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懲治

魏氏側頭一看, 楊歸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神色肅穆表情陰冷, 加上身上大紅色官服未換, 更顯威嚴。

魏氏心頭顫了顫,可他們成親四十年就沒紅過臉, 多年的夫妻情分且有兩個兒子撐腰, 魏氏也沒當回事,淡淡地說:“都一個多月了,你那天帶回來的婦人還是半點禮節不懂,見着主子不說行禮, 連個招呼都不打……又生得狐媚,看着不像良家婦人,不如趁早發賣出去,免得留在府裏礙眼。”

楊歸舟進屋在太師椅上坐下, “哼”一聲, “無知婦人,馨月是良籍, 哪裏輪得着你發賣了?還往私娼寮子裏賣,你這心腸也實在惡毒。”

馨月早就說了,她自幼被賣到青樓不得不應酬客人, 但她卻出污泥而不染,始終堅信人間自有真情,會有良人與她共度此生。熬了十幾年,終于攢夠了贖身銀子開始新生。

這麽潔身自好一姑娘, 好容易逃出泥潭,魏氏怎麽就忍心将她往火坑裏推?

幸好他今天回來得早,也幸好小厮在門口等着,一見他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他先回了雅正樓,推門正見馨月坐在窗前,正呆呆地看着外面。窗外豔陽高照,而她只穿着素淡的天水碧褙子,顯得孤單又冷清,與外頭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

楊歸舟心疼不已,加重了步子。

馨月茫然地轉回頭,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急匆匆地起身去沏茶,又要找衣裳伺候他換。

她的眼中分明還帶着淚,她的腮邊分明還有傷痕,可她什麽也不說,眼裏心裏就只有個他。

楊歸舟心軟如水,喚住她,憐惜地道:“你受委屈了。”

馨月臉上浮起可憐兮兮的笑容,頭一個勁兒搖,“沒有,沒受委屈。夫人很可親,教我禮數,夫人身邊幾個姑娘也和氣……可我,我實在是太笨了,不會說話。可能惹了夫人生氣,我這就去給夫人磕頭賠禮。我怕夫人趕我走……我不是怕過苦日子,缺衣少食的日子我能熬,可我舍不得伯爺。您夜裏讀書讀得晚,誰跟您添衣沏茶?”

多麽重情知意又忍耐大度的姑娘!

楊歸舟感動得差點落淚,魏家世代行伍,閨女們也都是爽直性子,從年輕時候他就沒從魏氏嘴裏聽過這樣貼心貼肺的話,現在都是老夫老妻了,更不可能如此深情。沒想到自己眼看都要花甲之年了,竟會聽到這番話。

楊歸舟緊緊攬住她的頭,柔聲寬慰,“你放心,我不會趕你走,也不會讓你沒名沒份地跟着我。”

說罷,他轉頭往松鶴院走,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魏氏的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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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是他的人了,她這個妒婦竟然還敢往那種地方賣?

楊歸舟氣得胡子直翹,可礙于多年的素養,該尊重魏氏的時候還是要尊重,深吸口氣,按壓下心中不滿,淡淡地說:“馨月已委身于我,挑個好日子讓她過來敬茶,再就是旁邊跨院閑了好多年,趁着年前空閑找人收拾出來,該添置的就添置,她年紀尚小,又無父無母的不容易,別委屈了她。”

魏氏一口老血險些沒吐出來。

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睡就睡了吧,當個暖床丫頭使喚着也就罷了。沒想到竟然還要上名分了,還得好生收拾了屋子別委屈着,什麽玩意兒值當這樣對待?

一肚子話忍了又忍,出口時已經緩和了許多,“伯爺要喜歡留在身邊就是,這麽鄭重其事地操辦起來不太好,孩子們都大了,峻哥兒馬上就要成親……說出去不好聽。”

前腳祖父納妾,後腳孫子娶妻,差不了幾個月,讓別人怎麽想。

“嗯,是不好聽,”楊歸舟點點頭,捋捋胡子,“清江侯比我大一歲,八月頭上剛得了個胖小子,行八;蘇閣老比我小兩歲,這個月剛擡了第五房姨娘進府;工部那個高尚書,今年六十四了吧,續弦娶了個十八歲的大姑娘……我今年五十八,總共才兩個兒子,身邊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幸好家裏沒女兒,不過孫女兒接連着都大了,說出去實在不好聽。”

魏氏氣道:“伯爺這話什麽意思?又礙着孫女什麽事兒?”

楊歸舟輕蔑地瞥她一眼,“徐大家教養出來的也不過如此,還整天德容言功挂在嘴邊,我怕孫女兒不好說親。”

魏氏臉色白了紅,紅了又白,她平生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母親出自大儒徐家,沒想到卻被楊歸舟如此輕視,憋了許久的氣終于發作出來,揚聲怒道:“就為個來了沒幾天的狐媚女子,伯爺竟如此羞辱我?這還沒給名分呢,真要給了名分豈不要爬到我頭上來,伯爺是想寵妾滅妻麽?”

楊歸舟反而散了火氣,氣定神閑地開口:“善妒、口舌,七出中犯了兩條,正好休了你續娶馨月,哪來的寵妾滅妻?”

