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绮桑藏東西的地方非常別致。

她之前開小吃店和夜宵攤的時候,每天早上都會去菜場進貨,一來二去的,豬肉攤子的老板娘就會給绮桑留着她當天需要的肉。

绮桑為了衛生也為了夏天的時候肉不要變質,就給老板娘一個可以密封的塑料箱,讓老板娘把她當天要的肉密封好放在菜市場東門口的那個水井裏。

绮桑出事了那麽多天都沒去菜市場,那個塑料箱子就挂在水井裏,和其他很多想保鮮的食品箱子放在一起,繩子上做了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的記號。

菜場有門衛,就在這口井的正前方,有人拿箱子他都會擡頭看一眼。

遠揚就看着绮桑把箱子拉上來,從箱子裏層底部掰出一塊和箱子一樣顏色的隔板,隔板下面貼着嚴嚴實實的膠帶紙,撕開膠帶紙,是一包用塑料袋包得很好的文件。

遠揚:“……”

遠揚:“你有沒有興趣考警察學校?”

他覺得他們需要這樣的人才。

绮桑不言語,把東西遞給他,又把箱子裝好,重新投到井裏。

文件沉甸甸的,還帶着剛從井水裏撈出來的沁涼。

“我回去了。”绮桑淡淡地。

從審訊室裏出來後她一直很沉默,像是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又變回了影子。

已經入夏,楓城的霧帶着太陽的熱氣,遠揚看着绮桑手臂上別着的那塊黑布,黑布上頭的白花在夜色裏搖曳晃動。

“你等等。”他追了過去,“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八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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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轉身去了菜場旁邊即将收攤的老人那裏買了兩個玉米,遞給他一個。

對于遠揚來說,夏天熱氣騰騰的玉米比不上木箱子裏用棉被蓋着的冰棍,可他接過這個玉米,卻覺得今天的玉米挺香。

三兩口就啃掉一大半。

他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她今後有什麽打算?還打算繼續尋找绮紅霞的女兒嗎?美心小吃店還開嗎?還要繼續住在82號嗎?和顧力勤這樣的人住在一個屋檐下,需不需要幫忙?

他有一些疑惑,他對绮桑因為憐憫而産生的關心,是不是有點超出範圍了?

但是可能玉米太香了,绮桑吃玉米的樣子又太專注,菜市場離82號也太近,一根玉米啃完,他擡頭都能從濃霧裏認出82號的門牌號。

“那個……”他本來就不是猶豫的人,叫住绮桑,“你……”

他是想問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的。

結果一張嘴,就看到绮桑後腦勺有黑影晃動。

遠揚下意識就把绮桑往自己這邊拉了一把,绮桑踉跄一步,遠揚就瞥到了那個飛過來黑影的大小。

讓他眼皮直跳的大小。

“操。”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感慨,就把绮桑往自己身下一壓,躲進了牆角。

他反應非常迅速,幾乎同時就撕掉了身上的襯衫,往绮桑和自己腦袋上一套。

下一秒,黑影砸到了地上,一聲很悶的聲響,有什麽液體破掉的聲音。

吧唧。

安靜。

被遠揚壓在下面兜頭蓋着襯衫的绮桑動了動。

遠揚迅速撒手,站起身往後跳了一步。

尴尬,哪怕是濃霧也難以蓋住的尴尬。

他的襯衫被他自己扯破了,雖然才入夏,但是他怕熱,裏面就沒穿衣服,所以現在只能露着精瘦的上半身。

绮桑站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以為……”遠揚尴尬得都快要窒息了,“是生石灰彈。”

職業病。

條件反射。

他從做警察開始就在掃黑,看到這樣大小的黑漆漆的東西,第一個反應真的就是操,爆炸了。

“這到底是什麽啊?”他太尴尬了,幹脆轉移話題,走過去想用腳踢那坨黑色的東西。

绮桑攔住他,從旁邊樹叢裏掰下一根樹枝,往那坨東西裏翻了兩下。

“男人的精|液,尿,再加了塊石頭。”她回答他,特別認真。

遠揚:“……”

他把绮桑拉到身後,拿樹枝把那坨東西弄到路邊上,想了想不爽,撿了塊大石頭直接把那坨東西蓋住。

绮桑回答得太熟練太淡定了。

遠揚:“你經常遇到這種事?”

绮桑搖搖頭又點點頭:“也不算常常,但是确實不是第一次了。”

想了想又補充:“嘉嘉遇到這種事的次數比我多,這巷子裏很多女人都遇到過。”

“還有人被這裏頭包着的石頭砸過臉。”

遠揚皺着眉又把那塊石頭踢開,忍着厭惡低頭撥弄那坨東西。

畫面有些詭異,一個年輕男人裸着上身蹲在牆角撥弄奇怪的黑色袋子。

绮桑雙手抱胸站着看了一會,突然又開口:“你知道45號門口那盞路燈嗎?”

