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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叢裏劇烈的晃動終于引起了他的注意,顧青山回過神來,把錢袋子拴在腰帶上,糕點包放在牛車裏,走過去一探究竟。
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起伏不定的屁股,四條光溜溜的大腿,往上看是一個男人赤着的黝黑後背,上面被抓的有幾條血印子。他身下是一個白花花的身子,一個頭發蓬亂的女人被他壓住雙手,捂住嘴巴,正在做着最羞人的事。
突然看到不該看的,顧青山趕忙轉過身去要走。剛邁了一步,就覺得不對勁。這不是有人偷情,而是強.暴,那女人很明顯是不樂意的。
草叢裏的兩個人也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他,男人停止了動作,女人拼着最後的力氣使勁喊了一聲“救命”。
顧青山轉回身來,正對上男人惶惑的臉。“吳二狗,竟然是你,你個混蛋,居然幹這種事。”
沒有得到滿足的男人此刻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娘,嚷道:“沒你的事,滾開。”
趁他說話的空檔,女人掙脫了雙手,拉下他捂在嘴上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哭喊道:“青山哥,救救我。”
顧青山吃驚地看向女人的臉,滿臉泥濘,的确不好認,竟然是同村的姑娘袁春芽。“春芽子,你……”
“我是被他騙到這來的,青山哥救我……”袁春芽大哭起來。
顧青山氣的攥緊了鐵拳,兩大步上前揪着吳二狗的頭發就把他拎到了一邊,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臉上,半邊臉立時又紅又腫。吳二狗捂着臉罵了一句,揮拳招架。顧青山雖瘦,可是常年幹活,手上有勁。吳二狗比他胖點,但是一身軟肉,拳頭遠比不上他的硬。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旁邊的姑娘趁機穿好了衣服,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怯怯地說道:“青山哥,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別說出去吧,不然,我就……沒活路了。”
顧青山聽見了卻沒有回頭,他不知道春芽子有沒有穿好衣服,雖說剛才他刻意地不去看她的身子,卻也覺得對不起寧馨。其實寧馨跟自己也沒什麽關系,不過,他不想看別的女人。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他按着吳二狗,沉聲說道。
誰知吳二狗卻揚聲說道:“春芽子,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明天我就去你家提親,最好是應了我,要不然,我就把這事說出去,你也嫁不出去了。再說了,我都把種子撒在你裏面了,過一陣兒你就懷孕了,還是趕緊成親的好。”
春芽子氣的渾身發抖,轉身跑開了。
顧青山看他做了壞事,還這麽威脅人家,心裏更氣,揮起鐵拳又打了幾下子,打的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顧青山,別打了,你要得到寧馨,也只能這樣。”吳二狗猛地推開他,起身去穿褲子。
提到寧馨,他身子一僵,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蔫了。
吳二狗吐掉嘴裏的草沫子,一邊慢悠悠地穿着褲子一邊說道:“你以為我他媽樂意這樣?這不也是被逼的沒法麽?我看上春芽子了,可是她娘肯定不會答應,不得已,我只能先辦事,後提親。青山,我知道你看上寧馨了,可是你也不想想,寧馨爹是裏正,她哥訂了親,也是別的村子裏正的閨女。她堂姐也訂了親,是鎮上的大戶夏家。你跟我一樣是個孤兒,家裏又窮的叮當響,除非寧馨爹娘瞎了眼,才會把閨女嫁給你。”
顧青山呆呆地坐着,他的話像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每一道傷口都深得透骨。
吳二狗穿好了衣裳,不敢靠近他,只倚在樹上苦笑:“活了這麽大,才知道女人的滋味,真他媽爽,只可惜沒到最爽的時候,就被你小子攪了。青山兄弟,哥不怪你,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還好心提醒你,等再過兩年,寧馨十五了,你就用我這法子,把她按在瓜地裏睡了。生米煮成熟飯,她還敢不跟你嗎?等着瞧吧,明天春芽子娘肯定同意我的提親。”
“滾,我喜不喜歡寧馨跟你沒關系,就算我喜歡她,也絕不會用你這樣卑鄙的手段。你給我滾……”顧青山怒吼着罵走了他,失魂落魄的趕着牛車回去。
