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明月夜, 相思樓。

庭院裏只見兩道白衣的兔起鹘落,身法都似是快到了極致, 一招一式之間, 誰都沒有下狠手,但誰也沒有先退一步的打算。

樂遠岑聽着耳邊衣袖翩飛的聲音, 她很明白在平靜的表情下, 她的情緒有些失控了。

不久之前,她終于找到了遍尋不得的青龍會暗影。在選擇究竟是借助那個力量複仇, 或是為了日後江湖大局考量毀了青龍的蘇醒之機,她剛剛選擇了後者,就得到了柳長街的死訊。

柳長街的死,不是節哀順變四個字就能讓她釋懷了。

他們在桃花鎮結識, 認識了十年。在離開桃花鎮之後的半年, 是柳長街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江湖, 讓她以眼盲之身重新認識了如何在江湖生存。

他們是亦師亦友,一起守着青龍的秘密, 有着抓捕黑暗兇手的相似理念。在與黑暗鬥争之路上,有的人不在身邊, 但如同導師明燈照亮了前路。

人與人的感情總有深厚淺薄之分。

樂遠岑忘不了入世之初, 在深沉的黑暗裏給予過幫助的人,更不會随便就丢棄那一年所滋生出的感情。沒有經歷那樣非人的苦難, 就不能感同身受那種彌足珍貴的感情,更沒有資格去評判這樣的感情是否有失理智。

餘生再長,都不會有人再讓她那般銘記于心了。就像是後來遇到的麻衣教中人, 他們就算奉上了教主之位又如何。那些人信奉強者為尊,如果她死在了天梯裏,不會有誰為她掉一滴眼淚。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人的一生遇不到幾個雪中送炭的人。

偏偏,柳長街死了,不知被誰而殺,不知因何而被害。

她的摯友本就寥寥無幾,而今已經失去了一人。她心裏更害怕的是,如果柳長街是因為調查她的案子而被滅口了,那就是她害了他,她害了自己的良師益友。

樂遠岑有了一瞬的失神,那她現在又在做什麽,楚留香聞訊匆忙趕來洛陽有錯嗎?

她想以最快的速度确定柳長街的死是否與中原一點紅有關,而楚留香是在擔憂她的安危,這怎麽會有錯?只是,她孤軍奮戰多年,早就不習慣有人會來幫她一把了。

正是在這一霎,樂遠岑擋住了楚留香的左手,而楚留香的右手已經成指将要點向樂遠岑身前的穴位。

不過,兩人都猛地停住了下一步的動作。樂遠岑能感覺到隔着衣袖楚留香左手碗上的手珠,楚留香的指尖也碰到了藏在衣服裏的銅錢。

“你們夠了!”中原一點紅終是大喊了一聲。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有誰還記得他在場嗎?有人為他打起來了,這真是讓他受寵若驚。

“楚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是我傻到被樂山請來了,技不如人,我也認了。”

中原一點紅說着又看向樂遠岑,“樂山,做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殺手也是守信用的。你請我來,到底為什麽?不能說的,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半個字。”

今夜突發的一場打鬥不能說與中原一點紅無關,可是打起來之後,不是中原一點紅喊了停,就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好。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當然是尊重你的意思。”

楚留香像是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退到了一旁。他擡頭看向了明月,月亮怎麽會那麽圓。既是已經那麽圓,為何月光又是那麽涼。

樂遠岑壓下了起伏不定的情緒,轉身面向了中原一點紅。

“我知道你是一個有信用的殺手,不出此計,你也不會來此。我不需要你說什麽,只要你今夜出劍就可以了。我下的單子,我希望你能做完。”

中原一點紅隐約有了猜測,但他是一個守信的殺手。一旦他接了單子,只要下單的人沒有撤單,只要他沒有死,那麽就會執着地刺殺下去。“好。你可以喊停。”

樂遠岑不需要喊停。中原一點紅一動手,她就變化了身法,這是柳長街會用的武功身法。昔日,他們曾經切磋過幾次,她也只能模仿出五六分而已。

在劍光淩冽之間,樂遠岑确定了一件事,人不是中原一點紅殺的,他還沒有這個本事。而且那一夜柳長街恐怕遭遇了兩撥敵手,後者一劍封喉要了他的命,前者卻是造成了他身上那些打鬥的傷痕,這是兩種不同的武功。兩撥人之間也許無關,也許有關。

“咚!”中原一點紅忽而手腕一麻,他手裏的劍落到了地上,卻是不知道了樂遠岑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我已經得到了答案。”樂遠岑在得知不是中原一點紅下手之後,并沒有殺了他的打算,只是封住了他的右手讓他不能用劍了。“我很好奇,你的師父是誰?你的劍已經很快了,他的劍應該快吧?”

