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如果(五)
陸胤川晚上的時候醒了一次。
程慈趴在床邊睡着了。
他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在做夢, 好半天都沒有轉動眼珠, 只是那麽看着她,覺得一年的時光短暫又漫長, 短暫到覺得仿佛上次抱着她,還是昨日,漫長到想觸碰她, 手卻遲遲不敢落下去。
他睜着眼睜了半夜, 再次昏睡過去。
再醒來程慈已經不在了。
他覺得,昨晚可能真的是場夢。
傅子鳴從清城趕過來看他,敲門進來, 看見他醒着,松了口氣,“你吓死我了。”
他的聲音打破了靜寂,陸胤川無邊無際流淌的孤獨和落寞, 漸漸收攏回來。
他抿着唇不吭聲。只點頭示意了一下。
傅子鳴把餐板支了起來,早餐擺上去,“吃點兒東西吧, 我問了醫生,不禁食。”
說完過來扶他。
陸胤川動了動, 渾身疼得直冒汗,傅子鳴一個糙老爺們兒弄得手足無措, 嘟囔了句,“伺候人的活兒,還是女人細致。”
不敢告訴他, 這會兒程慈就在隔壁,寶貝發燒了,阿姨侍弄不住,程慈一大早就走了。知道傅子鳴要來,拜托他帶早餐給陸胤川,順便請他照顧一天,別告訴陸胤川孩子發燒的事兒,讓他安心養病。
他就沒見過,這麽傻的女人。
陸胤川也沒問,估計一直昏睡着,還不知道昨天程慈伺候了他一天一夜。
程慈昨晚睡得不踏實,寶貝這會兒在輸液睡着了,她也趁機靠着睡了一會兒。阿姨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回來的時候心疼地叫醒了她,讓她回去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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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了搖頭,揉着酸困的脖頸醒了會兒神。
看着睡在床上的小寶貝,發呆。
一百多天了,小姑娘還沒有起名字,她給她取了小名叫守守。
守守很乖,并不愛鬧,只餓的時候會哭鼻子,帶起來還算省心。
守守還沒有見過爸爸。
程慈也還不知道,陸胤川對孩子是什麽态度。
從懷孕到生産,經歷過許多波折,很多次瀕臨崩潰的時候,就特別想他能在身邊,哪怕什麽都不做,就只是陪着她,她也會有莫大的力量。
可程慈并不覺得日子難捱,有時候等待是件頂折磨人的事,可她知道,陸胤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吃着她不知道的苦,并不是不愛她,她就覺得可以等下去。
羅琳經常替她不值得,說陸胤川那樣的男人,好是好,但注定做不了個好丈夫好爸爸。
她有時候會想,什麽算是好丈夫好爸爸,其實沒有答案。
這世上有千萬條規則,只要有一條能讓我走向你,我就覺得,這世界還算仁慈。
她跟羅琳說過:“想想是挺委屈的,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這樣,我氣他恨他怨他,說到底是我愛他。所以這委屈我吃了。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你說他一個退伍的軍人,為了抓個毒枭甘願跑去前線,他圖什麽呢?他這個人就是活得太無我了,受過很多委屈白眼和誤解,但胸膛的血依舊還是熱的,他把自我放在很低的位置,或許幹脆就沒有了。如果我也不要他了,他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我不能這樣做,我也舍不得。”
做不到。
越靠近他,越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心疼。那些委屈,反而覺得不重要了。
傅子鳴匆匆趕來的,許多工作撂下沒處理,這會兒得知他沒事,跑去隔間裏打電話會議。
陸胤川躺在病床上,長長久久地出着神。
接了幾個電話,問候他的身體,他說沒事,一些小傷而已,養幾天就好了。
一個小護士幾次進來巡房,聽見他這樣說,挑了挑眉,心想心電監護都上着,還敢說自己小傷。
不過9床這男人也太帥了,尤其面無表情的時候,簡直是荷爾蒙侵襲。
聽說是個很厲害的軍人,身上的傷全是“軍功章”。真是讓人肅然起敬。
不知道哪位姑娘有幸,能成為她太太。
這樣她倒是忽然想起昨天呆在病房裏的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模樣乖巧。
9床昏睡期間短暫醒過一次,看見那姑娘坐在病床邊,擡手去撫她的臉。
那姑娘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好似生他的氣,偏過了頭,躲開了他的手。
那一瞬間,9床仿佛渾身都散發着哀傷,固執地握住她的手腕,握得緊緊的。
他那一身的傷,本來就折騰得夠嗆,現下一用力,牽涉得渾身疼,冷汗幾乎是一瞬間就冒了出來。
那姑娘瞬間就傾身靠近了他,大約是怕他再用力,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自己臉龐。
9床睡着也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唇角挂了一絲笑意,滿足地閉上了眼。
那畫面,她看着都心發顫。
那姑娘是他太太嗎?
