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溫柔
謝華晏等人趕到舟州時已經是正月十八的傍晚時分,堪堪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鎖煙下了馬車,向路邊一個正在收拾東西的茶水攤的大娘打聽永定侯府所在。
她在江南出生,七歲上遇到發大水,這才被輾轉賣到了謝府。讓她去打聽,最合适不過。
那大娘停下往木箱子裏放碗的動作,擡起眼瞧瞧她,溫柔地笑了笑:“永定侯府?他們住在楊柳巷那兒,門上挂了牌匾,你們過去,一眼就能瞧見。”
她看了看馬車,又笑:“姑娘是來尋親的?”
她的口音算不上太重,鎖煙勉勉強強也能聽明白。她伶俐地編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塞了些銀錢給大娘算作答謝。
大娘堅決推辭了,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鎖煙帶着一壺茶水上了馬車。
“去楊柳街。”她提高聲音吩咐了一句,為謝華晏等主子倒好茶水,“奴婢瞧過了,她家的茶葉不是什麽名貴的,但勝在新鮮幹淨,拿來解解渴也無妨。”
謝華晏微微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永定侯府很快就到了。
守門的是永定侯府舊人,見到他們活像青天白日見了鬼,白天才反應過來,踢了一腳身側的小厮:“快!快滾進去通報!就說……就說……”他卡殼了一會兒,才接着道:“世子夫人、二少爺、二少夫人、二姑娘都回來了!”
小厮摸摸屁股,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守門人瞪他一眼,他這才一溜煙地跑了。
守門人搓了搓手,有心想說些什麽,又無從說起,最後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所幸這樣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
小厮很快就跑了回來:“夫人讓帶去安康堂。”
丫鬟進來通報的時候,永定侯夫人正坐在陸君衍的床邊默默垂淚。永定侯坐在窗邊,冷着一張臉。
杜姨娘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杜紅袖是作為照顧陸君衍的人才被帶上的,可如今,陸君衍卻是病的越來越厲害,她生怕永定侯夫人遷怒于她。
“杜姨娘。”
果然,永定侯夫人開口了。
然而下一秒就被丫鬟的通報打斷了:“老爺、夫人,世子夫人、二少爺、二少夫人、二姑娘回來了。”
“讓他們去花廳坐着。”永定侯夫人不耐煩地吩咐了一句,正要繼續訓斥杜紅袖,突然回憶起什麽,僵硬地一點一點轉過脖子,眼神驚恐,“你剛才說什麽?”
永定侯也露出了一臉震驚。
“他們回來了?”永定侯夫人艱難地開口。
那丫鬟點點頭。
她感覺有些暈眩,緩了好一會兒,撐着頭虛弱地吩咐:“讓他們到這兒來見我……”
丫鬟走後,永定侯夫人也沒了心思訓斥杜紅袖,冷着臉讓她繼續伺候陸君衍:“再不上心,當心我把你賣到窯……送到莊子裏去!”
杜紅袖在心底嗤了一聲,沒說話。
謝華晏等人很快就過來了。
永定侯夫婦還有些不敢置信,反複打量着他們,半晌才仿佛回過神來,問道:“老夫人呢?”
謝華晏垂下眼,神色有些冷。她扶了扶鬓邊的白花,永定侯夫人這才注意到,面色一白:“該不會……”
“老夫人去了。”謝華晏點點頭,答道。
永定侯夫婦瞠目結舌,好半天才記起來問墓葬事宜和南逃經歷。
謝華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兩人是如何能厚着臉皮問他們之後是怎麽逃出來的?還斥責他們随意給老夫人下葬?
最後她在永定侯夫人再次結束一次長篇大論時飛快地打斷了她:“時候也不早了。侯爺,夫人,你們都去歇息吧,我來守着夫君。”
永定侯夫人抿了抿唇,看了永定侯一眼,點點頭:“那你好生守着吧。”
打發了衆人和杜姨娘,昏暗的屋子裏便只剩下謝華晏和陸君衍二人。
她站起身,點燃了一根蠟燭,端到陸君衍身前細細地打量他。
這個昔年錦衣擁雪的青年,而今病弱蒼白,形容枯槁,雙頰深深凹陷下去,一雙放在外面的手瘦的仿佛只剩下一層皮包着骨頭,看着就像一株極易折斷的枯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如今混濁不已,早就失去了神采。
他盯着她,似乎想說些什麽,發出的卻只有“啊啊”的聲音。
“夫君想說什麽?”謝華晏剛才去收拾了一番,依稀還是舊年的眉目精致宛然,端莊而華貴。站在他面前,曾經的一雙璧人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般。
陸君衍終于能發出聲音,他吃力地道:“阿晏……你回來了……”
他擡起手,似乎想握住她的。
謝華晏瞧着他這副模樣,眼裏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謝華晏冷淡地收回手,笑意卻溫柔:“是啊,陸君衍。真沒想到,我特地趕回來,恰好能送你最後一程。”
病重之人突然恢複,極大可能是回光返照。
陸君衍也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苦澀地笑了笑:“阿晏,幸好我還有你。”
她坐在他床沿,移了移蠟燭,定定地看進他的眼睛:“是啊。”
“在你生命的最後一刻,由世界上最恨你厭你惡你的人來送你。”
“陸君衍,開心嗎?”