瓜地裏已經沒有瓜了,半黃的葉子破敗蕭索,往常到這個時候,他就搬回村裏自家的三間土坯房裏去住了,可是現在他舍不得走,離開這,還怎麽能天天見到寧馨呢。
他把藏在鋪上的兩個瓜抱下來,又去自己埋東西的地裏把放錢的壇子挖了出來。這是他最近幾年的積蓄,攢下錢就放進壇子裏,埋起來。他撥開浮土,小心地抱出壇子,到瓜鋪上把簾子放下來,仔細地一枚一枚地數着銅錢。
一共是三千六百八十一個銅錢,數字很吉利,卻少的可憐,換成銀子也就三兩多。家裏的三間土坯房快要塌了,要娶媳婦就要蓋新房子。在寧家莊,蓋四間像樣的磚瓦房需要十幾兩銀子,他這幾年才攢了三兩多。
寧家莊的姑娘一般十五歲定親,十六歲成親,還有兩年寧馨就要定親了,他就算豁出命去幹活,也賺不了十幾兩銀子。連新房子都蓋不了,怎麽能給她好的生活呢?就算他不吃不喝,把好的都省下來給她,也沒用。
吳二狗雖然混賬不是人,但是有句話他說得對,除非寧馨爹娘瞎了眼,否則絕不會把閨女嫁給他。
他做了這麽久的美夢,在這一刻徹底醒了。他心愛的姑娘,将來是要嫁給別人的,除了眼睜睜的看着她出嫁,他什麽都做不了。他絕不會像吳二狗那樣,為了得到一個姑娘,去毀了人家。他心尖尖上的寧馨,他怎麽舍得去傷害她。
顧青山跪在瓜鋪上,雙手抱着頭,無力地倒了下去。
天塌了,心也碎了,活着似乎都沒什麽意思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不讓滿眼的淚流出來。人生的第一次心動,還沒有品嘗初戀的美好,就這樣痛苦的夭折了。
渾渾噩噩間,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剩下最後一抹殘陽的時候,顧青山猛地坐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其實還有一條路,雖然危險一點,但是對于他來說,命都可以不要了,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8.打野豬
寧家莊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但是掙錢最快的法子不是種地,而是打獵。野狼山裏有很多野獸,野狼、野豬、狍子、獾豬、熊瞎子,只要能獵些像樣的東西回來,拿到鎮上去賣,一回就能賣十來兩銀子。為了這讓人眼紅的收入,前兩年有不少農家漢子成群結隊的去山裏打獵。可是人多并不頂多大用,遇上猛獸的時候照樣沒法子,接連死了幾個人以後,人們再也不敢去了。種地收入雖少,但是安全啊,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男人死了,這家的日子簡直就沒法過了,春芽子的爹就是打獵死的,留下老實巴交的媳婦守了這麽多年寡,只有春芽子一個閨女,還受了吳二狗的欺負。
顧青山雖然膽子大,可平時也不敢進山裏去。因為他爹就是在山裏遇到野狼才丢了命,他對高高的野狼山有了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感。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除了打獵,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顧青山跳下瓜鋪,去鍋裏拿了兩個涼涼的高粱面餅子吃,到河邊喝了幾口水。七月底的大山裏已經很冷了,他把身上的短褲短褂脫下來,換上一套洗的發白的長袖衣褲,腰上別了一根短木棒,手裏握緊了鋼叉。
遠遠地望了一眼炊煙袅袅的小村莊,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一灣碧水在村邊拐了個灣,沿着山腳流走了。村裏有他喜歡的姑娘,此刻或許她正坐在竈前燒火煮飯。他多麽希望能和她成個小家,能每天吃上她做的飯菜。
“寧馨,希望老天爺保佑,讓我活着回來,獵些值錢的東西,蓋上新房子,娶你回家。”小夥子用力握了握鋼叉,留戀地看了一眼村子,腦海中又浮現出姑娘巧笑倩兮的身影,便毅然決然的轉過身,鑽進了深山了。
山腳這一帶是沒有野獸的,從半山腰開始有些野雞、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但是他想獵的是猛獸,就得去高處密林之中才行。
一般人打獵都會選擇白天,因為人的眼睛晚上視力不好,而很多野獸卻是可以夜視的。而顧青山不同,他從小就有一個天賦,晚上能視物,看的和白天差不多一樣清楚。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弦月已經升的老高了,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并沒有什麽動靜。野狼山是太行山脈之中的一座,與其他山峰相連,莫非野獸們跑到其他山頭上去了?
