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如果(三)

傅子鳴接到陸胤川到家的消息馬上趕了過去。

把陸胤川帶回了自己家, 找了家政給他打掃衛生。

陸胤川狀态很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差。

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傅子鳴大半夜又硬拖他去了醫院, 看着病房裏頭偏在一側發呆的陸胤川,他幾次張口, 都沒忍心說什麽。

陸胤川沉默了大半天後終于開了口,像是終于有勇氣等待宣判了,只是語調低沉地能砸死人, “程慈……什麽時候走的?”

“沒跟我說, ”傅子鳴不想瞞他,也知道瞞不住,“大概過完年後不到兩個月, 就突然辭職了,聽羅琳說懷孕了,家裏知道了,一直逼她打胎, 程慈原本躲着,後來她爺爺直接親自來接她。你想不到吧?她爺爺以前是某軍區的司令,據說人很威嚴, 家裏人都聽他的。程慈被他帶走了。”

“懷……孕?”陸胤川覺得喉嚨幹澀得快要裂開了。

驀地,心髒疼了一瞬, 然後五髒六腑都緊跟着移位了似的。

傅子鳴不忍心看他這個樣子,艱難地點了下頭, “嗯,過完年回來檢查出來的。”

陸胤川想起之前程慈每次都會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如果到時候我爺爺說了不好聽的話, 或者做了什麽過分的事,交給我處理,你一定一定不能因為這個丢下我。”

那時候他就猜到,她家裏應該管教挺嚴的。

看她性格就知道,被保護的很好。而現在還沒有結婚就懷孕,孩子父親還突然就不見了,她那時候會遭遇什麽,不用想都知道。

他抿了抿唇。

傅子鳴沒有繼續往下說。

其實按照這情節發展下去,程慈基本就是去做流産,一個女孩子經歷這些,傷害得有多大?就是心理上那道坎都過不去。跟陸胤川之間,估計算是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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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傅子鳴都替程慈抱不平,雖然心底裏明白陸胤川的難處,可這會兒也忍不住為程慈說了句話,“程慈挺不容易的,你一走一年,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她家裏能讓她留下孩子就怪了。她應該挺無助的,你不在,家裏也都一直罵她胡鬧任性不聽話。”

沒名沒分,孩子怎麽生下來?

他不在,也聯系不上,跟他商量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不是陸胤川本意,可無形中,也算是給程慈一記重傷。

連他自己都覺得,陸胤川這行為太渣了。

有時候初衷是好的,可總是會不自覺辦壞事。

陸胤川好幾日,都待在病房裏發呆,來了許多領導慰問他,推薦他去某訓練基地當教官,他拒絕了。給他頒發了些莫名其妙的獎章和榮譽。

他聽着,覺得恍惚,他不在乎那些,他只是想讓自己安心。

可安了心呢?

大概想過一種平靜且平凡的生活,而那些對平凡生活的向往,全因為有程慈。

他到這一刻才發現,如果她走了,好像他所期盼的那些,也就沒了意義。

他原本是為了她好,想讓她過得平凡且幸福,沒想到,自己卻成了傷害她的那個。

雖是無意,卻是剜心刺骨。

他有些痛恨自己了。

傅子鳴試着聯系程慈,可她已經換聯系方式好久了,誰都聯系不上她,好像她和清城徹底斷了聯系一樣。

也是,傷心地傷心人,離開了不再留戀也是好的。

他本來不應該再打擾人家的,可終究還是不忍心看陸胤川那樣,至少了解一下程慈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陸胤川這幾日沒再問程慈的事,整個人冷漠得近乎絕情,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從前那個三哥的狀态,生人勿近又疏離寡淡,做什麽都一副恹恹的神情,好似這世上沒有什麽都吸引他駐足似的。

冷冰得沒有人情味兒。

傅子鳴最後通過合作方輾轉聯系到了羅琳,電話打通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有些緊張。先說了句,“我是傅子鳴,程慈……”

對方一句話都沒說就挂了他的電話。

他再打,對方已經不接了,于是他換了個號碼打,這回羅琳也不挂了,只是嘲諷又不耐煩地說:“怎麽,陸胤川回來了?打聽程慈來了?別費勁了,沒什麽好說的。”

“是,”傅子鳴有些急切,怕她再挂電話,一股腦全吐了出去,“陸胤川回來了,九死一生,現在還在醫院。我知道他這件事做得不對,也不想賣什麽慘,但他本意并不是這樣,他沒有半分傷害程慈的意思。我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想問問程慈現在怎麽樣了,至少叫他安心。”

羅琳深呼吸了好幾下,氣笑了,“對不起,無可奉告。”

說完再次挂了他的電話。

傅子鳴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半天,最後嘆了口氣。

一回頭,陸胤川靠在他身後牆上,不知道站了多大會兒了。

他嗫嚅着試圖寬慰他幾句,手機忽然響了一下,是張照片,羅琳發過來的。

圖片裏程慈躺在醫院病床上,似乎是隔着病房門的玻璃拍的,重症監護室,程慈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身上接的都是管子。

羅琳補了一條消息:九死一生?程程九死一生的時候,他在哪兒?

