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往事

苗勤之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道:“媽,如果大嫂堅持分家,那就分家吧。你在大哥家要是過得不舒服就和我過。我一個大男人,還怕掙不到錢養活不了家人?”

苗老太搖頭:“我還能動,哪裏就到了要人養的地步,但分家是絕對不成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和你大哥大嫂鬧矛盾,但你先聽我說,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沒工作,以後在家裏種地,每年能有多少産出?家裏三個小孩,苗東的年紀早就該送小學了,但因為小喵她媽的事情,拖了兩年,如果分家了,你又沒錢,怎麽送他讀書?”

不像苗南四五歲才到的苗家,苗東是一出生就被苗勤之撿回來的,從一個小嬰兒養到這麽大,感情上也不輸給親生的孫子了。

“還有小喵,她都兩歲半了,走路還是走不穩,身體也總是病恹恹的。分家了你一個人又要掙錢又要照顧孩子,你身體受得了嗎?

就算你身體受得了,可你有精力照顧好孩子嗎?萬一小孩生病了,你怎麽辦?去醫院照顧孩子就幹不了活,要幹活就照顧不了孩子。但如果沒分家,你哥嫂再不情願,多多少少也能幫點忙。”

苗老太說的都是最實際的問題,苗勤之突然發現自己無解。

屋裏,苗小喵趴在房門上聽着堂屋的動靜,在聽到苗老太說起自己不同意分家的理由後,不由得癟了癟嘴。

苗老太想的是很美,大伯和爸爸是兄弟,就算鬧了矛盾,關鍵時刻也能守望相助。只是她沒有想過一個心有不甘的不靠譜隊友有時候還不如沒有,起碼他不會拖你後腿。

苗小喵轉過頭,看向也豎着耳朵聽堂屋動靜的苗東和苗南,道:“大哥二姐,我們分家吧。你們想分家嗎?”

苗東和苗南對視一眼沒有說話,這兩天他們已經有些習慣苗小喵突然的語出驚人。

過了一會兒,苗東道:“奶奶不希望我們分家。”

“為什麽要聽奶奶的?奶奶說的話就是對的嗎?奶奶不想分家,是覺得爸爸無法一個人照顧我們三,可是我覺得只要爸爸在,我們肯定能過得很好。”苗小喵反問道,“你們難道不相信爸爸嗎?”

“我們當然相信爸爸了。”苗東馬上反駁。

如果沒有爸爸收留他,被反複抛棄的他現在在不在這個世上還是個未知數呢!

苗東天生跛腳,夜裏被人丢在苗勤之工作的酒店門口,被起夜的苗勤之發現,抱了回去。但苗勤之一個年輕單身男人也沒辦法收養他,便把他送到了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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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孤兒院院長就因為貪污受賄被抓。院長被抓,孤兒院辦不下去,其他孩子要不送養,要不被其他孤兒院接手。苗東腿雖然天生跛腳,但是個男孩子,長得玉雪可愛,才兩三個月大,好好教一教和親生的沒兩樣,因此還是有人願意收留的。

偏偏他剛被那家人收養,當家的男人外出買煙時摔了一覺把胳膊摔折了,本來沒什麽大事,打個石膏養兩個月就能好。

兩件事連在一起就有些巧合,村裏隐隐有流言傳出,說苗東這孩子克人。那家人怕真被他克死,不要他,其他孤兒院也忌諱這個消息不敢收養他,最後輾轉又把他丢回給苗勤之。

當時正是冬天,冰天雪地的,如果苗勤之不要他,其他人家也不敢收養他,才兩三個月大的苗東只能被凍死。

苗東回過神,只聽苗小喵又道:“我們吃的飯菜都是奶奶做的。家裏人的衣服都是二姐洗的,二姐洗完衣服還要喂雞喂豬,打掃家裏的衛生。大哥呢,要跟着大伯下地幹活。春天插秧,夏天收稻子,秋天挖地裏的紅薯。”

“沒有分家前,我們并沒有輕松多少。”苗小喵繼續道,“但是分家了,二姐不用洗那麽多衣服,手也不會反複破皮而潰爛。”

大媽李翠芬有間歇性的潔癖症,二姐洗衣服,只要看到衣服上有點髒污沒洗掉,就會在家裏發脾氣,絮絮叨叨,反複計較。

鄉下人要下地幹活,衣服哪有不髒的?就算再怎麽認真洗,也會有一些沁到衣服上的草漬、污垢洗不幹淨。

堂哥苗恩祖呢,倒是不下地,可是小男孩在外頭瞎混一整天,脫下的衣服比大人下地還髒,偏他又是屢教不改的。

這一家人的衣服都是難搞的,比苗東他們三還有苗老太的衣服難洗多了。因為他們都體諒苗南洗衣不易,平時也會下意識控制下自己,盡量保持衣服的整潔。

但好笑的是,如果是李翠芬自己洗衣服,她的潔癖似乎能瞬間痊愈,下地沾到的泥巴印子沒洗幹淨,曬幹後拍一拍灰,又能繼續穿。

苗東下意識地看向了苗南因為反複搓洗衣物而被擦破皮的手背,苗南手縮了縮,藏到了背後。

苗小喵繼續道:“家裏豬吃的豬草是大哥打回家的,喂食都是二姐做的。過年殺豬賣了錢卻都歸入了公中,拿去給大堂姐小堂哥交學費了。明明大哥二姐也到了入學的年紀了不是嗎?”

