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随緣

楊妡絞盡腦汁沒想起來,楊姵已牽住她的手往山門走。

廣濟寺在京都名聲并不太響亮,論尊貴有護國寺,論久遠有戒臺寺,論香火有潭拓寺,可廣濟寺勝在地理位置好,離着皇城近,進出多是有頭有臉的貴人,非常清靜。

山門的兩側各有數棵合抱粗的老槐樹,濃密的樹蔭遮住了寺廟圍牆,看着就讓人神清氣爽。

穿過殿宇,再經過一大片竹林,有七八排小巧的宅院,是廣濟寺專門為香客準備的暫住之處。

院落是兩進三開間帶左右廂房,少爺們帶着小厮住在倒座房,第二進則留給了女眷。

楊姵如願以償地跟楊妡住在了同一間。

進到房間,楊妡再一次震驚了。

床上鋪的被褥,挂的帳簾,桌子上擺的茶杯、矮幾上供的花觚,甚至洗臉用的面盆無一不是府裏帶過來的。

難怪出門時會有那麽多馬車。

這才是到廣濟寺,要是出了京都,豈不要把晴空閣整個帶上?

趁着楊妡四下打量的空當,紅蓮已端來清水伺候她洗漱,紅芙将要換的衣裳準備好了。

雖然只短短一個時辰的車程,可衣裳裙子都壓上了皺褶,肯定要換,頭發被車壁蹭毛了,也要重新梳過。

楊家姑娘不管在何處都得打扮得體面齊整。

兩人收拾妥當,便一道往正房的廳堂給魏氏問安,楊妡終于見到了原主小姑娘的姐妹們。

怎麽說呢,相貌有美豔的有清秀的,大致都還不差,穿着也齊整,可就是太規矩了,毫無美态。

不管是年歲大的楊娥還是年紀小的楊婧都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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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娘最恨她們擺這種姿态,常常惡狠狠地罵,“裝什麽洋相,想看正經的,男人自會回家看自個婆娘,犯得上花銀子到這裏來。你們個個都記着,眼神要柔要媚要會說話會勾人。”

笑的時候自然要秾豔奪目,哭的時候也不能扯着嗓子幹嚎,要目中含淚,讓淚珠兒一滴滴順着臉頰滾,妝容是丁點兒不許亂。

這樣梨花帶雨才楚楚動人招人心憐。

想起杏娘的話,楊妡心頭忽然升起個念頭,也不知楊家姑娘們哭起來是什麽樣子,會不會跟那些到杏花樓鬧事的太太奶奶們似的,雲鬓散亂胭脂花粉糊一臉。

一時禁不住好笑,忙忙地用絲帕掩了嘴角,挨着楊姵坐下。

自打楊妡進門,張氏就一直提心吊膽,短短幾步路,她硬是扭着腰肢如同弱風拂柳,眼神也不定,滴溜溜地亂轉,更別說捏着帕子掩唇的姿态……楊家何曾有過這樣搔首弄姿的姑娘?

好在魏氏趕路似乎有些倦怠,并不曾注意到。

張氏松口氣,賠笑對魏氏道:“母親,姑娘們都齊了。”

魏氏打起精神,四下打量番,目光落在楊妡身上,沉聲道:“出門在外,又是佛門聖地,都規矩些,別壞了自家名聲。”

這番話,昨天魏氏已經囑咐過一遍,但楊妡沒聽到,這會兒便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楊妡連忙坐正身子,低低應是。

張氏等魏氏說完,起身道:“母親先稍作歇息,我領着妡丫頭去拜見方元大師,講經堂另有高僧給姑娘們講經,裏面已經安排妥當,也吩咐了小沙彌在外頭看着,不會讓閑雜人等闖入。”

廣濟寺她們隔兩年就來一回,回回都平安無事。

魏氏并不在意,沒精打采地揮手讓衆人離開。

楊妡随在張氏身後出了院子往南走,快到大雄寶殿時穿小徑來到西院的靜業堂。

門口站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見到兩人也不問姓名來意,徑自雙手合十,朗聲道:“兩位施主有禮,大師已在堂內恭候多時。”

張氏含笑謝了他,再瞧眼身旁的楊妡,目光晦澀不明,卻是什麽也沒說。

靜業堂院子不大,正中一株老松樹,枝幹遒勁針葉茂密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落,樹下擺着石桌石椅,一位穿着缁衣的老和尚正獨自擺棋譜。

聽到腳步聲,老和尚頭也不擡地念出一句偈語,“萬發緣生,皆系緣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楊妡正疑惑着什麽意思,就見張氏噗通跪了下去,頭低低地俯在地上,悲聲哀求,“我女兒如今身在何處,請大師指點迷津。”

方元大師視若無睹,直到擺弄完棋子,才擡起頭,露出清癯的臉龐。

楊妡訝異地發現,他的眼眸竟然是墨藍色的,而且眼窩深陷,使得眸光尤為深邃湛然有神,像是能看透世間萬物般犀利透徹。

被這種眼神駭着,楊妡雙膝一軟,緊挨着跪在張氏身旁。

方元大師淡然淺笑,聲音和緩平靜,宛如自九天玄空傳來,“施主何出此言,你女兒不就在你身邊?”