-既然彼此最需要彼此的時候都沒辦法互相依靠,顯然不是一路人,那就誰也別再打擾誰了。

傅子鳴差點兒握不住手機。這回覺得程慈和陸胤川可能真的徹底沒戲了。

陸胤川看他瞬間變了的神色,把手機拿了過去,然後,久久地盯着那張照片。

直到眼眶發漲。

江城的冬天很冷,今年下了好幾場暴雪了,這一次,更是纏綿半月之久,鵝毛似的大雪,鋪天蓋地。

程慈特別怕冷,窩在房間裏不出門。

屋子裏暖氣燒的足,一只虎斑大貓四仰八叉癱在飄窗上看外面的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程慈在它旁邊看書,看久了,脖子疼,她按着自己僵硬的後頸捏了捏,家裏門響了,阿姨進來的時候先跟她打了招呼,“程小姐,我來了。”

程慈請了個阿姨,負責她的三餐。

她點點頭,低頭看了下表,忽然發現,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

羅琳來她這裏蹭晚飯,今天人格外的沉默,程慈疑惑地看着她,問了句,“今兒個是怎麽了?”

羅琳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搖了搖頭,“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說起這個程慈又愁眉苦臉起來,“我感覺我現在做什麽都不合适。前幾個月畫的插畫稿的錢給了,我在想,要麽專心畫插畫好了。”

以前的繪畫基礎不錯,但絕對算不上有天分,勉勉強強能混口飯吃的水平。

羅琳皺了皺眉,最後只能恨鐵不成鋼地說了句,“你真是自找的。”

程慈沖她笑了笑,“放心啦,我還有不少存款,餓不死的。”

羅琳猶豫了又猶豫,最終還是憋住了。

陸胤川在醫院待不住,稍微好一點兒,就出院了,一個律師聯系了他,說是年初受了程慈的財産打理委托。

書店和酒吧請了人來管理,陸胤川看了文件,付了錢,去酒吧和書店轉都看了看。

得到一些程慈的消息。

酒吧小莫說三嫂剛過完年那會兒回來人挺憔悴的,有時候會來酒吧待,看看賬目什麽的,幫着處理一些事情,有一回還被小流氓鬧,程慈特別兇地打了人一頓。

小莫說得眉飛色舞,“三哥你是不知道,嫂子多牛逼,打起架來簡直了,我都怵。那小流氓也吓得不輕。當然了,我們怎麽能讓嫂子上呢,也就讓嫂子熱熱身。”

陸胤川心卻一揪,她那時候還懷着孕呢!他如果在的話……

根本不會給她動手的機會。

只是這種假設,太過于諷刺。

小莫看得出來三哥恹恹的,話慢慢少了起來,“嫂子來跟我們告別的時候,說你要是回來了,把一個東西給你。”小莫說了句稍等,上樓在辦公室的櫃子裏找出來那個東西。

裝在一個盒子裏。

陸胤川拆開來看,是一個八音盒。

那個八塊錢的八音盒。

他又回想起來,以前好像都沒送過她什麽像樣的禮物。

盒蓋後頭夾了張紙條:我把你的喜歡還給你,我以後也就不喜歡你了。

陸胤川把那個盒子拿起來,揣在了自己兜裏。

去書店的時候,書店所有店員幾乎都換了。慶慶還在,慶慶是個很單純的男大學生,一直也很喜歡程慈,不是男女那種喜歡,只是單純喜歡這麽個人,程慈好幾次接家裏電話,都是在書店,好幾次崩潰大哭,也是在書店,他有時候會覺得程慈很堅強,有時候又會覺得她很脆弱,每次覺得她脆弱的時候,都有點兒生氣陸胤川。一個讓女人傷心的男人,肯定不會是好男人。

可他一向崇拜陸胤川,這會兒見了人,那種憤怒的情緒又被壓制起來了,只是有些別扭地告訴他:“二月底的時候,老板娘說你三月不回來他就走了,三月底的時候,她說再等你一個月,不過四月初她家裏就來人了,那天她一直在哭,倒是沒反抗,跟着她媽媽上了車。”

人走了,所有事情卻都幫他安排好了。

他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羅琳很少去公司,但偶爾也要去和大老板彙報一下工作進展。

這天一進公司大樓,前臺就告訴她,“姐,那邊一個好帥的男人等了你快一周了,我跟她說你三兩個月也不見得回一趟公司,但他還是天天來。就坐在那裏等,也沒別的動作。”

