下層百姓的手藝有限,調料及其單一,于三鈕來說難吃的沒法下嘴。
生産力和百姓的生活質量嚴重不符,三鈕還有什麽不明白,那位姓亓的絕對是個穿越者,搞不好是個醉心研究,不講究吃喝拉撒的技術宅。
三鈕不是沒想過進廚房做飯,改善生活。怎奈家有兩個小姐姐,一個比她大十歲,一個比她大八歲,還有對勤勞的父母,用不著她。
五歲那年終于逮著機會——一個人偷偷摸摸做飯,結果飯沒做好,燒火時不小心點著鍋門前的柴火,她一著急,用腳踩,火嗖一下燒到她的衣服,從此以後,廚房于三鈕是個禁地。
有時候三鈕故意鬧著飯菜不好吃,丁春花會來一句,“家裏的錢都拿去給你買筆墨紙硯,不吃?那趕明用你買筆的錢買好吃的。”即便三鈕知道她實際沒花多少錢,想到村裏那麽多女娃就她一個進學堂,從此再也沒鬧過。
前年年底杜大妮嫁人,等到去年三月底四月初家裏忙著插秧,杜二丫一個人又燒鍋又做飯,見小妹很想幫忙,迫于自個的警告只敢擱門口站著,看著怪可憐的。二丫便教她燒火,後來又指點她做飯。
三鈕慢慢的“自作聰明”研究出用豬油炒各種蔬菜,杜家的廚房不但對她全面開放,偶爾嫌她娘做飯難吃,丁春花也不再指著她額頭說她挑嘴,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
韭菜盒子,便是三鈕提出來的“新花樣”,丁春花并不知道怎麽做。
去年十一月底,三鈕用稻草給她家韭菜搭個窩,又因冬天沒下雪,開春後別人家的韭菜在土裏趴著,她家韭菜能下鍋,別提惹來多少人眼熱。
偏偏村裏人見三鈕給韭菜蓋房子,不說幫忙,期間還沒少嘲諷她,如今想找三鈕要點韭菜改善夥食,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不過,總有臉皮厚到不要臉的,比如村東頭的二寡婦。
三鈕洗淨韭菜,甩甩上面的水便遞給她娘,“切的越細越好。”從壇子裏摸出三個雞蛋,“小麥,燒火。”
“韭菜炒雞蛋?!”小麥猛地站起來,咧嘴笑道:“我最喜歡,奶奶說三姑姑做的炒菜最最好吃,全村獨一份。”
“可惜不是。”三鈕笑眯眯接道。小麥臉上的笑容僵住,心裏知道他三姑說一不二,仍忍不住游說,“我敢保證,那什麽韭菜盒子沒韭菜炒雞蛋好吃,做壞了可就浪費三個雞蛋。”
“嗯,你這麽認為…”三鈕說:“那待會兒你吃饅頭,我們吃這種不好吃的韭菜盒子。”杜小麥眨眨眼,想了想,“我,我沒這樣講。”
“再不燒火可真沒得吃。”三鈕說完。土生土長的農家娃兒動作利索的從大鍋底下抽根正在燃燒的劈柴把炒菜鍋底下的柴點著,對此,三鈕絕不承認她挺羨慕。
待鍋裏的豬油融化,響起霹裏啪啦的聲音,三鈕把打散的雞蛋倒進鍋裏,炒至蛋液凝固立即把雞蛋盛出來備用,趁著鍋熱油熱,把切碎的韭菜倒進去,“小麥,別燒了。”煸炒兩下,随後倒入雞蛋,灑上鹽和三鈕自制的花椒粉,用鍋鏟炒拌均勻,韭菜盒子的餡料完成。
面是蒸包子饅頭剩下的發面,丁春花早已擀出十多個成人巴掌大的圓面皮,放上餡料,兩邊對折成半月狀,三鈕在鍋裏點一點油,小麥再次燒火,開始煎韭菜盒子。
韭菜可以生吃,雞蛋是熟的,面皮被丁春花擀的特別薄,兩面煎呈金黃色,亓國第一個韭菜盒子誕生了。
小麥見他姑盛出來,忍不住咽口口水,“好香啊。”
“香吧。”三鈕對自個的手藝很滿意。別看用料簡單,調料沒放什麽雞精、味精,可雞蛋是土雞蛋,油是自家殺的豬油,韭菜是連農家肥也沒用,開春後的第一茬韭菜,面更是她和她娘一起磨出來的。純手工零污染,三鈕把韭菜盒子切兩半,給她娘一半給小麥一半,“嘗嘗。”
“你吃。”小麥的爹在三鈕舅舅家的糧食鋪子裏做事,兩家又是沒出五服的親戚,丁春花和三鈕很疼這個沒娘的孩子。
小麥饞的流口水,還是使勁忍住,無論三鈕怎麽讓他吃,小孩咬緊牙關,直到第二個出鍋他才伸手接。
三鈕搖頭失笑。
韭菜吃多了燒心,三鈕不敢讓他吃太多。見小孩沒吃飽,給他盛半碗面疙瘩湯,吃的肚兒圓,才把他送回家。
三鈕從小麥奶奶家裏出來,看到她爹和她二姐拎著大包小包踏月而歸,“怎麽這麽晚,二姐夫沒送你們?”
