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以次充好

姑姑姑父還有張寶留離開後，大媽李翠芬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苗老太，姑姑節禮都送了些什麽。

苗老太沒好氣道：“中午的紅燒肘子、鮮魚湯，還有粽子都吃到鬼肚子裏去了？”

李翠芬不滿道：“要說這粽子，他姑算得也太精了吧。就送十個粽子，他們一家還要占三個。剩下七個，家裏人一人一個卡得死死的，想多吃一個都沒得。這也幸好婷婷和耀祖不在家，不然都不夠分的。”

李翠芬說着說着，聲音不自覺越來越小。苗老太黑着臉，瞪了她一眼：“我就想知道你給你娘家端午節送了多少東西？”

李翠芬不說話了。

苗家雖然還沒有分家，但苗老太也不是那種把錢全都攢在手裏的人。大房在家種地，地裏的出息一家人吃喝，但他們夫妻兩在外頭做小工掙的錢老太太是沒有讓他們上交的。

李翠芬手裏有私房錢，還不少，除了苗老太準備的兩斤雞蛋糕，兩斤肉一條魚，完全可以再用私房錢添點東西。

不過她舍不得錢，所以什麽也沒買。因此她送到娘家的節禮，就是苗老太準備的那點東西，算下來不到十塊錢。

差不離的标準，和苗春榮準備的完全沒法比。

光是中午吃掉的肘子和大魚，就比她送到娘家的節禮還重了。

李翠芬不說話了，苗老太卻是不肯罷休：“都說女兒向媽，你自個兒對你媽都小氣，就別嫌我女兒送的東西少。”

“就咱們中午煮的那滿滿一大盆的紅燒肉，還有魚，四五斤重的大魚，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李翠芬被苗老太怼的臉色又青又白，頓了頓，她道：“我也不是嫌棄小姑送的東西少，這不是您孫子饞嗎？”

“就一個，他吃得不過瘾。去學校前，還在我耳朵邊念叨呢。小姑要是多帶幾個，他也不至于饞成這樣。”

苗小喵聽到這話，暗暗笑了。

果然沒了哥哥姐姐的粽子可搶，苗恩祖要纏的就是他媽了。但可惜的是，就算是這樣，李翠芬也沒想着說把自個兒的那個粽子留給兒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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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老太同樣不慣着李翠芬：“你也說了，那是他姑，不是他媽。嘗嘗味兒就行了，要真想吃到肚皮撐，是你們做爹媽的應該考慮的事兒。你要想讓他解饞吃到膩，就自個兒拿了錢去縣城買上大幾斤肉，買回來我準包成肉粽子，蒸給他吃。”

拿她私房錢去買肉，給這一大家子吃？我才不幹呢！

李翠芬癟癟嘴：“那算了，家裏有肉，也有粽子，搭着一起吃不是一樣的。還買肉包粽子，誰家能這樣敗？”