前臺妹妹朝她擠眉弄眼,“追求者嗎?幹嘛不直接給你打電話,跑來這邊守株待兔。”

羅琳順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頓時嘲諷一笑,“仇人。”他打電話她也不會接的。

但她倒是沒有躲着,徑直走了過去,陸胤川安靜地坐在那裏,不像其他年輕人那樣閑着會玩手機,會打游戲。他坐在那裏,單純地等着,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玻璃牆外,不知道是在出神,還是看什麽入了迷。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的……孤獨。

羅琳忽然想起以前程慈和他閑聊時說的話,“他其實很可憐的,左耳聽力永久性受損,也不是完全聽不見,但是你在他左耳邊兒輕聲說話,他經常會聽不清。他也不怎麽玩手機,一來不大興趣,二來腦部受過損傷,有點兒輕微的閱讀障礙,倒是不怎麽影響功能,但是以前他多聰明一個人啊,一點點障礙都應該很難受。年紀輕輕的,一身的傷,他從來沒抱怨過什麽。我覺得其實他作為軍人很了不起啊,如果是我,我做不到他這樣的。為了不相幹的人抛頭顱灑熱血,即便被人诋毀被人傷害,卻從來不抱怨也不埋怨,只是努力地做好自己的事,過好自己的生活。很了不起對不對?”

其實理智上,羅琳是很尊敬陸胤川的,他确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情感上,他也确實恨陸胤川。在感情上,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

陸胤川察覺到有人靠近,緩慢地擡頭看了一眼,然後似乎是緊張,抿了抿嘴唇,站了起來,“你好。”

羅琳醞釀到嘴邊的嘲諷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最後只是偏了偏頭,“我有點兒工作上的事要處理。等我半個小時,一起去喝杯咖啡?”

這是要聊一聊的意思。

陸胤川原本已經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這會兒有些沒反應過來似的點了點頭。

羅琳很快就下了樓,帶他去了門口的一家咖啡店,這會兒沒到下班時間,人也不多。

兩個人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着。

羅琳開門見山地說:“程慈知道你安然無恙,一定會很開心的。不過她現在對你應該也沒什麽特殊的想法了,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你走沒多久,程慈就查出來懷孕了。”

陸胤川點了點頭。

羅琳:“那就好,那我就直說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決定要走的時候,程慈正好在B市拍攝節目。”

陸胤川:“記得。”

羅琳:“那段時間,他爺爺就張羅着撮合程慈和一個男生,兩家是朋友關系,程慈自小也認識,知根知底,理工科男生,品性不錯,但那時候你們在交往,程慈因為這個和爺爺爸媽生氣了,覺得不尊重你。程慈很早就和家裏說過過年要帶你回去見見,但是過年她自己回家了,家裏難免拿這個數落她,更覺得她自己找的男人不靠譜。程慈為了你甚至和家裏吵了一架。本來要在家裏多呆幾天,提前回了清城,又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當時給我打電話,第一句就是她不要等你了。我還沒說什麽,她自己先哇哇大哭起來,反口說自己再等你一個月。”

服務員端咖啡過來,打斷了羅琳的話。陸胤川似乎轉了轉眼珠,不自覺屏住的呼吸,這會兒才吐了出來,他低着頭看桌子上的咖啡,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

羅琳不想去猜他的情緒,自顧自說着,“她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家裏發現了,你又找不到人,什麽消息都沒有,她家裏一度認為你是個騙子,後來雖然知道你不是,但對你也是徹底失望了。要程慈去做人流,程慈答應了,到了醫院又後悔了,倒不是為了你,是她這個人本來就膽小,去做人流的時候月份已經很大了,還沒進去,等排號的時候,自己先搜了下了解,然後直接吓跑了。後來她被家裏接回去了,一直哭一直哭,她媽媽一直安慰她,陪她去的醫院。”

說到這裏,羅琳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然後掏出手機給他看了一張照片,就是那天發給傅子鳴的。

羅琳冷笑了一聲:“如果順順利利的倒還好了,可大概上天覺得程慈前二十幾年過得太幸福了,所以故意折磨她吧!她嚴重貧血,沒辦法做手術。風險非常大。即便到了這個時候,程慈還是抱着幾分希望,能等到你回來。”

陸胤川掐了掐眼窩,漲得發疼。

羅琳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草草收尾:“後來難産,大出血,一邊刨腹一邊搶救。她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一周差不多才轉回普通病房。陸胤川,我說這些不是想刺激你,即便你在身邊,這些她該經歷也是會經歷。但那是不一樣的。是你先把她推開的,女人這種生物其實很堅強的,有一點點信念就可以堅持下去,但她從你這裏沒得到任何信念,反而覺得,你并不需要她,也不需要她等你,她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所以她把自己也推開了。現在她過得挺好的,你就……別打擾她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啊……

我最近好肥有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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