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這個名字出現以後,顧嘉嘉的案子就突然急轉直下。
他們是半夜出動的,幾乎是在猜到胡澤強的名字之後就立刻動身了,胡澤強當時正躺在家裏天井裏頭乘涼,穿着破破爛爛的老頭汗衫,嘴裏哼着小曲,手裏拿着本租來的書,表情猥瑣。
他家現在就住了他一個人,45號和82號比小很多,一個人住在堆一點雜物天井裏就幾乎沒有能站人的地方了。
單身男人的住所,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門也沒鎖。
沈強帶着遠揚和康平安沖進去,門板哐當一聲砸在牆上,胡澤強慌裏慌張地擡頭,手還維持着握着下|體的姿勢,抖了兩下,尿了一地。
其實現階段只是懷疑,沈強的計劃是找張紙讓胡澤強随便寫幾個字辨認筆跡,等有證據了再把人抓進去問問他說的殺人是怎麽回事。
現階段,就算犯案,胡澤強也不過就是涉及偷竊,金額不會超過五塊錢的偷竊,刑事都算不上,只要沈強找他姐夫兩人私下協商下就能完結的案子。
但是被吓尿的胡澤強滿地打滾,一邊喊着不要抓他,一邊痛哭流涕地求饒說他只是不小心,他說他也沒想殺人的,就只是不小心。
嚎得真的震天響,沈強他們三個人想過來拉他的動作都凍住了。
“你什麽?”沈強問。
滿褲子屎尿的胡澤強貼地爬過來,鼻涕眼淚糊着臉,說:“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什麽都說。”
動靜太大了,門口圍滿了來看熱鬧的鄰居,大家都聽到了他那句不小心殺了人,大家都很安靜。
遠揚甚至在人群裏看到了顧嘉嘉的爸爸顧力勤,看到了那個因為被偷看洗澡把胡澤強腿打斷的李玲,很奇怪,人群裏的臉都是模糊的,只有這兩個人低頭看胡澤強的樣子,讓遠揚莫名其妙地記住了
他們看起來好木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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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澤強後來說出來的話信息量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說,兩本書都是他寫的,石頭也是他砸的。
他說,顧嘉嘉是他殺的,不小心殺的。
他說,5月3日那天下午,他看到顧嘉嘉鬼鬼祟祟地在碼頭,手裏拿着行李箱,看起來像是想要出遠門。
他說,他知道那段時間警察都在找顧嘉嘉,大家私下裏都說顧嘉嘉應該是犯了什麽事所以躲起來了,要不然警察幹嘛要找她。
他說,他就想着,一般警察找的人他如果能抓到,應該是有錢拿的,所以他就偷偷摸摸跟在了顧嘉嘉身後。
他看到顧嘉嘉一個人在碼頭上走了一圈,然後就去了廢棄場,拉着行李箱去的。
“我覺得她是想去尋死。”胡澤強抖着嗓子。
于是他就想,要是死了,他可以拿走顧嘉嘉的那個行李箱,看起來很貴的樣子。
結果顧嘉嘉沒有尋死,她蹲到一個灌木叢後頭,從身上掏出一個包,裏面有一疊現金。
胡澤強說,很厚的一疊現金,所以他就沒忍住,看看四下無人就沖過去想要搶錢。
或許還想做點別的什麽。
總之他沖上去了,沖上去之後卻發現他打不過,所以他趁着顧嘉嘉回頭,一榔頭就錘下去了。
顧嘉嘉倒地,他惡向膽邊生,拖着還在掙紮的顧嘉嘉就往河道走。
他說,他當時就是想吓唬吓唬顧嘉嘉,想吓唬她讓她把這件事瞞過去不要告訴別人,想吓唬她讓她像他寫的那本手寫書一樣,對他笑一笑,脫掉衣服。
但是顧嘉嘉不理他。
他把她拖到水裏,她都不和他說話。
再後來,顧嘉嘉就不動了。
漏洞百出的一段殺人回憶,槽點多的像是胡澤強承認自己在書裏殺了人。
可是,胡澤強拿出了那一疊現金,他家裏還搜到了他說的顧嘉嘉的行李箱,那個粉色的,顧嘉嘉托人在廣州買的很時髦的行李箱。
行李箱裏都是顧嘉嘉的品位會買的東西,都是新的,她似乎真的是收拾了一堆東西打算離開楓城的。
物證齊全。
剩下的就是胡澤強翻來覆去的那幾句話,他不是故意殺人的,他就是想吓她一下,他其實打得很輕的……
再問他之前給顧力勤做的五月三日的不在場證明,他尿得更加厲害,颠三倒四的,什麽殺人又不難,一錘子就可以跑了,時間夠了,什麽我不記得了,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多屎尿,逼得緊一點,他立刻就尿失禁了,滴滴答答地在審訊室裏一股一言難盡的味道。
他說不出他用來錘顧嘉嘉的錘子是從哪裏來的,問他,他就瞪大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說,撿的。
地上撿的。
他也說不出自己在廢棄場有沒有見過绮紅霞和顧國富,他只是強調,他就是看到顧嘉嘉手裏的錢,才鬼迷心竅的。
沈強帶着胡澤強去了顧嘉嘉死亡的地點,胡澤強在廢棄場轉了一圈,非常準确地指出了顧嘉嘉當時倒地的地點,拉拽的地點,丢下河道的地點。
殺人手段,殺人地點,都被确認是沒有問題的。
而且,胡澤強從顧嘉嘉那裏拿走的錢,正好是一千塊。
正好就是4月10日,顧嘉嘉和李玲借的錢的數目。
這個詭吊的案子居然似乎就要以這樣詭吊的方式結案了,所有人,包括沈強,心裏都覺得怪怪的。
***
“他的性格其實和绮桑分析的一模一樣。”遠揚皺眉的樣子都能夾死蚊子,“這種屎尿屁糊一臉的人,哪裏來的膽子為了一千塊錢就突然要殺人了?”
