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老板是集雅軒一個分管賬目的先生,真正的主人還另有其人,他生得燕颔虎須,極是威武,倒像是軍隊裏出身的将軍。
見到下場徐步上臺的任胥,他眼裏冒出一縷精光。
那文士瞟了他一眼,比了個手勢道:“公子請。”
同列的還有十八個人,湊了正十對,方才這位青衫文士露了幾手,唬退了不少人,畢竟班門弄斧、雷門布鼓之事,誰做了都大折顏面。
任胥有些傲慢,目光微微上揚,二樓湘簾飄飛處,隐約露出女子姽婳的輪廓,翠綠衣衫,幕籬掩着面容,安靜而沉默,單看着便覺得娴雅溫柔,秀姿清麗。
他低下頭,從一列筆架之中挑出了一根粗細勻稱的紫毛狼毫,素绡被鋪陳在桌面上,只聽到有人舞袖之音,下筆如有神助。
任胥第一筆,卻生生地停住了。
小程公子嗤了一聲,嘆氣道:“這才對嘛。搞這麽大排場做什麽呢,他肚子裏幾根腸子我還不知道。”
盛遲暮的水袖被微風鼓出了一縷細紋,她凝視着樓下,有人已畫到了娥眉明眸,可他的視線,卻在一瞬間,同她撞了個正着,盛遲暮有些驚訝,隔了太遠看不分明,但她總覺得,那目光,像在銘記什麽,镌刻什麽,有着山盟海誓的鄭重和深可見骨的痛。
末了,他低下頭,手裏的墨都快幹涸了。
其實任胥的畫技很差,可是美人圖,他前世畫過千千萬萬遍,不然每個孤枕難眠的夜晚,他不知道該怎麽度過。
他心愛的女人不知道,他在夢裏,已經将她亵渎了無數回。她的每一寸輪廓,在他心底都烙上了他靈魂的印記。
任胥開始用墨鋪底色,已經許久沒提過畫筆,但也并不生疏,甚至手法還算得上老道。
小程公子愈瞧愈覺得不對,他不是沒見過任胥的大作,當年他爺爺過壽,太子送了一幅墨寶做壽禮,當時唬得老頭子整晚戰戰兢兢,不敢睡覺地琢磨:太子殿下送這麽一幅淩厲的畫給老臣,是什麽意思,是警告,是敲打,還是……有了殺意?
整個程家都一晚沒安生,後來讓程令斐旁敲側擊地詢問太子,任胥卻抹着沾了墨水的臉道,“那個……我一不留神把父皇讓我代送的《三川圖》給燒了,只好自己畫了一幅頂上,那什麽,咱們關系鐵,你千萬別說出去啊。”
但眼下,這個如筆走龍蛇,娴熟地勾勒美人輪廓的人,也是任胥。
好像在畫美人圖的時候,此任胥非彼任胥。
盛遲暮的目光也露出了困惑,“齊嬷嬷,你能幫我去看看麽?”
他擋了半截畫布,隔得又遠,盛遲暮看不分明,正想叫齊嬷嬷去探一探,齊嬷嬷“哎”地應了一聲,小步下樓去了。整座集雅軒裏的看客都盯着作畫的二十個人,不時交頭評論一番,盛遲暮呷了一口盞中甘茶,那個長姿峻立猶若秋水長泓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呢。
他不知道,他靜下來沉浸在一件事裏的時候,會讓人不自覺心跳加疾。
一幅畫作罷,老板這群人等着,桌上的焚香斷了好幾截,龍涎香縷縷伴随着煙灰被風揉散。
任胥将畫筆放入筆洗中,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投石頭還沒開始,青衫文士看了眼任胥的畫,目光複雜:“公子,你這畫,怎麽戴着鬥笠不見美人臉?”
仕女圖沒有美人臉,這算什麽畫?
任胥扯了扯唇,笑而不答。
心裏吐露了答案:我只畫,當我想到她的時候,她在我心底的模樣。
老板吆喝了一聲,投石子開始了。
一對對的人從二樓下來,自守着彩頭的大漢身旁取過裹了紅綢子的石頭,走到畫作面前,開始放石頭。
任胥沉默不應,箱子裏的紅石頭愈發愈多,與身旁文士不相伯仲。
他隐隐有些高興和得意,這麽多年了,還是寶刀不老啊。
但就在這時,有人不下來,從二樓人群挨挨擠擠之處,穩而準、飛快地擲了一顆石頭!
“殿下小心!”任胥身旁的護衛依照規矩退到了一丈開外,倒是敢來放石頭的齊嬷嬷眼睛尖,立即大聲喊叫了起來。
跟着便是一陣慌亂,盛遲暮和程令斐也是一驚。
那石頭不偏不倚朝任胥飛了過去,護衛拔劍不急,猛地沖上去。
齊嬷嬷前腳趕到,趁任胥一回頭,一把将他推開了,那石頭砸到了齊嬷嬷的胸口,她“哎喲”一聲,慘叫了起來。
任胥驚訝地托住她,“嬷嬷,你怎麽了?”
