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國際刑警P國分部的辦公室, 愁雲慘淡,陰霾密布。

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無心于工作。

梁靜緊急接手了周霆安保隊的工作, 忙得不可開交。

她從辦公室裏出來, 走到格子間,皺眉看着一個正盯着電腦屏保發呆的年輕刑警。

“發什麽呆?讓你整理的資料, 弄好了嗎?”

“啊……”那名刑警在梁靜嚴厲冰冷的質問裏回神。

明明是個一米八的壯漢, 此刻卻紅着眼圈,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他當初進警隊的時候, 是周霆為他主持的入隊儀式。他因為資歷淺, 沒有太多和周霆一起工作的機會, 但平日裏也聽了許多周霆的事跡。他一直在心裏, 将周霆當作榜樣和目标。

年輕男人快速地擡起手掌抹了一下眼角,帶着很重的鼻音答道:“還沒有, 我馬上整理。”

梁靜瞪着他:“沒有那你發什麽呆?警署裏現在這麽多事,也沒見你們誰主動來分擔一下。”

男人盯着屏幕,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沒說話。

梁靜擡眸向周圍掃視一圈:“還有你們。有時間看熱鬧,不如趕緊做好自己手裏的事。納稅人給你們發工資, 就是為了讓你們坐在這兒喝茶聊天發呆的嗎?”

梁靜踩着高跟鞋, 噔噔噔地回了她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一片寂靜。本來就很低氣壓的氛圍, 越發沉郁窒息了。

“她沒有心吧。發生了這樣的事,還只知道工作。”終于有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她眼裏就只有工作!”

“噓……小聲點, 老巫婆耳力好, 說不定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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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又怎樣。她自己是個沒感情的工作機器, 還不讓別人傷心麽。”

……

梁靜在辦公室裏一直忙到後半夜,而後開車去了周霆的家。她手裏一直有周霆家的備用鑰匙。

總部将周霆的後事交給梁靜來操辦。除此之外,梁靜還要整理他留下的所有卷宗,重新安排人員變動,以及調查這次事故。而且總部得知

這一樁樁一件件,壓得她喘不過氣。

梁靜感覺自己像頭驢,被蒙了眼吊跟胡蘿蔔在眼前。兩眼一抹黑,卻還是只能拼命地轉圈。

梁靜進了門,‘啪’地按開門廊的燈。燈光暖黃溫馨,家裏卻一片死寂。

右手邊就是廚房,梁靜下意識地走了進去。

她不會做飯,倒是周霆喜歡自己下廚,也燒得一手好菜。她以前也就經常過來蹭飯。

說起來,她還欠着周霆一頓飯呢。之前明明說好,等他這次競選結束後,請他好好吃一頓。

以前每次說好要給周霆做飯,買好了菜,結果最後下廚的還是周霆。這次她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花了時間和心思學了兩道周霆的家鄉菜,想着終于能給他露一手了……

她本以為,他們來日方長。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上一次的辦公室面談,竟然是兩人此生最後一次見面。她終究沒能等到周霆的歸來,等來的只有陰陽兩隔的噩耗。

竈臺上的砂鍋,櫃臺上的砧板,整整齊齊挂在牆上的刀具,無一不沾染着周霆生活過的氣息。越是熟悉這種氣息,此刻就越是難以忍受,幾乎窒息。

拉開冰箱,裏面基本是空着的。這和周霆潔癖的習慣有關,他每次要出遠門或者做任務的時候,都會先将冰箱裏的食物清空。

梁靜忽然看到門邊的擱架上擺着兩個玻璃罐子。等她看清玻璃罐中的東西時,整個人都僵住了。罐子裏裝着腌制好的青梅,成色很好,一個個的圓潤飽滿,很是漂亮。

周霆做的腌青梅,比外面賣的好吃不知多少倍。每次到了上青梅的季節,梁靜都會找他讨要腌青梅。

上次兩人見面,梁靜随口說了一句‘好像過了青梅的季節,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她當時忽然有些想念腌青梅的味道,也就這麽随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周霆卻暗暗記了下來。他大約是想着提前腌好青梅,回來兩人聚餐時帶給她的。

梁靜打開一個罐子,拿出一個青梅放入口中。冰冰脆脆,沒有梅子的澀口的酸味,也剛好不會太甜。梅子的香味完全被保留住了,沁人心脾,清甜爽口。

梁靜再也忍不住,抱着那罐青梅,無力地滑坐在地,掩面痛哭。

“老板……老板?”林晝守在舒藍書房的密室門外,抓耳撓腮。

“這兩天別打擾我。”兩天前,舒藍從外面回來後,扔下一句話,就将自己關進了這間密室,反鎖了門。

除了喝水上廁所,林晝就沒見舒藍出來過。

他不知道舒藍在裏邊兒什麽情況,但他知道舒藍心情很不好,所以一直不敢打擾她。

而現在,已經整整過去兩天了。舒藍卻依然把自己關在那個屋子裏。

那間密室裏沒有窗戶,空間狹小,甚至連一張能夠休息的床都沒有。再加上,兩天以來舒藍粒米未進,林晝很擔心她會撐不下去。

林晝一邊輕聲喚着舒藍,一邊锲而不舍地在外邊兒敲着門。

他敲了十分鐘的門,舒藍一直沒有回應。林晝心一橫,鉚足了力氣,準備直接破門而入。

他擡起胳膊肘,正要往門上撞,就見舒藍從裏面打開了門。

林晝尴尬地将腿和胳膊肘收了回去,讪讪地看着舒藍:“老板。”

“什麽事?”舒藍一臉倦容,眼睛卻是有神的。

林晝嘴唇嗫喏一下,鼓足勇氣說:“老板,您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讓我替您分憂。就是別……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鎖起來。我從來沒見過您這樣……怪吓人的。”

林晝是知道舒藍和警方有合作的,但具體內部和他聯系的人是誰,舒藍沒有跟他透露過,他也就沒多問。但這兩天的新聞他也看到了,那個犧牲了的安全主管,聽說是警方的某位高層。再聯想之前舒藍讓他去調查提安手下暗|殺羅特的事情,便猜到這事肯定和老板有關。

林晝見舒藍不說話,繼續道:“這次的事,是不是提安的人做的?只要您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我跟他們拼了!”

