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商議
楊峼真的才學頗好, 鄉試自然是考中了, 在會試中名次也極高。
可殿試前幾日, 楊峼卻氣勢洶洶地把彥章公子給胖揍了一頓,打斷了一條腿不說, 好像還無法人道了。彥章在士人中聲名頗好, 平白遭此橫禍, 便有人打抱不平将此事寫成奏折,輾轉遞到金銮殿前。
皇上盛怒, 褫奪了楊峼功名,永不得再錄用。而彥章公子身殘有疾,也與官場失之交臂。
薛夢梧感慨得便是此事,多少人苦讀數十年都不能金榜題名,這兩人正年輕有為志得意滿之時, 被一場争吵斷送了前程。
前世, 楊妡只關心彥章公子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了,并沒問過楊峼是誰, 究竟為何打鬥, 更沒有關心過楊峼出路如何。
如今想起來,魏楊兩家是世交, 楊峼與魏璟的交情也不錯,能讓他不顧殿試而出手打架, 恐怕就只能是因為楊娥了。
會不會楊峼終于知道了魏璟的暴行,盛怒之下才沒有顧及到其他。
楊妡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原因。
這一世,楊娥對魏璟仍是情有獨鐘芳心早許, 也不知會不會如願所償地嫁給他?
楊峼會不會為了妹妹仍然不顧自己的錦繡前程?
楊妡對楊娥沒有半點好感,可同為女子,還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她往火坑裏跳。況且,便是為了楊峼,楊妡決定盡力阻止這門親事,不要讓楊家任何一個姐妹嫁過去。
楊峼親眼看着楊妡的眼神由驚恐轉為迷離,由茫然變作堅定,到後來則是一片澄明。
說來奇怪,他以前極少注意到這個安靜少言的妹妹,只覺得她除了長得漂亮并沒有其他可取之處。這一陣子相處多了,發現她真正是秀外慧中,是不惹人讨厭的聰明。
就如方才,楊遠橋已經動怒了,張氏垂首站在旁邊不敢作聲,楊妡卻笑意盈盈地問他那些話。
楊峼了解父親,他對兒子嚴厲,對幾個女兒卻很寬容,或者說是很不重視。
楊妡即便說錯話,他也不會責罵,更不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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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打岔,緩解了緊繃的氣氛,讓楊峼有機會表明心态,也給楊遠橋留出考慮的餘地。
最後皆大歡喜。
倘若楊娥在此,恐怕也會跟張氏一樣,戰戰兢兢地躲在旁邊吧。
楊峼暗嘆口氣,行禮告退。
此時已經上了燈,屋檐下兩只紅燈籠在地上投射出昏黃的光暈。
楊妡送楊峼出門,在院子門口停了腳步,仰頭問道:“三哥,你以後做官的話,想到哪個部?”
楊峼失笑,“我現在連孝廉都不是,談做官太早了。”
楊妡歪頭,扳着手指頭道:“明年考過鄉試,後年考過會試,然後殿試上金榜題名,就能做官了呀。”
非常的理所當然。
“哪有那麽容易?”楊峼忍俊不禁,見燈光下的楊妡面容精致,靈動的雙眸蘊了燈火,亮晶晶地格外惹人喜愛,不由伸手想拍拍楊妡發髻,稍頓下又縮了回去,笑道:“鄉試我有把握,會試卻不然,單江西與浙江兩省的士子就不容小觑。”
楊妡不以為然道:“那三哥也能考中……明心法師說我命理貴重,說出來的話定然靈驗。”
楊峼自己都沒多大把握,沒想到楊妡對他卻有十足的信心,一時覺得好笑又有些感動,笑着問道:“你覺得到哪個部更好?”
楊妡還真沒考慮過,也不太關心他到底想去六部中的哪一部,就想問問他有什麽遠大志向,假如再發生前世的事情,提醒一下他別太意氣用事。
想給楊娥出氣有得是法子,為何偏要兩敗俱傷?
倉促之下也沒多想,便道:“哪裏都成,官越大越好。”
這下楊峼沒忍住,真給逗笑了,微俯了身子問道:“為什麽?”