“不!”張氏大聲否認,直起腰已然滿臉淚水,“大師佛法高深目光如炬,想必已經知道,她只是強占了我女兒的身體,并非我親生的妡兒。”

“非也,非也,”方元大師搖頭,“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命中注定她跟你有這一段緣分,這是天意。”

“不可能,如果真有緣分,她一早就該托生在我肚子裏,可見并非天意,我的妡兒才是我真正的女兒。大師慈悲,請把這位姑娘送回她本來的所在,好讓我的妡兒能夠回來。”

楊妡随着哀求,“請大師憐憫,如今雖錦衣玉食,可這并非我該過的日子,我想回到從前回歸原身。”

方元大師溫聲道:“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僧一介凡人窺探天意已是不該,絕無可能逆天行事。佛曰,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二太太,以前母女情分已然緣盡,這位才是你真正的緣分,且尊天命,不得忤逆。”說罷,将目光投向楊妡,“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楊姑娘既來之則安之。”

邊說邊将棋子收入甕裏,飄然離去。

楊妡猶在回味方元大師的話,冷不防旁邊張氏站起來劈手扇向她的臉頰,“你走,你去死,把我的妡兒還回來!”

她下手極重且急,楊妡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臉頰跟火燒似的,*辣地疼,淚水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而張氏已揚長而去。

楊妡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見門口那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走近,同情地問:“施主可要幫忙?”

楊妡捂着臉頰想了想,低聲道:“可否找我的丫鬟過來,最好帶上妝粉……我在文定伯楊家行五。”

“好,我這就去,施主請稍候。”小沙彌不假思索地答應,一溜煙跑了出去。

楊妡緩緩起身,拍拍裙裾沾染上的塵土,在石凳上坐下。

雖已臨近正午,石凳仍是涼,寒意絲絲縷縷地自身下彌漫開來,楊妡整個人如同浸在冰窟裏,冷得難受。

又是滿心的委屈。

但凡有辦法,她也不想在楊家待着好不好?

每天卯初起,趕着去松鶴堂做早課,然後抄經書背《女戒》,這倒罷了,最難為的是一天到晚拘在二門裏,輕易不得出去。

哪裏比得上她從前的生活?

雖說是妓子,可薛夢梧對她情深義重,願意每月給杏娘奉上大筆銀錢。

她需要彈琴唱曲,但不必逢迎其他客人。

閑暇時,薛夢梧會帶她到街上吃可口的點心,買好玩的物件,春天到桃花塢看桃花,秋天去菊花苑賞菊花,也會在清冷的冬日,他撫琴她起舞。

日子過得幾多惬意幾多逍遙!

越想越覺得不忿,索性俯在石桌上,哀哀地哭了個痛快。淚水浸過臉上掌掴處,痛得愈發難受。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聽耳邊多了個陌生的聲音,“佛門淨地,姑娘緣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何為難之事?”

楊妡頓時發作起來,一把抹掉眼淚,擡頭就罵:“我哭不哭跟你有什麽關系?哪條戒律說不能在寺廟哭泣?”

罵完才發現面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星眸朗目面如冠玉,穿件極為華麗的寶藍色直綴,頭上戴着白玉冠,手中攥一把象牙鑲金邊的折扇,目光溫柔,透着濃濃的書卷氣。

少年“啊”一聲,吃驚地問:“五妹妹怎麽了?”

很顯然認識她。

會不會是府裏的人?

楊妡雖疑惑,可心中到底氣難平,毫不留情地怼回去,“用你管?我就是想在這裏哭一哭,有本事你請主持來把我攆出去。”

少年絲毫不着惱,語氣反而愈加溫和,“五妹妹若有煩心事,不妨去聽兩卷經,這樣哭泣被人瞧見恐有閑話。”

楊妡仍是沒有好聲氣,仰着下巴鄙夷地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鹹吃蘿蔔淡操心。”

“好,那我走了,”少年唇角露出無奈的笑,“如今天氣雖暖,樹蔭下終究涼,而且時辰不早了,想必老夫人那邊要擺飯了,五妹妹還是早點回去為好。”

楊妡扭轉身子不願搭理他。

少年失笑,搖搖頭邁着方步離開。

一頓火氣發完,楊妡略略舒暢了些,掏出帕子拭掉眼淚,不免想起青菱的話。她提過,府裏的人來上香或者聽經,寺裏會封了山門,把不相幹的人都趕出去。

這少年稱呼魏氏為老夫人,顯然不是府裏的少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怎麽混進來的?

正想着,就見先前的小沙彌引了青菱過來。

青菱不曾想到楊妡會是這般狼狽的模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給小沙彌,“小師傅,能否請你幫忙端盆水來?”

小沙彌打開紙包見是窩絲糖,立刻眉開眼笑,很機靈地說,“多謝施主,我這就去……不告訴別人。”

不過片刻,小沙彌晃晃悠悠地端了只銅盆來。

青菱謝過他,絞了帕子服侍楊妡擦臉,一邊道:“……哭得眼睛都腫了,臉上的印子一時半會兒怕也消不了……武定伯府的幾位少爺經過此處,聽說咱們府在上香,特地進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留了飯……兩家是世交又是親戚,必然要相見的,這可怎麽是好?”

楊妡冷聲道:“我哪裏知道,想必二太太有法子……”

否則何必下這麽大力氣?

“姑娘!”青菱止住她,“為人子女不可非議長輩。”

楊妡擡眸盯向青菱,譏刺道:“這話你不覺得違心?你服侍你家姑娘這些年,可曾見二太太動過她一指頭?”

二太太沒把她當閨女,她自然也不會把二太太當娘親。

這又算是哪門子的長輩?

再者她沒有還手已經不錯了,難不成被打了左臉,還得巴巴地将右臉送過去打。

青菱哽一下,開口道:“旁人可都知道姑娘是太太捧在手心養的女兒。”

楊妡默了默,阖上眼,任由青菱敷粉塗胭脂,良久徐徐吐口氣,“我去求方元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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