遠揚仰起臉:“經常被砸碎的那一盞?”

绮桑點頭,說:“每次那盞路燈被砸碎,當天就會有個女孩子被這東西砸到。”

“幾乎沒有例外。”

遠揚撥拉那東西的手一頓。

最近局裏的工作重點都在人口販賣那個案子上,抓了廖臨水後又拿到了绮桑提供的記號翻譯方法,他們已經可以把整個案子串起來沒有任何盲區地抓人結案了。

所以,他其實也暫時忘記了,幾個月前的那本手寫書。

直到現在。

手寫書的第二本,章節名都是路燈砸壞的準确時間。

遠揚後脊背的汗毛細細密密地起立,他站起身,問绮桑:“你知不知道這東西是誰砸的?”

頓了頓,換了個更嚴謹的問法:“你有沒有猜過,這東西是誰砸的。”

绮桑搖頭:“有人被那石頭砸傷臉後,嘉嘉是很想查出是誰做了這件事的。”

“所以我們整理過這人砸人的規律,只是後來一直沒找到人。”

可能是遠揚的樣子太嚴肅,绮桑認真想了想:“他喜歡在路燈壞了以後的那天晚上砸人,基本都發生在寧家巷,對象是十到三十歲之間的女人,其他的規律都還沒找到。”

顧嘉嘉不是她,沒有長久的耐心做一件事,而她當時忙得連睡覺都覺得奢侈,自然也沒空管。

所以這件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遠揚看了眼82號的門牌號,他們在門口已經很久了,東西砸過來的時候聲音不小,他們兩個聊天也沒壓着嗓子,但是82號裏面,一點燈光都沒有。

“你……”遠揚下定決心,“跟我回一趟局裏吧。”

绮桑蹙起秀氣的眉頭。

“有個東西要給你看。”他說,“可能需要你幫忙。”

***

“我哪有襯衫給你穿啊!你穿我衣服不都給你撐大了。你就裸着吧,撕的時候那麽果斷現在害羞什麽!”康平安的嗓門,不算特別大,但是很損。

“我要不是衣服都拿去洗了又怕被扣錢……”遠揚壓着嗓子,扯了康平安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果然扣不上。

“死瘦子。”他只能套了件康平安的背心,緊身衣似的貼在身上,好歹裹了點布,離衣衫不整扣錢遠了兩步。

一邊嫌棄一邊去看窗戶裏的绮桑。

她正低頭在翻那兩本手寫書,看得特別認真,還特意問他要了紙筆。

“砸那惡心東西的人和寫這兩本書的人是同一個?”康平安也看過去。

“不确定。”遠揚搖頭,“但是做事風格和用來做記號的方式都是一樣的。”

而且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如果廖臨水不是真相,那麽,這一次,他們離真相應該不遠了。

康平安還在盯着绮桑看。

绮桑隐瞞了那麽多事之後,他質疑過绮桑,他覺得她和顧嘉嘉關系那麽好,顧嘉嘉生前那麽信任她,她怎麽可以故意隐瞞了那麽多事。

直到遠揚渾身是血地坐在手術室外面,失魂落魄地說,是他跟丢了。

直到他知道绮桑用了什麽樣的方法逼出了廖臨水,直到他看到绮桑脖子上的傷痕。

直到绮紅霞的葬禮上,他給绮紅霞燒了一把紙錢,绮桑沖他鞠了一躬。

“不能讓她住在82號。”康平安突然和遠揚說,“人口案還沒結束,绮桑立了大功,她為了這個案子做的那些事每件事傳出去都有可能被那幫人滅了。”

“不能讓她住在顧力勤那裏,顧力勤為了錢什麽事都做得出。”

遠揚點頭:“我想把我在你家租的那個屋子先給她住。”

那邊住着康平安父母,那邊離警察局也近。

康平安一怔。

他開這個頭本來是想和遠揚一起去找沈強申請的,绮桑多少算得上重要證人了,局裏摳不拉幾的說不定能松口給绮桑暫時安排一下住所。

他這個兄弟對绮桑的關心似乎有些越界了,而他自己好像還一無所覺。

何止一無所覺。

康平安眼睜睜的看着遠揚突然揚起嘴角,沖窗戶裏面點點頭。

而屋子裏,绮桑可能是看累了,擡頭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她面無表情,臉上沒有情緒,眼睛珠子還是黑漆漆的,看久了會有些瘆人。

而遠揚,一雙眼睛亮晶晶,嘴角帶着笑,腰杆挺得筆直。

康平安把自己的襯衫往遠揚臉上一丢:“扣不上也穿上!”

太丢人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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