魏氏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轉天,楊府就傳出魏氏生病的消息,好像還病得不輕。太醫院的太醫輪着番兒往松鶴院跑,魏氏仍舊沒有起色。

早上的晨讀自然中斷了,楊妡就能偷懶多睡半個時辰。

張氏卻沒這麽好運,作為兒媳婦,她與錢氏理當在跟前侍疾。

錢氏還好,魏氏并不苛責她,而且錢氏主持府裏中饋,天天忙得腳不點地,真正侍候的時候不多。張氏則不行,魏氏一股氣盡數發在她身上,想法設法地折騰她,端茶嫌茶水太燙,捶腿嫌手勁兒太重,讀經又嫌聲音太小。

張氏被搓磨得苦不堪言,每每回到二房院,一頭紮在炕上就起不了身。

楊妡看在眼裏,心疼得不行,拿出以前給客人推背捶腿的本事幫張氏松緩,楊遠橋倒也知趣,下衙回府就往松鶴院伺候,把張氏給替換下來。

魏氏一病十幾天,連生日都耽擱了。

楊妡費盡心思準備的賀禮也沒送出去,正好省得破費。只是看着張氏日漸憔悴的模樣,總覺得心裏難受。

思來想去,終想出個穩妥法子,屁颠屁颠地去告訴張氏。

張氏實在是累慘了,也不管孝順不孝順,忙不疊地就答應了。

松鶴院大小丫鬟十幾人,單是能進屋伺候的就六個,其實原本用不着張氏那般勞累,但魏氏就喜歡折騰她,每每留張氏伺候時,就把別人都打發走。

歇過一夜後,張氏精神抖擻地去了松鶴院。

跟往常一樣,魏氏吩咐羅嬷嬷在外頭守着煎藥,指使珍珠往廚房看着做菜,使喚瑪瑙去庫房找東西,總之就留了張氏一人在屋裏。

先是讓張氏讀經,張氏沒讀,看着魏氏輕聲道:“老夫人,我給您講個故事吧,您聽說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以前有個當婆婆的,最愛搓磨兒媳婦,您猜怎麽着,兒媳婦不堪折磨走了,那婆婆癱在床上沒人伺候,生生餓死了。”

魏氏冷“哼”聲,那是窮人家的婆婆。她身邊這麽多下人,沒了張氏一樣缺不了人伺候。想一想,吩咐張氏倒茶。

桌上就放着茶壺,還是張氏臨來前珍珠沏的,這會兒水溫剛好。

張氏背對着她倒了一杯,假裝自懷裏掏東西,抖抖索索地倒了進去,轉回身,臉上帶出幾分淺笑,“我再給您講個故事,還是婆婆搓磨兒媳婦,兒媳婦不堪折磨,做飯時候往飯裏加了□□。”

魏氏看着她的笑,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兒,又想起她鬼鬼祟祟的動作,心裏只犯嘀咕,沉了臉道:“放着吧,我待會兒喝。”

張氏端着茶盅往她嘴邊送,殷勤地勸着,“老夫人趁熱喝,待會就冷了,冷茶傷身。”

魏氏一把推開,怒道:“我說等會兒喝。”

張氏也不接,任由茶盅落地,“當啷”碎成兩半。

外頭羅嬷嬷匆匆跑進來,見張氏局促地垂手站着,猜想定是魏氏嫌冷嫌熱挑三揀四,張氏受不住氣摔的。當下嘆口氣,拿笤帚将碎瓷掃起來,笑道:“二太太可燙了手,要不喚府醫來瞧瞧?”

“沒有,”張氏搖頭,“都是我手笨沒拿住茶盅,要不嬷嬷重倒一杯,我去外頭看着煎藥吧?”俯了身,恭敬地對魏氏道:“我定然會仔細地看着藥,別掉進去不妥當的東西。”

魏氏大駭,忙喝住她,“不用你去,你還是屋裏伺候吧。” 覺得還是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好,

羅嬷嬷見狀仍出去看着火爐煎藥。

張氏笑眯眯地拿起美人錘,摩挲幾下,開口道:“我給老夫人捶捶腿。”掀開魏氏腿上搭着的毯子,輕輕捶了下去。

魏氏沒好氣地說:“早上沒吃飯怎麽着,就這點兒力氣?”

張氏重了些,慢條斯理地說:“接着剛才那個故事講,惡婆婆也是要兒媳婦捶腿,一會兒嫌重一會兒嫌輕,兒媳婦沒辦法,在上面釘了釘子,捶一下紮個血窟窿,捶一下紮個血窟窿……”猛一下用了狠力,魏氏“嗷”地叫起來,劈手奪過美人捶仔細地看。

美人錘用湘竹制成,早被磨得油光水滑,別說是釘子,連根小竹刺都沒有。

魏氏吓得心口“怦怦”地跳,不敢再讓她錘,卻也沒說讓她走。

張氏好整以暇地在桌旁坐下,替自己倒盅茶,慢悠悠地喝了,又掏出面靶鏡,對着鏡子塗脂抹粉,一邊塗一邊笑道:“其實惡婆婆最可恨地是什麽,她不該給兒媳婦下藥讓兒媳婦不能生養。因果報應是天道,兒媳婦生不出孩子也不可能讓婆婆有後,所以半夜三更趁夫君熟睡,把他掐死了,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反正要絕後,那就絕吧,這就是報應,老夫人您說呢?”

魏氏驚恐地擡頭,正對上張氏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魏氏以後不敢聽故事了,怎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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