“錘子的事情也無法理解,怎麽就能從地上撿了?還撿的是绮桑家裏的錘子。”康平安的眉頭皺得不比遠揚輕。
“會不會其實他當時就在兇案現場,所以才能把殺人的過程說的那麽清楚。”遠揚猜測。
“我都在懷疑他是不是崇拜那個殺人犯,所以直接頂罪了。”康平安抹了把臉。
“上頭真打算就這樣結案了?”遠揚盯着病房的門。
康平安回答:“沈哥說他最多只能再争取一周,現在兇手自己伏法了,證據也都對得上,殺人過程他也能說得上來,能争取一周已經是極限了。”
門開了,人口販賣案的同事拉着廖臨水從病房裏出來。
廖臨水今天正式出院,手續都辦完了,這邊的案子也沒他什麽事,直接就要被押送到隔壁市去了。
遠揚和康平安是楓城這邊負責辦手續的人,文書都簽好了确認沒問題了,遠揚拉住想要上前的康平安,他自己走過去跟同事比了個他想單獨和廖臨水聊聊的動作。
同事很合作地讓開了。
在病房關了快兩個月的廖臨水的狀态看起來卻比之前在外頭要差很多,手腕的手铐戴久了都磨出了繭,臉色是很不正常的青白色,整個人幹巴巴的,眼神裏透着瘋狂。
看到遠揚,直接就問:“收據找到沒?你們老大答應我的事呢?”
還是搞不清楚狀況趾高氣昂的樣子。
遠揚一點都不介意甚至還笑了笑。
“收據找到了。”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在廖臨水耳邊說,“那個被你賣掉的弟弟,是弟弟吧,也找到了。”
廖臨水喘着粗氣,瞪着眼睛看着遠揚,嘴唇直抖但是一句話都問不出口。
遠揚揚起了一邊的嘴角,笑眯眯的又貼着他的耳朵:“但是,他死了。”
廖臨水全身僵住。
“賣掉的當天就死了,不知道是悶死的還是餓死的,當時就給丢河裏了。”遠揚說,“真挺難查的,死掉的小孩連個墓都沒有。”
廖臨水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
遠揚站直了看着他。
半晌,廖臨水說:“你騙我。”
遠揚聳聳肩,往後退了一步站回到康平安的身旁。
“你騙我!”廖臨水突然就激動了起來,“你他媽騙我!”
遠揚就站在那裏這樣看着他。
“康平安!你們是不是騙我!”廖臨水掙紮的連那兩個負責押解着他的同事都快要壓不住了。
康平安其實壓根不知道遠揚這貨跟廖臨水說了什麽,但是廖臨水的反應讓他這段時間的壓抑感稍微纾解了一點,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廖臨水面前,低頭看着嗬嗬喘着粗氣的廖臨水,沒什麽笑意地笑了笑。
“我們手續都辦好了。”他這話是跟同事說的。
再也沒有多看瘋狗一樣的廖臨水一眼。
同事頂着一腦門子的汗,跟醫生要了鎮靜劑,卻也沒怪遠揚,走的時候還拍拍他們兩人的肩膀。
有時候,有些人,會覺得連死刑這樣的懲罰都太輕了。
有時候,會忍不住幻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地獄就好了。
“你跟廖臨水說了什麽。”康平安等人都上車了,才問遠揚。
遠揚笑笑,笑意沒有傳到眼底:“跟他說了些可以讓他死了不甘心,活着也會在地獄裏的話。”
康平安安靜了兩秒,抖抖脖子:“你剛才的表情,跟绮桑好像。”
遠揚轉頭看了眼遠處。
绮桑站在醫院對面的公園門口,靜靜地看着押解着廖臨水的車子離開。
遠揚長腿幾步穿過馬路,跑到绮桑面前,說:“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他真的把自己的出租屋讓給了绮桑,绮桑沒有推辭。
绮桑一直很安靜,從抓了胡澤強之後,她就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安靜,當時把胡澤強帶到廢棄場指認他自己的殺人過程的時候,警戒線外頭圍了很多人,绮桑也在裏頭。
她就是這樣靜靜地看着,讓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遠揚忍不住問了。
當時正是黃昏,可能老天爺也覺得廖臨水伏法這件事是很值得慶祝的,楓城難得的晴天,天邊是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照的绮桑的側臉一片金黃。
绮桑轉頭看着他。
遠揚就莫名的心中一緊。
“我做了一個夢。”绮桑說。
夢裏面,火紅色頭發的顧嘉嘉沖她非常燦爛地笑,她的樣子和活着的時候一模一樣,聲音也一模一樣,像是一只快樂無邊的小鳥。
她說:“桑桑你個蠢貨!”
她就是這樣笑着說的,後腦勺汩汩地流着血,但是笑顏如花。
她說,她是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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