苗東想到上學,眼神一暗。

他今年九歲,本來早兩年就應該讀一年級的,但阿姨偷了家裏錢跑了後,大伯母就不同意讓他入學了。

爸爸在省城無法照顧他們,小喵又才剛出生,還得依仗大伯大媽的照顧。平時不用他們出手,他們兄妹兩可以和奶奶一起照顧小喵。

但小喵是個早産兒,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大伯和大媽強烈反對,爸爸也不敢太駁他們的意思,萬一鬧翻了哪天小喵有個急病,大伯大媽因為前頭的事情不上心怎麽辦?

隔壁村又不是沒有小孩因為送醫不及時夭折的。

而且家裏沒錢,也是事實。

“爸爸沒有工作,不能和以前一樣掙錢。大伯大媽立馬就提出要分家,明擺着是覺得我們都是累贅,怕我們占了他們家便宜。爸爸回家這才第一天,大媽就忍不住了。不分家勉強在一起,難道他們真的能照顧我們嗎?”

“可是,可是——”明明苗小喵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苗東苗南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麽。

見苗東苗南依然心有游移,苗小喵下了重錘:“最重要的是爸爸丢了工作心裏肯定難受,如果不分家,大媽會不會因為心裏不平衡成天在家裏冷嘲熱諷爸爸?”

“爸爸會不會難過到每天早出晚歸地幹活,又或者不論晴雨的幹活?萬一身體累垮了,又或者因為太過疲勞而失誤受傷呢?”

苗小喵說着說着,心裏有些難受,這些事情并不是她虛構的,而是上輩子苗勤之實實在在經歷過的事情。

如果她不阻止,這輩子怕是又會重蹈覆轍。

所以她要先得到大哥二姐的支持,然後再去說服爸爸和奶奶。只有他們相信就算分家,他們三房也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奶奶就不會阻止分家了。

苗東和苗南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前面那些活兒多做點少做點,他們都不是很介意。但苗小喵提到的最後一點是兩人最無法接受的。對苗東而言,苗勤之不僅是父親,也是救命恩人。

苗南同理,她出生在一個比甜水村還要偏僻的的山村裏,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裏,上有姐,下有弟,她是老二,最不受寵也最受家裏人嫌棄。

剛學會走路就要幹活,每天吃不飽穿不暖,瘦得皮包骨頭。五歲那年冬天,她在村裏的河邊洗衣服,不小心滑到水裏差點嗆死,被村裏人救了起來送回家又被趕去地裏挖蘿蔔,連一碗姜湯都沒喝到。

夜裏發熱了卻沒人送她去看醫生,連退燒藥都沒給吃一顆。苗南熬了三天三夜,期間那個家的人沒有一個人來看看她,給她喂點熱水擦擦身上的汗。

第四天醒來後她跑了。小小的苗南敏銳地意識到如果再留在那個家裏,她會死。就算這次熬過來了,沒有因為風寒而死,将來也會因為別的原因死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只想遠離那個地方。

迷迷糊糊爬過幾座山,終于支撐不住倒在路邊。恰好遇到苗勤之放假回家,苗南用盡全身的力氣爬了出去,抓住了苗勤之的褲腿,然後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在醫院打吊水,苗勤之還給她買了熱騰騰的肉粥,那是苗南第一次吃到的美味。

住院時,苗勤之帶着苗東來看過她。他待人溫和,和兒子說話也是和氣溫柔,一點也不像她從前那個爸爸那樣脾氣暴躁,對子女不是呼來喝去就是幹脆視而不見。

苗南很羨慕苗東能有一個這麽好的爸爸。

退燒後苗勤之想送她回家,苗南很害怕,潛意識裏排斥記起回家的路,後來就真的忘記了。

她記不起家在哪兒,警察也沒找到她的身份。

那時臨近過年,再加上之前苗家也照顧了她一陣子,警察和苗家商量,便讓她先留在苗家住着,等找到她的父母再送她回家。

過了年,春天過去了,始終沒有找到她家人。後來她取了苗南這個新名字,成了苗家三房的二女兒,苗東的妹妹,小喵的二姐。

在苗家依然要幹活,但苗南卻甘之如饴。

因為她知道現在和從前不一樣。

具體是哪裏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哥哥會心疼她幫她幹活,而不像那個家的弟弟那樣一不順心就對着她這個姐姐大呼小叫,拳打腳踢。

小喵很可愛,會甜甜的喊他們哥哥姐姐。有好吃的,會偷偷藏起來,給他們留着。

爸爸雖然不常在家,可過年回來會給他們買新衣服,會帶好吃的小零食給他們。

奶奶脾氣急,說話不好聽,也藏食,會把好吃的東西藏起來悄悄地塞給堂哥和小喵。但她也會在她生病後給她單獨煮碗蒸蛋。

大伯大媽不滿爸爸收養他們,可她生病發燒了,他們還是會找人借自行車,載她去村外的診所打針拿藥。

苗南至今不确定,她是真的忘記了回家的路嗎?

有一天,那些人會不會突然跳出來,要把她帶回去?苗南只要一想到這裏,便忍不住害怕地渾身顫抖。

作者有話說:

明天早上6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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