他們離得近,楊妡聞到他身上清淺的松枝香味,非常好聞,卻又覺得不妥,下意識地後退了下,“當大官能見到皇上,有什麽話就能親口告訴他。”
聽起來雖是童言稚語,可細想之下卻是非常有道理。親手上書直達天聽比中間經過無數人轉手要牢靠準确得多,更能反映民生疾苦。
楊峼索性蹲下身子,平視着楊妡,正色道:“五妹妹說得對……前陣子我讀過好幾本水利河工的書籍,水患雖來自天災,但也是人禍。我以後想去工部修河堤修水壩當大官,能見到皇上的大官。”
楊妡被他盯着有些不自然,稍稍扭動下身子,甜甜地笑着說:“三哥肯定會是個好官。”
正說着,素羅等人捧着食盒魚貫走來,楊峼起身,拍一下楊妡肩頭,“三哥盡力……你進去吃飯吧,別讓父親與母親久等了。”
楊妡點點頭,走了幾步再回頭,發現楊峼站在遠處目送着她,昏黃的燭光鋪灑在他身上,身姿如松清雅似玉……
回到屋裏,見食盒裏的飯菜已一樣樣擺在桌上,楊遠橋坐在主位,掌心捧一只茶盅,微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張氏則沉着臉站在旁邊,神情肅穆。
楊妡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悶氣氛,笑了笑,正想開口,便聽張氏喝道:“跪下!”
楊妡不知所以,看眼張氏又看眼楊遠橋,什麽也沒問,聽話地跪了下去。
張氏臉色緩了緩,聲音卻仍舊嚴厲,“妡兒,你是怎麽學的規矩,父親與兄長在說正事,哪裏有你插嘴的餘地?在二房院,或許我會容你放縱,要是到了別處呢,長輩正說着話,你中間插一句,別人豈不笑話楊家姑娘沒有禮數?或許引出禍端也未可知……這個毛病得改,必須改!”
“是!”楊妡立刻應了,又轉向楊遠橋,“女兒知錯,請爹爹責罰!”
楊遠橋沉吟一下,溫聲道:“妡兒,你母親說得在理……你有所不知,許多事情都是因無心之語而釀成大禍。你回去寫五百個大字,明天我下衙回來過目。”
五百個大字并非容易之事,而且楊妡早晨要到松鶴院晨讀,然後到得月閣學針線,能靜下心寫字的時間實在不多。
吃過晚飯回去,楊妡片刻不敢耽誤,命令丫鬟們挑亮燈燭,鋪紙研墨開始寫,只寫到亥正才撂筆,第二天寅初就起身,寫了将近一個時辰,總算湊夠了四百字。
在松鶴院晨讀的時候還挺精神,可練習繡花的時候就有些撐不住,繡不了幾針,上眼皮就自有主張地跟下眼皮粘到了一處。
吳慶家的為人極和善寬容,見狀便道:“五姑娘夜裏沒睡好?這樣沒精打采的也記不住,先回去休息,等什麽時候空了,我再給你補上這課。”
楊妡如得赦令,謝過她匆匆回到晴空閣,卻是沒打算睡,吩咐青菱要一盆冰涼的井水,再沏杯酽茶,重新提了筆再寫。
正當她奮筆疾書的時候,魏家秦夫人卻來到楊家,在二房院跟張氏說話。
兩人本是舊識,各自成家後婆家來往又多,情分更比往日親近,說話也随意。
不免就提到魏璟不打算秋試之事。
張氏嘆道:“我家老爺數次稱贊阿璟才學,原以為這次能進一步,倒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秦夫人臉上現出幾分愠色,“最近家裏事情也太多了,先是回鄉祭祖來回耽擱了大半個月,回京後天天挑燈看書,一看就到下半夜。本想熬這麽十幾日,把耽誤的工夫補一補,等考試前好生休養幾日,不說考個頭幾名,但中舉還是很有把握的。沒想到老三又病了,一天好幾回地支使人請大夫,請了好幾十個了也沒治好,天天拿下人撒氣不是打板子就是扇耳光子,都擡出去好幾個了……府門口時時有人等着看熱鬧,你說這要鬧出人命來,伯爺不也跟着受連累?所以阿璟就忙着前去調停,可按倒葫蘆起來瓢,哪還有半分考試的心。”
自打去年,武定伯魏劍鳴就把家裏俗務交了半數在魏璟手上,所以家中有事,頭一個忙碌得就是魏璟。
張氏同情地說:“可不是,阿璟雖說年近十七,可沒成家總還是個孩子,魏家三爺怎麽就不能體諒些……對了,他生得什麽病,很難治?”