此時集雅軒裏沸反盈天,四顧着尋找兇手,有人露出了恐慌之色,手忙腳亂之際,盛遲暮拎着裙擺步履輕快地下樓,程令斐随同剩下幾個護衛也跟上來了,任胥見狀,将齊嬷嬷的手交到護衛手裏。
齊嬷嬷被砸得“哎喲哎喲”喊痛,護衛見她痛成這樣,皺眉道:“殿下,怕是早有預謀的。這石頭要是砸中了腦袋,非死也傷。”
任胥之于集雅軒是常客,這麽多年,從未鬧過這事,說集雅軒串謀刺客他不信,但是……
盛遲暮趕來時,從地上拾起了砸到齊嬷嬷那塊石頭,放在掌心掂了掂,胸口微微起伏,“殿下,是銀子。”
不是石頭。
同樣大小的銀子和石頭,銀子的分量要重太多了,如果擲出銀子的人有足夠的內力,一擊之下,極有可能致命。
盛遲暮攬住齊嬷嬷的身子,幕籬的前檐微微一低,“殿下,彩頭遲暮不想要了,帶嬷嬷回去治傷要緊。”
“嗯。”齊嬷嬷為了救任胥受傷,這個人情他記得了。
任胥也不用跟集雅軒的老板告辭,直接帶人走了,幾人攙扶着齊嬷嬷,将她送上馬車,齊嬷嬷臉色慘白,喘息不止,一直捂着胸,任胥讓人策動馬車,身後一名護衛走過來,“殿下,集雅軒的老板方才說,發生這等事,很對殿下不起,方才派人點了石頭數,殿下得的石頭最多,故而差人送來了這個。”
說罷,一只精致的雕刻了雙鶴銜花的楠木椟被遞了進來。
任胥伸手接過,翻開木椟蓋,裏頭正躺着一對兒翡翠綠玉的耳墜,湖綠的光澤溫潤瑩然。
任胥道:“替我謝過老板了。”
護衛退了兩步,道:“小程公子還在,殿下有什麽話交代麽?”
任胥正要說話,身後齊嬷嬷卻哼哼不止,痛苦萬分,他抿唇道:“不用了,你給程令斐帶個口信兒,本宮過幾日出宮找他賽馬。”
“諾。”
馬車緩慢地向梁宮而去。
天色黯淡,到了時辰,長安便禁了煙火,此時長街上除了閃爍的花燈,再沒有絢麗明亮的東西,盛遲暮一心照顧着齊嬷嬷,完全忘了他說的那些“會噴火的豬”、“會下水的兔子”什麽。
原來出來玩,是如此驚心動魄,累得嬷嬷受了傷,也沒什麽好的。方才看到那石頭砸向任胥,她也跟着緊張了一陣兒。要是任胥在宮外頭受了傷,又适逢新婚之際,旁人怎麽看她?
胡太醫又被滿面悲怆地拎着藥箱子趕來了,但他是個男人,不方便檢查齊嬷嬷的身體,便讓盛遲暮代為看了,齊嬷嬷躺到了榻上,仍舊慘呼不止,連聲喊痛,直到盛遲暮揭開她的亵衣,看到那胸口一團黑紫的墨團大小的傷,不由又驚又痛,“嬷嬷……”
“太子妃娘娘,傷口是泛青,還是泛紫?”
胡太醫背着身子,聽太子妃娘娘的口氣,這老嬷嬷傷得很重。
三個人在房中折騰了好一陣兒,胡太醫總算是讓齊嬷嬷稍微安定了會兒,齊嬷嬷敷了藥膏,倒不是特別疼了,只是傷處仍然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麽藥,咕哝着罵道:“別是個老庸醫,看也不看的。”
北漠人沒那麽多忌諱,尤其是對醫者,若是大夫連傷者的傷處都不看便下藥,那絕對是庸醫無疑了。
胡太醫多年太醫的清譽被一個老嬷嬷诋毀得一錢不值,憋了一肚子火氣,到了門外頭,又被太子截了個道兒,不用說胡太醫也明白,怆然道:“刀架在臣脖子上,臣也不會說出去的。殿下放心。”
又多了一個秘密了,胡太醫現在做夢都怕自己給抖露出去了,也只能感慨一聲時運不齊,被殿下盯上的人,注定是……哎,不可道不可道。
盛遲暮走出來時,羅裙淩亂了,外衫随意地罩在那婆娑的纖影上,幽靜得猶如朵半開含苞的木蘭。
她的臉上浮着明顯的倦容,紅唇有些發白。
任胥走上去,揉住她柔軟的手,低聲喃喃:“暮暮,我會找到兇手的。”
盛遲暮應了一聲,嗓音透着淡淡的疲憊。
這時花門外,一株繁盛如霭的花樹下頭,傳來幾名宮人此起披伏的慘叫聲,聽聲音是兩個小太監,一庭月色漫漫如河水般漲湧起來,任胥牽着她的手出門去。
正逢着姹嫣輕快地走來,“殿下止步。”
“怎麽了?”
“是、是長樂公主。”姹嫣咬住了嘴唇,目光複雜地看了眼一旁的盛遲暮,又道,“今日長樂公主的馬少吃了頓,喂馬的小太監玩忽職守了,公主正大發雷霆呢。殿下,長樂公主的事兒,你一向都不管的,這次……”
“她鬧她的,不鬧到我的東宮來,我自然不用管,但是——”任胥臉色一板,“任長樂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輪得到她欺負我頭上來了?”
外頭傳來長樂公主尖銳的叱罵,罵得難聽得很,盛遲暮也不禁皺眉。
姹嫣又看了眼盛遲暮,道:“那小太監招了,他們是為了看太子妃一眼,今日偷偷跟了殿下的馬車走了幾步,回來的時候便晚了。就因為晚了,長樂公主心裏頭不高興,大抵是覺得宮裏頭的人都向着、向着太子您,就連剛來的太子妃,也被捧成了香饽饽……”
當然,這些都是長樂公主的原話,姹嫣還沒那麽大膽子敢編排公主。
任胥沉下目光,握着盛遲暮的手微微收緊,冷聲道:“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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