舒藍看着他,眼裏流露些許無奈:“拼?拿什麽拼?命嗎?”

林晝認真道:“我這條命都是您救的。只要您需要,我随時随地,任您差遣,死而無怨。”

舒藍忽然擡手給了林晝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很輕,甚至都不怎麽痛。但林晝還是被打得有點懵。

“老板?”

舒藍仰頭看着林晝的眼睛,認真地說:“這一巴掌,是為了讓你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應該輕易放棄自己的命。為了別人,就更不值得了。不,是愚蠢。”

林晝蹙眉,認真而執着地答道:“老板你不是‘別人’。”

舒藍垂眸,輕輕搖一搖頭:“為誰都不值得。你記住了,不要為任何一個人,孤注一擲地賠上整個人生。你一旦這樣做了,就沒有退路了。你永遠也不知道,你會為這樣的豪賭付出什麽代價。”

這是舒藍前半生裏,親身經歷的最慘痛的一個教訓。她就賭錯了。為了一場可笑的堅持,不僅賠上了自己的人生,還有至親至愛之人的性命。她輸得徹底,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林晝有些茫然地看着舒藍,總覺得舒藍這話不僅是對他說的,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舒藍頓了頓,柔聲道:“更何況,如果一個人真對另一個人好,就絕不會希望他為自己死。”

“對不起,老板。”林晝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舒藍的神情,似乎比剛才還憂傷。

“我只是在調查一些事情,忘記了時間。林晝,謝謝你。我沒事。”舒藍目光柔和地看着這個忠心耿耿的手下,潋滟美眸裏隐隐有一層水光,“我只想你們都好好活着。”

林晝臉微微一紅,不敢多看,垂眸道:“那老板你……”

舒藍身後書桌的抽屜裏,忽然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

“我要接個電話。”舒藍打斷了林晝沒說出口的話,“麻煩你去讓廚房準備點吃的,我餓了。”

“好,好,我這就去。”林晝連連點頭,健步如飛地走出了書房,輕快的步伐洩露了他雀躍的心情。

舒藍走回密室,接起電話。

“靜姐。”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忽然傳來一聲嘆息,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了。”

舒藍反問:“為什麽不呢?”

梁靜沉默。

舒藍主動說:“你怕我一蹶不振。”

梁靜承認了:“嗯。我前天就想找你,又覺得你可能不想跟人說話。”

舒藍沒說話。她沒有跟梁靜客套地說,自己沒事。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怎麽可能沒事?!

她不可能沒事,梁靜也不可能沒事。兩人心照不宣,正如梁靜兩天後才給她打來電話,而她也很識趣的沒有去打擾梁靜。她們都需要躲起來療傷,躲在空無一人的角落裏,獨自舔|舐依然在不斷滲血的傷口。

見舒藍不答話,梁靜又主動牽起話頭:“你……還好嗎?”

“我找到麥克?博得的住處了。我會把定位發給你們。既然他敢在P國現身,就讓他這趟旅行有來無回吧。”舒藍沒有正面回答梁靜的問題,而是向她提供了一條情|報。

舒藍知道,周霆一死,不僅競選的安保工作也會移交給梁靜負責,警署內的人員變動,周霆的後事安排,都會落到梁靜頭上。這個時候如果能将麥克?博得這枚定|時|炸|彈給拆除了,應該能讓梁靜稍微喘口氣。

更重要的是,在舒藍看來,如果沒有麥克?博得答應提安制作炸|彈去暗|殺羅特,也就不會有後來一系列的事情,周叔也就不會死了。她現在雖然不能立刻拿提安怎麽樣,但配合警方,将麥克?博得這個在逃犯繩之以法,還是沒問題的。

她要這些人,一個一個付出代價。

梁靜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想到舒藍行事如此有效率。她其實一開始還很擔心舒藍會就此頹廢,一蹶不振。

“你這兩天,就在忙這個事情?其實我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給自己放個假。”

舒藍拒絕:“不了,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她太需要這種忙碌了。只有忙起來,讓工作填滿大腦,才能不去想那些讓自己痛不欲生的人和事;只有忙起來,才能迫使那顆不斷被淩遲的心,勉強保持跳動。

梁靜嘆了口氣。某種意義上,她和舒藍感同身受。她又何嘗不是,用極致的忙碌去占據自己的大腦和身體,才能忽略掉那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心痛。

“其實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你周叔的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了,你不用擔心。”

舒藍安靜了兩秒:“……謝謝你,靜姐。”

梁靜思索再三,還是說:“葬禮安排在下周六。但我覺得,你還是……”

舒藍平靜地說:“葬禮,我就不去了。”

梁靜松了一口氣:“我還在想要怎麽勸你。現在風口浪尖敏感時刻,你最好別露臉。”

“我明白。”舒藍安靜了一會兒,才說,“而且現在的我,也沒有臉去見周叔。等我将提安犯罪團夥和殺他的……兇手,繩之以法的那天,我再去見他。”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那個曾經救贖過她,給過她溫暖和希望的男人,在她的世界裏,終于成了一個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存在。他現在唯一僅剩的身份,也只有‘兇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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