正猶疑間,忽然看到一個碩大的頭鑽出了灌木叢,竟然是一頭野豬。顧青山興奮的兩眼放光,瞧着它走出灌木叢,目測着足有二百斤的樣子,若是獵到它,就不用愁蓋房子。他暗暗握緊鋼叉,趁野豬還沒有發現有人的時候,雙手使上全身的勁兒把木柄攥的牢牢地,腿上猛然用力跑了過去。
一身沖勁,加上兩臂的力氣有如千鈞強弩,飛快地沖了過去。
那畜生也十分靈敏,大耳朵一動,覺得有危險,便毫不猶豫地往前一蹿。鋼叉刺破了它背上的皮肉,直直地戳進了兩人合抱的老松樹裏。沒能戳到野豬的脖子,顧青山急了,想趕緊把鋼叉拽出來,卻發現它牢牢的釘在樹幹裏,根本就拽不動。
那野豬背上受了傷,并沒有急着逃走,而是掉頭回來了。
受了傷的野獸像瘋了一般沖了過來,顧青山拼命地往下拽鋼叉,卻因用力過猛,木質的叉柄斷成兩截。與此同時,野豬尖尖的獠牙劃過了手臂,衣衫破裂,鮮血流了出來,鑽心的疼。
顧青山只得棄了鋼叉,抽出腰間別着的短木棒,狠狠一下子打在了野豬頭上。那家夥似乎被打的有點暈,趁它愣神的功夫,他撒腿就跑。野豬嚎叫着追了一陣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顧青山倚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這算是撿回了一條命麽?可是打獵蓋房子的願望卻是不能實現了。他沮喪的想哭,剛才狂奔的時候,手腕腳腕都被荊棘劃傷也沒感覺到,只沉浸在無法圓夢的悲傷之中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當他無力地趴到瓜鋪上的時候,東方已經發白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再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眼前正對着的是寧馨潔白如玉的小臉和一雙關切的眸子。
“青山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從沒見你睡到這個時候的。”寧馨關切問道。
顧青山扯着嘴角勉強一笑:“寧馨,我沒事。”
他的目光太熱烈,讓寧馨下意識地垂下了頭,卻驀地發現了他手臂上的血跡。“青山哥,你受傷了?快去村裏找胡郎中瞧瞧吧,傷口好像還挺深的呢。”
胡郎中是村子裏赤腳郎中,醫術不咋地,但是包紮個傷口,治個風寒之類的還是可以的。而顧青山此刻心如死灰,哪還有心思去瞧病,連說自己沒事。寧馨拗不過他,就跑到自家菜地裏,摘了一把三七葉子,用菜刀的木柄搗爛,小心翼翼地給他敷在了傷口上,又從袖子裏掏出自己的細棉布小手絹給他包紮好。
顧青山呆呆的瞧着她忙活,他傾心的小姑娘,溫柔又善良,卻娶不上。唉!
“你們幹嘛呢?”寧浩以為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
小手絹上帶着寧馨清新溫熱的體香,雖不濃烈,可是卻足以萦繞在顧青山心頭,其他的血腥味和三七的草藥味都聞不見了。他笑笑說道:“昨天晚上,我想去山上打獵,誰知遇到一頭兇猛的野豬,被它的獠牙劃傷了。”
“野豬啊,”寧浩雙眼亮晶晶的,“青山哥,下次你去打獵叫上我吧,我也想去。”
寧馨瞪他一眼,訓斥道:“瞎說,你才八歲,怎麽能去打獵呢,還不要了你的小命?青山哥,你也別去了,咱們村裏已經好幾個人丢了命,你今年的西瓜收成不是挺好的麽,幹嘛還要去拼命?”
幹嘛還要去拼命?