估計是。
她再一次給他換吊瓶的時候,小護士路過隔壁的單人病房,據說是領導安排下來的軍屬。
跟着阿姨,是個年輕女人,生病的是寶寶,發燒了。
隔壁病房不歸她管,所以她并沒有進去過,這會兒路過的時候門開着,她好奇瞄了一眼,就看見昨天待在9床旁邊的姑娘。阿姨正好出來,叫住她,“您好,按了幾次鈴沒有人過來,10床的吊瓶完了。”
小護士“啊”了聲,“不好意思啊,這會兒中午換班人手不夠,我幫您再叫一聲。”
那邊在接臺手術,于是她直接把瓶給拿過來換了,簽字的時候,她餘光看了眼病床上的寶寶,是個小女孩,粉粉嫩嫩的,嘴巴真好看,睫毛好長好長。
是9床的寶寶嗎?
肯定是,她莫名覺得和9床的男人長得像。
程慈說了謝謝,小護士忙應了聲不客氣,好奇問了句,“隔壁是寶貝的爸爸嗎?”
程慈愣了愣,點了點頭。
守守的爸爸呢!
小護士由衷感嘆了聲,“真好!”
她去隔壁換瓶的時候,還在感嘆,笑着跟9床說了句,“您女兒長得和你好像哦,嘴巴像媽媽,但五官好像更像您。”
陸胤川楞然地看着她,覺得好似是自己聽錯了,又覺得是自己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事,只覺得胸膛像是有一把鼓在敲,一下一下重擊着,他的耳膜震得快要裂開了。
好半天,他的聲音才從喉嚨裏擠出來,“你看到……她了?”
“對啊,不是就在隔壁嗎?”
轟的一聲,腦子炸掉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從床上挪了下來。
小護士吓了一跳,“哎,您慢點兒,小心點兒,您幹嘛啊,心電監護還插着。”
他坐在那裏,忽然眼眶泛了紅,低聲問了句,“可以幫我取下來嗎?就一會兒。求你了。”
小護士莫名覺得心疼,猶豫着說,“那……好吧!您先躺好,我幫您取下來。”
“謝謝。”
程慈想去隔壁看看,但陸胤川已經醒了,她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說話。
或許在逃避。
或許只是近鄉情怯,太想見他了,反而不敢見了。
一年沒見,都生疏了。
她想起自己剛和他在一起那會兒,一舉一動都透着尴尬,那會兒他也是生病,躺在醫院裏,她去陪床,尴尬又別扭地給他擦身子。
現在想想。好像很遠了,其實也不過是去年的事。
守守醒了,要吃奶,她有些不好意思,背對着門喂她,喂好了把衣服理好,去拿尿片給她換,阿姨忙過來幫忙。
程慈一轉頭,卻看見陸胤川,他單手舉着吊瓶,面色蒼白又脆弱地站在那裏,明明那麽高大挺拔一個人,這會兒好像随時會倒下一樣。
她眼眶一熱,手上快速地換了尿片,快步走過去接過了他手上的吊瓶,扶住他,埋怨了句,“都這樣了,亂跑什麽?”
傅子鳴說他在清城住着院,也是偷偷拔了針頭自己跑出了醫院,護士和醫生非常非常生氣,說哪有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病人。
陸胤川忽然轉身抱住了她,緊緊地摟着,鼻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些沉睡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一下子翻卷上來。好像這會兒,才真的活了過來。
程慈心軟了。
碰到他的這一刻,那些生疏,倏忽就散了。
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胳膊,“你別亂動。”
陸胤川從她身上離開,目光依舊是落在她身上,漆黑深沉的眼珠,嵌在那張略顯得薄情的臉上,倒平白生出幾分深情的意味。
程慈要扶他回病房,他卻望向守守,“我想看看……我們的孩子。”
程慈定了下,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不知怎的,莫名覺得緊張。
怕吵醒守守,小聲跟他說:“是個小女孩兒,我給她起了小名叫守守,大名等上戶口的時候你起吧!如果……你還要和我結婚的話。”
陸胤川皺了皺眉,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心,“你說什麽傻話。”
程慈抿了抿唇,嘴硬道,“孩子要生也沒和你商量過,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不想要。那會兒貧血嚴重醫生也不給拿掉,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想拿掉,是我自己要生,你要是不想要,我就自己養,你也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我不怪你。”
陸胤川垂着眉眼,嗓音低沉沉的,“程程,你這不是剜我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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