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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遠揚撿起地上那本書叫住绮桑。
绮桑扭頭看着他和他手裏的書,黑色圍巾遮住了她大半張臉,襯得眼瞳更黑皮膚更白。
那雙眼睛還是看不出什麽情緒,不好奇,不探究。
遠揚都開始懷疑他剛才看到绮桑看書的動作是不是他自己眼花。
“你有沒有見過這本書?”他把那本手寫書遞過去,書是攤開的,內容是那一頁詭異的歌詞。
绮桑沒接,她只是盯着那頁書看了一會,擡頭看着遠揚回答:“沒有見過。”
語速很慢,沒有語調,陳述句,并且是并不想繼續聊下去的那種陳述句。
“我剛才看到你看着這一頁停頓了一下。”可遠揚并沒有打算讓這事就這麽過去。
這句話绮桑沒有馬上回答。
她看着遠揚。
空氣裏的濕度很大,她在外面泡了一段時間,頭發微濕貼在臉頰,鼻子挺翹,靠近鼻翼的地方有一顆很小的黑色的痣。
绮桑長得算是非常精致的類型,只是氣質太森冷,自帶了生人勿進的屏障。
此刻,她正在審視面前的小警察,自從那天晚上腳踩泡菜壇的事情之後,她見到過他好多次,他和另一個顧嘉嘉的初中同學康平安是搭檔,每周二四六傍晚六點到八點之間負責巡視寧家巷。
他應該剛工作沒多久,對工作充滿了熱情,活力十足,還帶着充沛的好奇心。
就像現在這樣,她在審視他,他也同樣在審視她。
绮桑微不可見地偏了偏頭,藏在黑色圍巾下的嘴角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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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首曲子的歌詞。”她回答了遠揚的問題,“最後那三句我沒見過。”
遠揚怔住。
绮桑觀察着遠揚的表情,繼續說下去:“這是一首用楓城土話編的曲子,只有老人會唱,我在一本叫做《楓城往事》的舊書上面看到過歌詞,但是沒有這最後三句。”
雖然語速仍然很慢,語氣仍然沒有起伏,但是,非常合作。
和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瞳完全不匹配地合作。
***
“然後呢?”康平安問。
“然後她就走了。”遠揚合上那本借來的《楓城往事》,“這本書上确實沒有這三句話。”
“其實我也不太确定最後三句話是不是這三句。”世代在楓城生活的康平安猶豫着放下那本手寫小說,“楓城這地方解放前就很熱鬧,尤其是碼頭附近,經常會有戲臺班子在這邊駐紮,所以楓城的戲劇很雜,唱什麽流派的都有。”
“這首曲子雖說是楓城的老調子,但是被好多戲班改過,現在流傳下來的版本也很多,比這本手寫書裏的歌詞還要詭吊的都有,《楓城往事》這個官方版本其實不算是流傳版本。”
“你也知道,民間流傳的東西,往往越刺激越能傳下去。”
“不過現在起碼可以确定寫這本東西的人肯定是老楓城人了,外地人不知道這首曲子,這曲子的正宗唱腔現在都不可考了。”康平安翻着那本手寫書感嘆了一句,“娘的,寫的可真變态啊。”
遠揚卻盯着這本東西若有所思。
半晌,他問康平安:“你跟你那個初中同學顧嘉嘉的關系怎麽樣?”
康平安可能是因為遠揚突然變換的話題怔了一下,停頓了一秒才回答:“算是老鄰居,她家也是老楓城人,一家人都住在寧家巷。”
說完又停頓了一秒,問:“怎麽突然提到顧嘉嘉?”
遠揚腦子裏想的是其他事情,沒注意康平安不太正常的停頓,斟酌了一下才問:“那個绮桑……你和她接觸多嗎?”
提到绮桑,康平安的停頓就明顯少了,他搖頭:“基本沒有接觸過,她好像不太愛說話。”
“不過她在寧家巷的傳說還挺多的。”不單獨提顧嘉嘉,康平安就恢複了話痨屬性。
“顧嘉嘉現在住的那個82號不是有兩層麽,土地改造的時候根據地契分的,那個天井還挺大,一直就住着她和她爸爸還有奶奶三代人,早幾年她奶奶還在的時候經常和人唠嗑,說能分到兩層屋子是因為這地契上寫了兩個名字,是兩家人的地,那個人是她的老姐妹,萬一她老姐妹回來了,這屋子是要一家分一半的。”
“五年前吧,老太太走了,她那個老姐妹也沒回來,所以大家也漸漸就忘了這事。”
康平安喝了口水,看遠揚這次難得認真的在聽他講八卦,就決定多說一點:“這事我也是聽說,不知道傳了幾個版本的那種聽說。”
“年前绮桑帶着她外婆回82號的時候,鬧得挺厲害的。”
“據說她們祖孫倆到了楓城以後就直接去82號了,拿了一張和老太太一模一樣的地契。”
“顧嘉嘉的爸爸是這一帶出了名的潑皮,肯定不肯讓人就這樣進來,老人家東西搬進去他就給他丢出來,說現在都新中國了,地契什麽的早就做不得準了,而且他也不認識這個老人家,從來沒見過。”
“絕口不提自己媽當年還健在的時候說的那個老姐妹。”
“祖孫兩個來的時候是個大冬天,那天後半夜還下了雪,聽人說就是那個绮桑一聲不吭的直接就拿了把錘子把門頭鎖給砸開了,進去之後不知道跟顧嘉嘉的爸說了什麽,反正就把這祖孫倆迎進去了。”
“後來她爸也再也沒提什麽地契不作數的事情了,兩家人就這麽和和美美地住在82號,绮桑和顧嘉嘉還變成了好朋友,同進同出的好的要穿一條褲子。”
“所以私下裏,很多人都在猜,不知道绮桑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能說服顧嘉嘉的爸爸。”
“有說绮桑抓住顧嘉嘉爸爸的把柄的,也有說那天晚上绮桑是拿着榔頭錘門的,門口的門口鎖兩下就給錘開了。”
康平安比劃了一個手臂粗細的圈:“那麽粗的錘子。”
遠揚:“……”
“绮桑的性格有點古怪,所以這傳言确實越穿越離譜。”康平安撞撞遠揚的胳膊,問,“你怎麽對她那麽有興趣?”