顧青山咀嚼着這句話苦笑,看向寧馨的眼光既癡纏又似乎凝結了千言萬語。
寧馨正專注地看着他,他一直蔫蔫地用下巴支在瓜鋪上,忽然擡起頭來用這樣的眼神望進她眼底,讓寧馨有點不自在。
顧青山忽然想起昨天特意給她買的糕點,就用沒受傷的右手摸出包的整整齊齊的芙蓉糕,抿了抿唇,朝寧馨推了過去。“寧馨,這是我昨日特意為你生辰買的,就吃一口吧。哪怕……只吃一口,也算我沒白買。”
他修長的手指觸在油紙包上,微微顫抖着打開草繩,滿目祈求地看一眼寧馨,就趕忙低下頭去,臉色慘白。
寧馨默默地看着他,又掃了一眼芙蓉糕,雙手絞在了一起,卻沒有動手去拿的意思。
寧浩在一旁卻看不下去了,不就是一塊糕點麽,家裏經常有的,吃就吃呗,真不明白這倆人在磨叽什麽。他剛把小黑手伸到紙包邊上,就被寧馨白嫩的小手拍了手背:“青山哥受傷了,就該吃點好吃的,你搶什麽?”
“哎呀!誰搶吃搶喝啦?人家青山哥都說了,是為了你生辰才買給你吃的,你就吃一塊呗,你們女人真費勁!”寧浩沒耐心了,不再理他倆,跑到菜地裏摘菜去了。
“寧馨,你就吃一塊吧。”顧青山鼓起勇氣擡頭看她。
“嗯。”寧馨輕輕應了,伸出小白手捏起一小塊,緩緩放在嘴邊。
顧青山看着她紅唇微張,用瑩白的貝齒咬下一塊,粉紅色的舌尖兒一卷,在嘴裏研磨化了。
他的心也快要化了。
大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枕頭底下,摩挲着那一對珍珠耳墜,卻不敢拿出來。
顧青山顫抖着嘴唇,想說句什麽,卻突然聽到村子裏傳來急促的銅鑼聲。一般都是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才會這樣沿街跑着敲鑼到裏正家集合。
青山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寧馨也望着村子的方向喃喃自語:“出什麽事了?”
三個人急急忙忙地跑回村裏,發現寧馨家偌大的庭院裏已經站滿了人,村裏的幾位老人家都在,和寧馨爹一起站在臺階下。
9.抉擇
“鄉親們,西北方的突厥人來攻打咱們國家了,朝廷要派大軍去打仗,聽說聖上要禦駕親征呢。上頭分給了咱們村十個兵役的名額,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後生們都在征兵的範圍內,今天當着大家的面,咱們抓阄來決定誰去服兵役,沒寫字的就是不去,寫了去的必須去。我家寧斌沒在家,就讓寧浩替他哥抓吧。”寧馨爹說完話,就把已經盛着紙球的大海碗端在了手裏。
人群中一片嘩然,人們唧唧喳喳地議論着,都盼着自家的孩子抽不上,卻又不敢違拗,年輕的小夥子們紛紛伸手到碗裏抓起一個紙團。
顧青山也抓了一個,打開一看,上面什麽字都沒有,那就是不用去了。寧浩替寧斌抓了一個,打開了,也沒有字。寧馨和寧浩都歡喜的笑了,寧馨爹娘瞧見他們倆的表情也就放了心。
“我的娃呀,你怎麽命這麽苦呀,早早的沒了爹,現在又要去服兵役,能不能活着回來都不知道啊……尹老四,你個死鬼,你為了救別人死了就罷了,還不保佑你的兒子。就這麽一個兒子,你讓我怎麽活?”尹四嬸突然大哭着拉住兒子尹小栓的胳膊,一頭栽在地上,差點背過氣去。
吳大力也抽到了去,吳大力的娘知道哭也沒用,抹着淚叮囑兒子:“大力呀,你這一去不知啥年月才能回來。你可千萬要活着呀……”
吳大力十五歲了,長得膀大腰圓,看着比顧青山和尹小栓他們壯實多了。他倒沒怎麽傷心,豪氣地拍拍他娘肩膀,大咧咧地說道:“娘,你別怕。我走了,家裏不是還有小力麽,你放心吧,我這兩膀子力氣正愁沒地方使呢。當了兵,興許還能混個小官做做,也不白活一回了。”
尹四嬸看着自己兒子單薄瘦弱的樣子,拍着地大哭:“尹老四你個死鬼呀,沒了小栓,我可怎麽活?”
