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其實黎宴成說的沒錯。舒藍是蛻變了,幾乎是自虐一般的蛻變。

通過後天鍛煉,确實能增強耐受能力。但酒精的毒性不會減少,身體也依然會難受。就比如現在,她雖然能裝作雲淡風輕地和男人耍嘴皮子,但腦袋裏的暈眩和仿佛有人拿着鐵棍在她胃裏攪和的感覺,卻分毫也不會少。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自己變得強大,不用依附別人的時候,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黎宴成轉身去了房間另一頭的吧臺,少頃,他走回來,遞給舒藍一杯水。

舒藍接過來喝了一口,擡頭,便見黎宴成手掌攤開,掌心裏放着一枚藥丸。

舒藍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拿過那顆藥,和水吞下。

黎宴成低頭看着她,神色莫名:“你倒是不怕我下毒。”

舒藍微微偏頭,沖他笑了一下:“你舍得?”

黎宴成往前走了一步,和舒藍離得更近了些。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就像在看某種浮游生物。他不刻意收斂氣場的時候,會給人很強的壓迫感。就像現在這樣。

他伸出手,以指節微微挑起舒藍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

“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舒藍反扣住他的手腕:“所以,你當年扔下我,是因為怕麻煩?”

舒藍很仔細地看着男人幽深的黑眸,不想錯過任何他可能洩露出的蛛絲馬跡。

“把我引到這兒,就為了問句廢話?”

黎宴成眼神漠然,毫無絲毫情緒起伏。仿佛如他所說,舒藍在他眼裏,就只是個麻煩,是個不安定的因素。

舒藍莞爾:“上次見面太匆忙,都沒機會跟你好好敘舊。你選擇主動留下來,難道不也是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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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宴成:“我留下來,是為了解決麻煩。我說過,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怎麽解決?”舒藍視線冷了下來,“像你解決川哥一樣解決?”

舒藍嘴裏的川哥,就是徐川,是當年跟着黎宴成出生入死,他手下雇|傭|兵團隊的核心成員之一。徐川因和黎宴成走得最近,所以舒藍也最熟悉。徐川雖然老喜怼她,但來找黎宴成的時候偶爾也會給她帶些零食小玩兒意兒什麽的。

黎宴成一聲不吭的失蹤後,舒藍經歷了一系列輾轉颠簸,才終于安頓下來。一年後,她開始追查黎宴成的下落,而一開始追查的方向就是黎宴成旗下的雇|傭|兵公司。畢竟,一個公司要消失,總沒有一個人消失那麽容易。

然而舒藍發現,黎宴成在離開後不就,就注銷了那家雇傭兵公司,公司旗下那些雇|傭|兵也都去向不明。舒藍在創立‘無界’後,得以繼續追查下去,才發現黎宴成加入了T.H.Epany,并且成為了提安的貼身保镖。而雇傭兵團隊的核心成員裏,有人離境,有人加入別的公司,只有徐川繼續跟在他身邊。兩人一前一後加入了T.H.E。

舒藍在之後的幾年內,一直通過‘無界’斷斷續續地了解黎宴成這邊的情況。提安前幾年的主要在南美替他老爹提榮開拓市場,偶爾才回一趟P國。然而最近一年,他忽然将主陣地轉回了P國。黎宴成自然也跟随提安回到P國。

就在那段時間裏,T.H.E內部似乎出現了些大的人員變動。而徐川,死了。

舒藍對他多有留意,也是因為他是和黎宴成相關的人。她在‘無界’上看到一張照片——徐川死于一場街頭亂戰,或者對狙。照片很模糊,但也足夠舒藍認出,站在徐川對立面的那幾人裏,有一個她很熟悉的身影。

舒藍确實是一直在找黎宴成,她總覺得黎宴成走得突然,而且他去為提安做事這個決定也讓她不能理解。本來她想,如果黎宴成過得好,她可以不打擾。但看到那張照片的時,舒藍做了一個決定。她預感黎宴成身上發生了些事,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舒藍其實也不确定,徐川的死,黎宴成在裏面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她半猜測半質問地抛出這平地驚雷,就想看看黎宴成會是個什麽反應。

黎宴成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想和徐川一樣,就應該離我們遠點。”

舒藍有那麽兩秒鐘,就那麽看着黎宴成,沒有說任何話。

驚訝,惱怒,悲傷,或是強作鎮定……舒藍所想象的,可能在黎宴成臉上出現任何一種情緒,都沒有,哪怕一丁點兒都沒有。舒藍抛出的那個她自以為有些分量問題,沒能在這潭死水上激起一點波瀾。他說到徐川的時候,平靜淡漠得,就像在說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人。

黎宴成的回答裏,似乎說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說。而他話裏的‘我們’,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他理所當然地将自己劃入提安陣營,仿佛本該如此。

舒藍忍不住問:“你想從提安那裏得到什麽?錢?勢?權?”