秦夫人猶豫片刻,壓低聲音,“說是傷了子孫根,不能那啥了。”
張氏“啊”一聲,驚訝地掩住嘴,“怎麽可能?都這般年紀了,還能出這事?”
秦夫人瞥她一眼,鄙夷地道:“怎不可能?老三本來就不安分,房裏事爛得跟臭水溝的污泥似的,隔三差五就叫喚着下人不夠使,要添人。府裏各處使喚的都有定例,他要加人就自個出銀子……買回來都是八~九歲,十歲出頭的小姑娘,隔不了幾天,走路的姿勢都變了。”
張氏愣一下,很快明白,紅着臉怒罵道:“這個遭天譴的畜生,他怎麽能下得去手?那害人玩意兒早就該斷了,就是能治也別給他治。”
“誰說不是?要我幹脆就不給他請郎中,自己作得孽自己受。說起來他這遭是碰上硬骨頭了,總有貞烈女子不願意被他糟蹋。也不知誰有那麽大膽子,老三媳婦怕他怕得要命,定然是不敢的,要我知道是誰,先得敬她三杯。”秦夫人輕抿口茶,細細嘗了,贊道:“是廬山雲霧,清香甘甜,”再喝幾口,放了茶盅續道:“老二早早死了我不太清楚,可回來這兩個瞧着也不是善茬。大的那個也倒罷了,小的這個整天拉着個臉不見一絲笑,有天我往外院去正與他打個照面,天哪,小小年紀一雙眼沉得跟三四十歲似的,看得我心頭發毛。那個老賤人生養出來的孩子能有個好的?幸虧已經過世了,否則她一個老的帶着好幾個小的,豈不鬧翻天?”
當初高姨娘依仗先伯爺的寵愛隔三差五跟毛氏鬥法,鬧騰得家裏烏煙瘴氣,走得近的親戚都清楚。張氏也略有耳聞,不由嘆道:“嫡庶向來難融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呀,多生兩個兒子就好了。”
秦夫人苦笑,“我是想生,可也要生得出來啊,這一把年紀不指望了,只求阿璟能娶房會生的兒媳婦,我等着抱孫子就成。”
張氏眸光一亮,試探着問:“不是老封君跟我家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
“她們是約定好了,可阿璟死活不同意,”秦夫人俯過身,唇角帶一抹淺淺笑容,“當着面跟我婆婆說,如果非要逼他娶,他可以娶,但是娶回來當菩薩供着當公主敬着,不能讓自己一身凡俗之氣沾惹了她……把我婆婆氣得夠嗆,可再氣也是親孫子,還不是得依了他。阿璟又說,他不想早早成家,至少得年過二十,考出個進士再考慮說親。你想他今年不考,明年不考,等下一科就是四年之後了,正好二十歲……我暗中端量着,他心裏是有了人,年紀還不大。”
說着似笑非笑地睃張氏一眼。
看到秦夫人近乎暗示的眼神,張氏的心怦怦直跳,她早就覺得魏璟是上好的女婿人選,但前頭有老夫人與楊娥擋着,楊妡無論如何是越不過去的。
可看現在秦夫人這般說法,豈不就是說魏璟自己相中了楊妡。
張氏欣喜若狂,恨不得當即點頭,給魏璟與楊妡這對金童玉女給定下來。
秦夫人見狀,唇角彎一彎,從懷裏掏出只羊脂玉的玉佩來,“明兒阿妡生辰,給她戴着玩兒。”
張氏不敢接,“妡兒的事我做不了主,得聽老夫人的。”
秦夫人笑道:“我怎麽會不知道,這玉佩沒別的意思,就是個生辰賀禮,不過想求你件事,別太早給阿妡說親,好歹等上三四年,等那位出了閣,咱倆慢慢再議!”
張氏猶豫片刻,将玉佩握在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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