“四嬸,別哭了,我替小栓去。”
輕輕的一句話,卻令騷動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
尹四嬸使勁擦擦眼睛,看清站在眼前的少年:“青山哪,這可不是說着玩的,你……你們家也就你一根獨苗,我……”
顧家幾代單傳,連個本家都沒有。顧大磊兩口子在村裏人緣不錯,僅留下這麽一根獨苗,卻要去戰場送死,別說是旁人看不下去,就是尹四嬸也不忍心。
“青山,你別去。這種事誰抓上就是誰,雖然當年小栓他爹救了你爹,可是你也沒必要替他去戰場呀。”旁邊有人說話了。
“是啊青山,大家都知道你是個仁義孩子,可也不能為了心疼別人就把自己豁出去呀。”
尹四嬸從地上站了起來,嗫嚅道:“你……你別替他了,這就是他的命,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将來到了地底下,也沒臉見你爹娘。”
顧青山回頭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寧馨,苦笑:“沒關系,四嬸,這是我自己樂意的。”反正他也娶不了心愛的姑娘,與其留在村子裏眼睜睜地瞧着她嫁給別人,還不如躲出去算了。
顧青山執意要去,衆人苦勸無果,紛紛挑起大拇指贊嘆,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膽子小的碰上這種事都能吓尿了,他卻能主動要求去,這份膽色就十分難得了。
衆人散了,被抽上的十個人各自回家準備東西,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鎮上集合。顧青山回到瓜鋪,看一眼蕭索的西瓜地,默默收拾了被褥,裹起自己存銅錢的罐子,走出幾步,又回去寧馨的菜地裏,摘了一朵茉莉花,才慢慢地走了。
家裏的三間土坯房,經過一個雨季,已經快要塌了,勉強能睡覺的卧房,也是四處漏風。
顧青山想把自己存錢的罐子埋起來,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萬一回不來了呢,這些錢豈不是浪費了。幹脆給了寧馨娘吧,雖然算作聘禮是遠遠不夠的,不過他就是想讓自己的東西存放在寧馨那裏。
雖說是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态去的,可他心底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期盼,希望寧馨能記得自己,萬一能活着回來呢?
青山爹就是個喜歡根雕的細致人,顧青山心靈手巧這一點随了他爹,于是他走到院子裏尋了一塊三條根生在一起的木塊。用父親留下的刻刀削削砍砍,沿着樹根彎曲的走勢,做了三個小人兒出來。一個小夥子彎着腰站在河裏,單手抓着一條魚。還有一個穿着裙子的姑娘站在岸邊,雙手緊緊抓着一條大魚。她的旁邊有一個小男孩正拍着手,高興地笑着。
顧青山瞧着雕成雛形的作品笑笑,心裏暖暖的。他換了一把更小的刻刀,開始雕刻姑娘的五官眉眼。寧馨眼睛大,鼻梁小巧卻高挺,小嘴兒嬌嬌地嘟着,似乎是在命令手裏的大魚停止扭動。
他輕輕吹了一口氣,把根雕姑娘臉上的碎屑吹落,癡癡地瞧着她的小臉。最令他滿意的是她的嘴唇,把她嬌嗔的模樣活靈活現地展現在眼前。
顧青山看的着了迷,鬼使神差地低頭湊過去在她小嘴上輕輕親了一口。可是根雕太小,他這一口就親了她半張臉。
“青山哥,俺娘讓俺給你送飯來了。”門口突然響起一個姑娘響亮的聲音。
顧青山吓得一抖,手忙腳亂的想把根雕塞進懷裏,卻發現塞不進去。就匆忙地拽過被子,把根雕壓在底下。
“青山哥?”小霞聽不到有人應聲,好奇地四處亂瞧。
“咳咳,在這呢……在這呢。”像是偷情被人抓了一般,顧青山漲紅着臉跳下土炕,兩三步跑進堂屋。
小霞把一大海碗炖茄子放在桌子上,又把用布包着的幾個大饅頭放下,搓着衣角道:“青山哥,謝謝你……救俺哥,俺娘在家給你做衣服做鞋呢,讓你明天在路上穿。”
顧青山望一眼外面擦黑的天色,才知道已經傍晚了,自己好幾頓沒吃飯了,竟也沒覺得餓。“小霞,你回去吧,告訴四嬸別做了,我有。”