“媽，地裏還有活兒，我先下地了。”生怕苗老太逼着她拿私房錢去買肉，李翠芬也顧不上問苗春榮送回來的其他節禮了，扛着鋤頭，跑得飛快。

苗老太看着她那副吝啬小氣的樣子，忍不住嘆口氣。

這個大兒媳可真是看走眼了，小氣摳門又自私。

要不是她還能動，再加上在省城做副廚的小兒子每月都能往家裏拿錢，這才能壓地住她，不然這家準得鬧翻天。

也不知道在省城的小兒子有沒有吃上粽子。

想到這裏，苗老太又是搖了搖頭，大旱三年餓不到廚子，小兒子就是在酒店做副廚的，又怎麽可能吃不到粽子呢！

但今年的苗勤之确實沒吃上粽子，也沒有心情吃什麽粽子。

這兩年店裏生意大不如前，一個星期前，老板請了一位貴客來酒店吃飯，想請人投資。沒吃兩口，貴客就黑着臉走了，老板百思不得其解，找了介紹人說項，才弄清楚原因。

那位貴客喜歡吃魚羹，尤其是銀鳕魚做成的魚羹。煮熟後的銀鳕魚入口即化，肉質極其細膩鮮嫩，而且有一種冷水域深海魚特有的獨特香氣，非常鮮美。

但那天呈上的魚羹卻是用鳕魚做的。鳕魚同樣是高檔魚類，但和銀鳕魚相比還是遜色不少。兩者的價格相差也很大。

魚羹上菜後，那位貴客只一口就嘗出來那不是銀鳕魚做的羹，而是鳕魚羹。

他也沒多想，只以為內陸酒店做海魚菜少，而且銀鳕魚和鳕魚的名字又接近，廚師聽漏了，于是煮了鳕魚魚羹。

但接下來上的一道菜卻讓他明白，不是廚師聽錯了，而是酒店管理出了問題。

第二道菜是一道家常菜，青椒炒火腿。上菜的服務員明确表示酒店用的雲南的宣威火腿。宣威火腿以五大特色聞名于世：鮮、酥、脆、嫩、香。

營養價值高，肉質彈性滋嫩，油而不膩，香味濃郁。其與其他知名火腿最大的不同是，宣威火腿鹹後有回甘。

這種回甘，是火腿本身自帶的，與用糖調出的甜味截然不同。

換句話說，酒店上的辣椒炒火腿用的根本不是宣威火腿，而是不知道哪裏來的普通火腿，而廚師為了彌補普通火腿裏沒有的回甘而添加了白糖增味。

普通食客或許品嘗不出來，能糊弄，但像貴客那樣從小浸淫在美食裏的人，有時都不用舌頭，只稍微嗅一嗅味道都能清楚這道菜的火候是沒到位還是過了頭。

火候不對，是廚師經驗有待提高，可以培養也可以挖人，還有的救，食材上以次充好卻是大忌，洩露出去敗壞的是酒店的名聲。

如果以次充好是老板允許的，那這家店是從根子裏就黑了爛了沒救了，如果老板不知道，是底下人以權謀私，也說明這家店的管理出了大問題。

人家可不缺錢，多是人求他投資，自然不願意搭理一個連管理都弄不明白的爛攤子。

介紹人說完緣由，嘆息一聲，走了。早知道他就不該接下這個單子的，沒得現在事兒沒成，反而惹了一身騷。

老板聽到是這個緣由，氣得差點吐血，當場就報警了。

事發之後，店裏的氣氛十分低迷，這不馬上端午了，還依然沒有任何節慶的跡象。要知道去年這時，店裏為端午開發的系列菜品和各種口味的粽子都已經做成菜單呈上去了。

苗勤之一項在廚房工作，只負責做菜，不管采購，凍庫食材的出入庫也有專人負責，尤其是高端食材，進出庫更是嚴格。

顧客來店裏下單後，服務員把菜單交給他們，他們再把需要的食材列成單子，交給配菜員，由他去凍庫拿食材。

高檔食材被換，不是采購員做了手腳，就是凍庫管理員以權謀私，私下倒買倒賣食材，與他一個普通廚師總沒什麽幹系。

苗勤之之所以關注這件事，則是因為上次那位貴客點的鳕魚羹是他做的。

原本招待貴客的菜還輪不到他做，偏巧不久之前，總廚也就是他師傅雨天滑了一跤，摔斷了腿在醫院動彈不得。

師傅受了傷，自然無法為貴客做菜。

師傅的四個徒弟中，每人都跟着師傅學了一道拿手好菜，大師兄是三杯雞，二師兄是水晶蹄髈，三師兄的是武昌汽鍋鴨，而他則是滑魚羹。

這開場的第一道菜鳕魚魚羹，就是他做的，算是間接與這場風波扯上了關系。

不過苗勤之也不是特別擔心。

畢竟從他拿到鳕魚，再做成魚羹，所有過程都在大廚房上到總廚，下到洗碗工褶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他有沒有做手腳那是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店裏氣氛不佳，不過大家該怎麽工作還是怎麽工作。

苗勤之剛将上一盤菜交給傳菜員，下一份菜單又來了。

“苗師傅，八號桌加了一份水晶肉丸。”服務員匆匆放下一張單子，然後趕回了大廳。

苗勤之瞥了一眼就開始準備，做水晶肉丸需要瘦肉，肥肉，百合粉，配菜分別是冬菇、火腿和菜心。

這些食材比較常見，廚房裏都有，就不需要配菜員專門去凍庫拿。

苗勤之切了半斤瘦肉、一兩肥肉，切片後混在一起剁成肉茸，他雙手持菜刀，一上一下，十分富有韻律。

肉茸剁得差不多了，他又往裏頭敲了兩個雞蛋清，灑了少許精鹽、味精，順着一個方向使勁攪拌，攪動時還會看情況加入少許高湯，一直到肉茸起勁，才停手，将其團成荔枝大小的丸子。

團好的丸子放進百合粉裏一滾，抓籬撈起，放冷水裏浸一下，随即取出，再沾百合粉，如此三次，丸子上的百合粉才算裹好，只待入開水鍋煮熟。

苗勤之剛把丸子倒進開水鍋裏，就聽到酒店經理曹深喊他。

“經理什麽事兒，我這還有好幾個單子呢。”煮肉丸湯的間隙，又來了好幾個菜單。

“單子不急，交給其他師傅做就行。你先過來，老板有事找你。”

苗勤之有些不解，卻還是道：“那行吧，我先把手頭的這道水晶肉丸弄好。”

見經理眉頭緊皺，苗勤之解釋道：“丸子已經打好下水煮了，現在只要煮個高湯，很快的，不要兩分鐘。”

他說着，拿出兩口小鍋，一口煮高湯，另一口鍋則用來給冬菇、火腿、菜心焯水。

曹深看着苗勤之專注做菜的樣子，眼裏閃過一絲同情，苗勤之确确實實是個有天賦又認真踏實能幹的小夥子，但，誰讓他倒黴呢，那道該死的鳕魚羹偏偏就是他煮的。

高湯沸時，肉丸煮熟了，冬菇、火腿和菜心也已經焯好水。

苗勤之察覺到曹深的視線，對着他笑了笑，然後又把注意力重新投注到菜上。

他拿了只專門盛湯的大碗，撈出肉丸倒進去，鋪上冬菇、火腿和菜心，淋上熱湯，灑一點點鹽和胡椒粉，這道水晶肉丸便算是完成了。

高湯是用豬骨、雞骨和魚骨一起熬制的，撇去了浮油和雜質，因此一點也不渾濁油膩，反而十分鮮美。

肉丸嫩滑，百合粉煮熟後呈透明狀，當真光亮如水晶。

盡管經理在催，苗勤之還是如往常一樣，先拿勺子舀了一勺湯，品了品，确定鹹淡适中湯水鮮美，沒有問題後，才将其交給上菜員。

關火、洗手，脫掉圍裙，然後随着曹深去了酒店三樓的老板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