平時他講八卦遠揚從來沒有那麽配合的。
遠揚沒理他。
康平安自言自語:“不過你看上人家也正常,绮桑長得确實好看,聽說做飯也很好吃。”
遠揚:“…………”
他拿着書啪地一下砸在康平安的腦門上,無法置信地罵他:“你腦子裏是不是真的有屎?”
“……那你問绮桑幹什麽?”康平安嘟囔。
因為她很怪。
因為他跟她有過的三次交集,她的每一個反應都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因為遠揚腦子裏那根關于有故事的人的雷達自從绮桑出現後就一直在哔吥哔吥的響個不停。
但是遠揚看着康平安那張八卦的臉,最終什麽都沒解釋,只是耐心地把手裏的書卷成一個圈,再次用力地往康平安腦門上啪的一聲,然後在康平安誇張的嗷嗷叫裏,淡定地拿出了今天的巡邏筆記。
***
今天又輪到他和康平安兩個夜巡。
距離上次那場雞飛狗跳的夜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寧家巷安靜了不少,只除了中段那盞又被人砸掉的路燈。
“這路燈要不還是撤了吧,一個月砸五次修五次,買燈泡的錢都夠再裝盞路燈了。”康平安用腳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掃到牆角。
“拆不了,這裏快三百米就這麽一盞燈。”遠揚在路燈下面用油漆筆描着禁止破壞公物的字樣,把黑漆漆的字描成更黑漆漆的一坨,還給畫了邊框。
除了抓壞人,這種繁複的事也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
可惜沒有電視劇裏放的那種閉路電視,有的話裝上肯定就沒有人敢砸路燈了。
“不過今天那個瘋老頭居然沒來。”處理完玻璃碎片,康平安插着兜看着路燈上的警示語,出馊主意:“要不畫個骷髅頭在下面?”
遠揚:“……”
他自動忽略康平安的提議,把油漆筆丢到自行車簍裏,說:“一會回去往河邊繞一圈。”
康平安秒懂:“看看那個瘋老頭?”
遠揚:“嗯。”
瘋老頭住在護城河邊的一個小窩棚裏,沒人知道他是誰,只知道幾十年前他就住在那裏了。
人很瘋,喜歡打人,平時靠着撿垃圾賣垃圾過日子,也是康平安這種從小在寧家巷長大的孩子童年時候經典的鬼故事主角之一。
小孩子們傳說這瘋老頭會吃人。
但是大人們都知道,瘋老頭大多數時候只是個偏執的老年人,他不怎麽說話,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只要你不去他的小窩棚附近搗蛋,一般情況下他也不打人。
只是有時候神神叨叨的,并且對這盞路燈特別在意,平時就愛守着路燈,只要路燈被砸了,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去局裏報警。
今天這路燈一早就被砸了,瘋老頭居然一天都沒有去局裏,遠揚不太放心,巡邏的最後一圈,特意繞了個大圈。
結果瘋老頭沒什麽事,估計他今天撿破爛去的地方比較遠,遠揚他們快九點鐘到窩棚附近,正好看到瘋老頭罵罵咧咧的從外頭回來,見到他們第一句話就是路燈又被人砸了。
再然後,這老頭非常突兀地提到了绮桑。
他用粗粝的嗓子問康平安:“那個開美心小吃店的女娃,是不是姓绮?”
康平安一怔。
遠揚反應快,眉頭一皺反問他:“姓不姓绮跟你有什麽關系?”
瘋老頭笑了,咧開嘴,那道劃穿臉部的猙獰傷口在路燈下變成一條扭曲的蜈蚣:“那關系可就大了。”
康平安也皺起眉。
瘋老頭不再理他們,笑眯眯地把自己一天的戰利品叮叮哐哐地拖進窩棚,坐在自己組裝的搖椅裏,晃蕩晃蕩地不再開口。
遠揚在轉身走的時候,看到瘋老頭手放在膝蓋上一下下地打着拍子,無聲地哼着歌。
他莫名的脊背一寒。
總覺得這無聲的拍子和歌,是那首他最近聽到頻率極高的老歌,那首鋪滿彼岸花牆紙的殺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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