小霞也有點尴尬,畢竟人家是替自己大哥去戰場送死的,她除了說謝謝,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就趕忙告辭走了,讓顧青山明天一早去她家吃飯。
瞧着她壯實的背影出了門,顧青山才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一把掀開被子,捧出自己心愛的根雕,心裏撲通撲通地跳着,看看完好如初,這才放了心。
屋子裏光線暗了,他捧着根雕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利用黃昏的最後一縷殘陽,把自己的臉和寧浩的臉抓緊雕了一下。回到屋裏,把還沒涼透的飯菜吃了,夜幕就籠罩了這三間土坯房。
顧青山把母親留下的銀镯子和自己買的珍珠耳墜包好揣進懷裏,抱了存錢的壇子,拿起根雕,大步流星地去了裏正家。
寧馨一家剛剛吃完飯,顧青山進屋的時候,很詫異地看到收拾桌子的竟然是寧馨爹和寧浩。
寧馨娘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正在飛快的穿針引線,見顧青山進來,趕忙起身道:“青山哪,大娘緊着忙着地給你做了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正好你來了,快試試,現在改還來得及。”
顧青山一愣,呆呆地把壇子和木雕放在桌子上,任由寧大娘把新衣裳套在自己的身上,呆呆地瞧着她抻抻袖子,拽拽下擺。
眼睛裏湧上了水霧,他緊緊地抿着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還真挺合适,瞧着你身量跟寧斌差不多,也就是比他瘦點,我就比量着寧斌的衣服裁的,剛好合适。肥點活動着方便,将來要舞刀弄槍的,不能太瘦。”寧馨娘自顧自地叨叨着,把衣服收了,縫最後的一只袖口。
顧青山把壇子往前推了推,說道:“寧伯,大娘,這是我攢下的三千多個銅板,明天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來。這錢就寄存在你們家吧,若是我不能活着回來,就給小浩娶媳婦用吧,雖然不多,也是我這當哥的一點心意。這銀镯子和珍珠耳墜就給寧馨吧,若是我三年以後還不能回來,就給寧馨做……做嫁妝吧。”
心裏酸酸的,顧青山緊咬着唇才能讓自己不掉淚。心愛的姑娘,他多麽希望那個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是自己,他肯定把好吃的都給她留着,不讓她下地幹活兒,她想要什麽都給她。
可是……
10.暖心窩
“這怎麽行呢,青山,你攢點積蓄不容易,還是自己留着吧。”寧馨爹是個厚道人。
“寧伯,您就幫我存着吧,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放到哪去?帶着去行伍,也不行啊。”顧青山低聲道。
寧馨爹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既信得過我們家,一會兒我就把它埋在院子裏的桂花樹底下,等你回來的時候,再挖出來還給你。”
顧青山點點頭,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四周,寧馨呢?她不會這麽早就睡下了吧?他想再看她一眼,親手把根雕交給她,最後深深的看一眼,把她的樣子刻在自己的腦子裏,帶着記憶去戰場赴死。
“青山哥,你先別走,等我一下。”裏屋傳來寧馨的聲音,顧青山聽了心裏歡喜地咚咚直跳。
在他期待的眼神迎接中,嬌美的小姑娘捧着一雙鞋笑吟吟地走了出來:“青山哥,我給你做了一雙鞋,時間緊針腳有點大,不過應該能穿的。你快試試吧,要是不合适,晚上我熬夜再做一雙。”
寧馨一邊說着就彎下纖腰,把鞋放在了地上,讓他脫了自己的鞋試試。
顧青山一愣,寧馨給他做鞋了,居然給他做鞋了!