中原一點紅藏在面具後的臉色一白,這是他絕對不能回答的問題。“我沒有師父,殺手是沒有師父的。”

“是嗎?”樂遠岑卻是笑了笑。江湖人都有師父,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在江湖上會用如此用劍的人本就不多。我有幸見過一位,昔年第一劍燕南天的劍就很快,只是燕南天的劍是俠義之道,他的殺意已經消散了很多。後來薛衣人成了天下第一劍,喚名為血衣人,不知你們有否相似之處?”

中原一點紅早就習慣收斂一切的情緒,但是聽聞此言,他的心還是跳快了半拍。他的師父雖不是薛衣人,然而樂遠岑猜的已經很近了。

“我從未妄圖與天下第一劍一較高下,我只是一個殺手而已。”

樂遠岑得到了她要的答案,這世上能讓她感覺不出情緒變化的人也只有無花了,而中原一點紅已經把該一切都說了出來。

殺了柳長街的人不是薛衣人,那就是與薛衣人有關的人。他們與柳長街八竿子打不到一塊,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下手的人也是個殺手,是接了誰下的單子。

“我相信你的話,我會把單子撤銷了,你走吧。至于你的手,你如果能找人解開,我也不會千裏迢迢再下手第二次。只不過,我多嘴一句,做殺手殺人終不是長久之道。”

人在江湖,又有什麽長久之道?

中原一點紅不會問這種問題,他被師父收養的那一天就成了一個殺手,除非不再能握住殺人的劍,否則他就一直會是一個殺手。

中原一點紅走了,楚留香也并沒有留下,他追上了中原一點紅,說是一起喝一杯酒。

相思樓的別院瞬間安靜了。

樂遠岑再也聽不到第二個人的聲音,她只是微笑着走回了房裏。

房裏一片漆黑,可是瞎子根本就不需要點燈。

在靜寂漆黑的房間裏,她卻無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以前她覺得黃藥師非常固執,現在看來她也是很固執。固執不僅是刺傷了身邊人,也會刺傷到自己。這絕非她的本願,那到底是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哐當——嘩啦——’

崔媽媽在走進別院時就聽到了一地瓷器碎裂的聲音,再看那屋根本就沒有點燈,就是小跑沖過去推開了門。

“山大師,您怎麽不點燈?沒傷到吧?”

樂遠岑雖不需要點燈,但是她一直都會點燈,是為了方便照亮別人的路。

崔媽媽當然不知道樂山看不見這種事情,她手裏提着燈籠卻看到了一地砸碎的瓷器,卻是明白了這些瓷器不是意外碎裂,而是被故意砸碎的。

砸東西當然是因為心情極差,而心情差就要發洩出來,不然一直積壓着難說會不會瘋了。

崔媽媽閱人無數,傳說中的樂山說是來此尋找靈感,但她能夠感覺出樂山笑容之下的傷悲與壓抑。後來,樂山在相思樓住了七天,再也沒有讓崔媽媽感到第一面所見的那種疲憊至極,可是崔媽媽總有些擔憂,但又不知從何說起,誰讓樂山也不叫樓裏的姑娘作陪。

“砸得好!山大師,你早該砸了。我見你的第一面就覺得你該砸了別院才對。”

樂遠岑被崔媽媽逗樂了,或是因為第一次體驗如此直接地發洩而心情轉好。

“崔媽媽,你真是有趣,我砸了你不心痛?”

“看您說的,您給錢的不是嗎?您給錢,我逗您開心,那就是應該的。”

崔媽媽看到了碎成渣的幾件珍品,但是砸都砸了,她現在與金主去計較什麽?

“我不順氣的時候也會砸東西,不過順手一拿都是便宜貨,砸了從不心疼。您比我有錢,那麽就按照您的身價砸。誰都有不順心的時候,憋着才會憋壞了,如果做人一直都很冷靜,那其實才是很沒趣。”

樂遠岑聞言笑了出聲,她精準地從一地狼藉的空隙裏走到了門邊,挽住了崔媽媽的手,“崔媽媽,你今夜沒有約吧?請人來收拾了這裏,我去你那裏,想聽你說說故事。你看成嗎?”