“瞎說什麽。”杜發財瞪一眼口無遮攔的小閨女,“送我們到村口,他和你二姐又沒成親,大晚上的來家裏像什麽樣。做好飯了吧?”
三鈕說:“早做好了,我和娘以為你們今天不回來了。”
今兒是正月二十,離杜二丫成親的日子還有九天,杜發財這輩子只有仨閨女,老大嫁給開酒樓的,臨到老二,二丫相中長相一般,身高最多一米七的趙存良。
丁春花很不滿意,二丫有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大姐嫁給賣吃食的,我嫁給開布店的,婆家寬裕,日後才能照顧你們。”
三鈕聽到這話很不高興,“當我是死的?!”
“你?”二丫上下打量她一番,“比個小子還能耐,誰敢娶你。”頓了頓,“搞不好以後還得爹娘養你。”
“看不起人。”三鈕嘴上這樣講,心裏挺擔心。上輩子無父無母沒人逼婚,這輩子有爹有娘,不為別的,為了不讓她爹娘被左鄰右舍說道,她也得找個男人嫁掉。
那麽問題來了。
三鈕上輩子沒結婚除了身體原因,還有便是她太獨立,個性比爺們還爺們。如今來到三從四德的古代,雖說因亓國開國皇帝是個穿越人士的原因,民風開放,然而百姓某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哪是他一個人能改變的。
為了自個的将來考慮,二丫訂婚後,三鈕重新撿起她最讨厭的針線活,得空便利用有限的食材和調料研究吃食。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長得又不丢人,她想,将來一定能順利嫁人。
“不回來住哪兒啊。”杜發財順嘴接一句。
杜小鈕說:“大姐家啊。姐夫敢給你甩臉子,趕明來給二姐添箱,不給他飯吃。”
杜大妮去年九月生個閨女,她婆婆盼望的長孫沒能如期而至,面上沒表示不滿,心裏不高興那是一定的。大妮做月子的時候,丁春花放下家中所有事,得空就去縣裏看閨女,恐怕她留下月子病。
“嗤,瞧你厲害的。”二丫嘴上這樣講,臉上樂開花,“我和爹回來的時候從姐夫店門口過,他特意和爹說二十四來咱家。”
“你沒回,等他來我做面條給他吃?”三鈕問。
杜發財揉揉小閨女的發頂,“別調皮,你姐夫哪次來不給你帶一堆吃的玩的。聽說又讓大妮給你做套衣服,還不夠你的。”
去年杜大妮出滿月那天,三鈕和她娘一起去的。進城後三鈕和她娘分開,丁春花去閨女家,杜小鈕去菜市場買魚。随後拐去同在縣城的舅舅家,借用她大舅家的廚房做一鍋鲫魚炖豆腐,盛一盆端到大妮婆家,沒進門就嚷嚷:“大姐,我沒錢給你和外甥女買東西,只能給你做碗魚湯,不準嫌棄。”
大妮哪能喝一盆,一碗飽了,剩下全推給陪她一起吃月子餐的丈夫段守義。段家是開飯莊的,段守義沒指望妻妹做的魚湯多好喝。可是,等他一口入喉,不禁睜大眼,“小妹,你,這是你做的?”
“想知道我怎麽做的?”三鈕沒等他問出口,便說:“對我大姐好點,我哪天心情好了就告訴你。”
“……合著你故意的。”段守義哭笑不得,“不過,你猜錯了,我不想知道。”
三鈕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
今年春節,段守義帶著媳婦閨女來拜年,三鈕親自下廚。那時已是隆冬,在沒有大棚蔬菜,辣椒等物還沒入華夏的情況下,三鈕做出酸菜魚、糖醋魚、豆瓣魚和家常紅燒魚,每種味道都不同,杜大妮邊吃邊笑,段守義邊吃邊想哭,“鈕啊,這個糖醋魚怪好吃呢。”
三鈕笑眯眯的看著他,“好吃你多吃點,回家可就吃不到咯。”說完,放下筷子,“娘,我飽了。”起身出去找朋友玩。撇下段守義對著她的背影一個勁的直嘆氣。
二丫一想起姐夫在他們家小鈕面前伏低做小的樣子就想笑,壓低聲音問:“回頭你做什麽給他吃?”
“油潑面。”三鈕握緊小拳頭,“饞不死他也得讓他吃成大胖子,胖成豬看哪個小妖精願意跟他。”
“你想的也忒多了。”二丫滿頭黑線,“姐夫和大姐感情很好,就算大姐連生三個閨女,姐夫也不會嫌棄大姐。”
三鈕瞥她一眼,“沒想到你比大姐還單純。段守義不敢,他娘呢。”二丫一噎,三鈕繼續,“只要他管我要菜譜,這輩子都甭想離開大姐。”
“你怎麽這麽有把握?”二丫不是瞧不起她妹妹,這小鈕滿打滿算才十歲,“等段家的店開大了,他還能聽你的?”
“段家生意做的越大,羨慕嫉妒恨他們家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三鈕道:“我知道他們家酒肆的菜怎麽做,只要他敢有外心,二姐,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曉得不?”
作者有話要說: 二丫:……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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