他歡喜地不知說什麽好,只嘿嘿地傻笑着。把地上的鞋拿起來,驚喜地上下看看,用指肚輕柔地摩挲着千層底的鞋幫,青色的細棉鞋面,然後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裏:“不用試了,一看就合适。”
寧馨親手做的鞋,他怎麽舍得穿呢?無論合不合适都無所謂的,這雙鞋注定不是穿在腳上,而是穿在心上的。
“青山哥,我今天做鞋的時候想了想,其實去當兵也未必是壞事。小浩就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學武呢,可是自古以來就是窮文富武,咱們村子的人能識幾個字已經算是不錯了,根本就沒有學武的機會。既然你喜歡打獵,那就去軍中學點本事,過兩年回來不就可以去打獵了麽?”寧馨笑道。
顧青山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過,她能想出這些話來,也讓他很感動了。
“寧馨,謝謝你安慰我。這個根雕是雕的咱們仨,你留着當個念想吧,萬一我要是……”顧青山把根雕推到寧馨面前。
一向活潑的寧浩也知道這是生離死別,憋着滿眼的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寧馨卻不幹了,歪着頭,朝他努努嘴:“青山哥,我沒安慰你,我說的是真話。我爹說這次是皇上禦駕親征,你想啊,幾十萬的大軍,總不會都死在邊關吧,我覺得起碼有一半以上的機會能活着回來。而且,皇上親自打仗,不可能打十年八年吧,最多兩三年,你就回來了。你勤快又聰明,學點本事,長點心,肯定能活着回來的。到時候,你學了武功,就可以打獵掙錢,蓋新房子,娶媳婦,過好日子。青山哥,你千萬不能灰心喪氣,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別說顧青山,連寧馨爹娘都滿臉驚詫的瞧着她。這丫頭,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顧青山怔怔地看着她,心中千回百轉。
寧馨說的對呀,是自己太悲觀了,怎麽就沒想到這些呢?上次跟突厥打仗,是三年前,據說去了十萬大軍,回來了七萬。這次是禦駕親征,幾十萬大軍,這确實不是去送死,而是有很大的機會回來。如果三年之內能回來,就有機會娶寧馨做妻子。軍隊裏哪有不教功夫的,只要學會了真功夫,就可以打獵,掙快錢,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而且,寧馨這樣勸他,說不定她心裏也有跟他一樣的想法,她等着他呢!
顧青山雙眸中煥發出異樣的神采,驚喜地抓住寧馨雙手:“寧馨,我懂了,你說的對。我不能自暴自棄,我要抓住這個機會,學點真本事,争取立點軍功,回來以後過想要的日子,娶我喜歡的姑娘。”
當着爹娘的面,被他這樣抓着手,寧馨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使勁抽了出來,低着頭別扭地坐在了一旁椅子上。
顧青山這才發現自己的唐突,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忽然覺得自己還能活着,太……太激動了。”
寧馨爹是個大度的人,在他眼裏寧馨還只是個孩子,并沒有猜到顧青山對她的心思,見他豁然開朗,也很欣慰:“青山哪,既然如此,你就帶着衣服和鞋,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卯時到我家來集合,你們一起去鎮上報到,精神着點,争取被将軍選上,當個親兵。”
“哎!那我回去了,你們也早點歇着吧。小浩子,別愁眉苦臉了,回頭哥回來就可以教你武功了。”顧青山拍拍寧浩肩膀,又不舍得看一眼低着頭的寧馨,跟一家人告辭走了。
這一晚,他睡不着,想了很多,腦子很亂,猜測着軍營中的生活,也憧憬着美好的未來。
抱着一雙鞋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大早鄰居家的雞叫頭一遍的時候,就起來了。背上裝了幾件衣服的包袱,又把寧馨做的布鞋揣在懷裏,最後看一眼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家,毅然決然的走了。
裏正家裏只來了吳大力一家,一家人圍着吳大力都在搶着說話。相比之下,孤零零的顧青山顯得特別可憐。他獨自一人站在牆角,背着一個藏青色的小包袱,垂着頭站在那裏,臉上無悲無喜。
寧馨習慣早起,早早地做好了飯,就見院子裏聚集了五家人了,卻只有顧青山孤身一人。
“小浩,你去叫青山哥來吃早飯吧,他肯定沒吃飯呢。”寧馨隔着窗戶看向院子裏的一堆人,不好意思出去叫他,就把寧浩推醒,讓他去叫。“你小點聲,別驚動別人。”
寧浩一向和顧青山感情好,一聽這話,揉着眼睛爬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裏扯顧青山衣角:“青山哥,你沒吃飯呢吧,我姐讓你去廚房吃飯。”
顧青山一愣,嘴角難以掩飾地翹了起來,緊張的心情馬上得到了緩解。
跟着寧浩進了廚房,就見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兩碟小菜,一碗蒸雞蛋,幾個大包子,還有一碗小米粥。
“青山哥,你快吃點,別餓着肚子走路。”寧馨一邊熱情的招呼着他,一邊動手剝雞蛋殼。
“哎!”顧青山笑着應了,坐在他喜歡的姑娘身邊,接過寧馨遞過來的一個大包子,咬了一大口,問道:“诶?寧伯和大娘呢?”
“別提了,春芽子她娘也不知是怎麽想的,要把春芽子嫁給吳二狗。春芽子非要上吊不可,她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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