她的笑意淺淡又溫柔,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龍鳳燭靜靜映照下的溫婉柔美。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昏黃燭燈下眉目精致而溫柔的美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場花與月的醉夢中。
陸君衍瞪大了雙眼,努力想說些什麽,最後卻突然脖子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謝華晏神色憐憫,輕輕嘆息着将手拂過他的眼睛,免得他繼續維持着這般死不瞑目的模樣。
她端着蠟燭打開門,低垂了眼睫做出一副悲戚的模樣,對門口的丫鬟道:“夫君他……去了!”
阖府恸哭,滿眼缟素。
一片悲傷的氛圍裏,謝華晏不緊不慢地為自己泡了一盞太平猴魁。白瓷碧湯,美不勝收。
她提筆落下簪花小楷:“執瑞,握瑜。”笑吟吟地對身邊的鎖煙垂燈說:“執瑞給哥哥用,妹妹就叫握瑜,剛好和她姐姐湊成一對兒。”
垂燈有些詫異:“可是小少爺當是“一”字輩……”
謝華晏淺淺一笑:“不妨事的。”
永定侯府的親戚幾乎全部死在鑫人入侵之中,包括那些族中長老。如今有權更改族譜的,只有永定侯一人而已。
正月十八,永定侯世子逝世。
正月二十五,永定侯為其嫡長孫陸一瑞請立世子。聖上在皇後相勸之下,允。
“很快就好。”
三月初一,永定侯痛失愛子,酗酒過度,亡。
“不過是改幾筆的事情罷了。”
族譜上的“一”,不知不覺中改成了“執”。
陸二爺和陸三爺親自開的祠堂,謝華晏抱着陸執瑞,一筆一劃落下。
永定侯夫人,哦,不對,是新任老婦人身為孀居寡婦,不得入祠堂。
謝華晏微微一笑。
她做了什麽嗎?
沒有,她不過是讓人給永定侯送了一壇子美酒罷了。最終選擇這條路的,還是他自己啊。
陸二爺失了能尋差事的人,侯爵之位也輪不到他,渾渾噩噩;陸三爺向來懦弱。一時間,竟然沒人能阻攔她。
筆下的“執”字漸漸成型,謝華晏笑得越發溫婉動人。
這是她對陸家的反抗。
“什麽?永定侯去了?”陸郭氏猛地站起身,只感覺眼前天旋地轉,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丫鬟,“那差事呢?差事呢?差事是不是沒有了?”
陸謙沉默地點了點頭。
陸郭氏捂着臉,又哭又笑,涕淚泗流,活像是瘋了。
“完了……都完了……”
陸謙只能聽到幾個殘破的音節,他看看她,抿了抿唇,走了出去:“你……冷靜一會兒吧。”
陸郭氏自缢的消息很快傳來。
青瓷茶盞跌落在地,飛濺了一地的碎片。
陸謙怔怔的,想不明白。
怎麽就有人可以為了差事無望而尋死呢?
似乎是當年新嫁娘嬌嬌俏俏的聲音:“夫君——我這人最大的夢想,就是榮華加身!咯咯咯!”
原來那并不僅僅是玩笑。
陸君緣沖進了屋子。
父子倆怔怔對視一眼,悲痛之餘,還有數不盡的茫然。
他們該做什麽、該用什麽,一向都是陸郭氏一手安排好的。如今失了陸郭氏,又沒了之前分到的家産,又該做什麽呢?
被人攙扶了太久,竟然就這麽忘記了要如何走路。
“你們可以自己找份營生,永定侯府能資助你們一些錢。”謝華晏抱着握瑜,用小泥人逗弄着她,随後看向下方的陸謙,道。
陸謙點點頭:“多謝夫人。”聲音沙啞而蒼老。
城東,一家新開的雜貨鋪。
陸君緣沉默地整理着貨物。
一個穿着短褐的大漢跨入門檻,陸謙連忙迎上去,滿臉堆笑:“您想要些什麽?”
昔日藍袍黑馬,出行時仆從前呼後擁的侯府嫡出二公子,如今也不過是一間小小雜貨鋪裏見人就笑的掌櫃罷了。
可于他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那只王謝堂前的燕,終究是飛入了尋常百姓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古代宗祠和族譜都很重要,所以我jio得這個還行
更狠的報複蠢作者也寫不出來了……qwq
ps.我說下一章完結你們信嗎……好快啊(抱頭逃跑)這本框架太大了,我目前還招架不住TAT,盡快完結了去。下一本就寫個小框架,再也不作死了=_=
我發誓下一本進度條再推得那麽快我就剁手!下一本起碼二十萬![立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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