崔媽媽看着樂遠岑,她另一只握住燈籠的手抖了抖。真是要命了,這人還是別笑得好,笑了起來連她這般久經風月的心都砰砰直跳。

“山大師,我哪會講什麽故事?不如找惜年陪您,她的琴棋書畫都是一絕。”

樂遠岑搖了搖頭,惜年那樣的年輕頭牌許是什麽都好,可她只想聽聽崔媽媽說故事。“在我看來,崔媽媽就是最好的。怎麽,你還吝啬說一兩個故事?”

崔媽媽當然不是吝啬說故事,她是太久沒有接客,不過看來今夜只是陪着聊天說話,那倒也是還好,才沒有覺得隐約的有些失落。

“那好,這邊請——”

**

楚留香與中原一點紅喝了幾杯酒,聊了一個時辰,中原一點紅就先離開了。

他們因為殺與被殺而結識,而能與中原一點紅喝酒的人怕也是寥寥無幾。不過兩人也沒有太多的話能聊,有的朋友坐下來喝幾杯酒已經夠了。

夜還長。

楚留香慢慢走在街上,遠遠看到了街尾的相思樓。

今夜的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誰都可以叫他香帥,但是樂遠岑怎麽忍心如此疏遠他。一字之差,就完全抹殺了他們的過去。

那一年,與姬冰雁在蘭州分別後,他走過很多地方。

大半年前,他在雲南偶遇了無花,無花再次給了他一個驚喜,說是在移花宮舊地與樂山相遇,定下三人的端午之約。那時,他真想問上蒼是怎麽想的,為何有些緣分那麽薄,難道是年少時的初遇就已經耗盡了餘生的機緣?

直到今夜,楚留香明白了這個問題已經無解,決定權不在他的手裏。

正如當年,他也沒有決定權。他一直尊重旁人的選擇,但樂遠岑不是旁人,而他心裏的苦到底有沒有意義。他若真的全都是香帥該多好,那就壓根不必去想這些問題。

楚留香在相思樓斜對過的客棧裏住了下來,也許他應該轉身就離開洛陽城,但還是想再多呆一兩天。因為之前匆匆趕路,有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而一睡就是一整天,再醒來夕陽餘晖照進了房間,他的肚子也開始叫了起來,那就要飽餐一頓。

不多時,店小二也就将所點之菜都上齊了。

楚留香才動了幾筷子,卻是又被店小二敲開了門,看到他提着一個精致的食盒。

“客官,這是從對面相思樓裏送來的,點名送給您。”店小二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他也有些好奇裏面是什麽。

“送給我?”楚留香看着食盒沉默了片刻,還是掀開了最上面的蓋子。

第一層則是剛出籠不久的糕點,一股甜而不膩的味道迎面而來。每一塊很別致,是各色精致的鮮花模樣,而第二層則是擺了以不同水果雕成的鮮花。

“這是想得太周到了,給您送了飯後餐點,甜食若是有些膩,那就再來些水果爽口。”店小二看着食盒裏的食物,那他們客棧的菜就相形見绌了。他不能再看了,不然肚子餓。“客官,您吃好,有事叫我。”

楚留香等小二關上了門,就取下了扣在盒蓋裏的紙片,翻開一看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鮮花贈美人,博君一笑,一笑解千愁。別生氣了。’

楚留香盯着這一行字看了許久,終是笑了起來。

他夾了一塊桃花的糕點咬了半口,這味道如此熟悉,甜而不膩,又齒頰留香。

它的甜何止是留在唇齒之間,更是滲入了心裏。

“對你,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楚留香笑着低語了一句。

有一個人,她說一句話就能你覺得身在地獄,而下一句話又立即能讓你身在仙境,他也不知道此生遇到了,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

入夜後,楚留香再次來到了相思樓的別院。

比之昨日,今夜別院的屋子裏點燈了。他敲響了房門。

“沒鎖,直接進來。”樂遠岑手中還拿着筆,她擡頭對着推門而入的楚留香笑了一笑。

楚留香看着燈火搖曳裏的這個笑容,仿佛時光回到了很多年前。

在那些冬夜裏,兩人同坐在書桌邊,聽着樂遠岑念着那些詩文,他會因為一個笑容而走神。十年了,他經歷過了太多,但還是因為同一個笑容而走神,也許所有的掙紮與遺忘都只會讓人越陷越深。

樂遠岑沒聽到楚留香說話,她只得先柔聲說到,“你該不會還在生氣?”

“如果我說是呢?”楚留香反手關上門走到了圓桌邊,在樂遠岑面前坐了下來,“那你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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