提榮集團的名號,在東南亞地區可說是家喻戶曉。很多人怕他們,很多人恨他們,還有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往上貼。那些怕他們恨他們的,未必都是好人;那些削尖腦袋往上貼的,也未必真跟他們一條心。這是一艘大船,能上船的人,都不簡單。

但上船容易,下船難。這樣簡單的道理,她知道,黎宴成不可能不知道。以舒藍對黎宴成過去的觀察,他行事向來理智謹慎,不像是那種會為了求財而亡命的賭徒。更何況,他應該也不那麽缺錢,畢竟,當年他的雇傭兵公司已經做到了P國龍頭地位。所以她從一開始就覺得,黎宴成為提安辦事,另有目的。

她猜想過幾種可能……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任何證據。恰好此時,與她合作的背後勢力需要進一步接近提榮集團,于是她決定順勢而為,親自來驗證她的猜想。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黎宴成有些疲懶地掀了掀唇,似乎有些厭倦了這種你來我往的試探,“人都是有層次的。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風景自然不同。”

舒藍幾乎是本能的,不可抑制的,皺了一下眉。在這個曾經她以為最親近的人面前,再好的演技,也抵不過內心的失望。

這種居高臨下的态度,輕描淡寫說着這樣的話的黎宴成,讓她陌生,甚至不舒服。雖然黎宴成以前也冷傲,眼高于頂,還偶爾毒舌,但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曾經的他,可以因為手下搞砸任務錘爆他們的頭,卻也可以和他們同吃同住,為他們的過失擔責。一如他當初不僅救了素不相識的她,還将她帶在身邊給與庇護。可現在,他告訴她人是有階級層次之分的。

黎宴成擡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該走了。”

舒藍的視線也跟着落到他的手腕處。百達翡麗某系列的鉑金黑琺琅款,至少五十萬美元起。看來T.H.Epany給員工的待遇的确不錯。何況他還深受提安重用。

只是這舉動,讓舒藍心裏的那種不舒服,又加劇一層。

黎宴成擡眸看向舒藍:“對了,給你一個忠告。我對你的雛鳥情結沒興趣。不管你是為了什麽而來,都請離我遠點。也別指望還有人會罩着你。”

舒藍手指繞着頰邊碎發打了個圈兒,笑了一下:“你說我喜歡腦補,其實你也挺自戀。怎麽,就許你平步青雲抱大腿?不許別人分一杯羹?而且我也很好奇,看門狗這活兒做着是不是真的很舒服?”

舒藍這話說得不可謂不諷刺,但明顯沒有刺到黎宴成。

“好奇,就想親自試試?”黎宴成語氣平淡,似乎談論這個話題都讓他覺得無聊。但那平淡之下,又能讓人感到他對這個選擇的一絲微妙反感。

舒藍眨了眨眼:“怎麽,不行?”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黎宴成說完,不再看她,轉身朝外走去。

“喂,”舒藍叫住他,“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分開之後,我遇到了什麽?過得好不好?”

“我看你過得挺好。”黎宴成輕嗤一聲,頭也不回繼續向外走去。

舒藍眼眸微微一黯,沒再繼續說下去。如果不是遇到了周叔,她也許會成為千千萬萬個Yana中的一員,流離失所,漂泊為生。

“八月二十三,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就在黎宴成走出門的剎那,舒藍忽然輕聲問道。

黎宴成背對着她,停在門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黎宴成在她面前唯一喝醉的兩次。第二次,也是她第一次喝醉的那天,她記得很清楚,是八月二十三號。而第一次,之前的那年,好像也是八月中。舒蘭直覺,搞不好,還是同一天。

“你在怕什麽?”舒藍追問,嫌火燒得不夠旺,又往裏添了一把柴。

黎宴成回頭,神色晦暗不明。隔着十幾米的距離,舒藍看不清他那雙幽深黑眸裏藏着的東西。

“酒可以亂喝,話不能亂說。”

“禍從口出,我沒教過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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