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救命

張家距離甜水村太遠,大晚上的他們回家不方便，苗春榮一家便留在家裏住，正好第二天張桂桂要回學校補課,而苗婷婷要去麻紡織廠上班，雙方便約定了一起走，由張尚成送他們去縣城。

吃過早飯,一家人離開前,苗春榮找到苗勤之，塞給他五百塊錢。

苗勤之不肯接：“二姐你給我錢做什麽？”

苗春榮拉住他，直接塞到他手裏，“拿着。我知道你肯定會把收到的禮錢全都給婷婷，不過你也窮,還要養三個孩子。婷婷也是我侄女,這錢給你,就當這場酒席是我們兩合辦的。”

苗勤之：“……”

半饷,他道：“那也用不了這麽多。這場酒席，很多東西都是家裏用的，真正算起來只花了不到四百塊。我拿兩百，剩下的你收回去。”

苗春榮盯着他多看了兩眼,才道：“行了,和二姐還要算的這麽精？我比你有錢。”

“五百不是一個小數目,你給我，姐夫哪裏。”

苗勤之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苗春榮打斷了：“你姐夫不是小氣人,這錢就是他讓我給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愛占便宜的人,但你剛分家,家裏什麽都沒有,不要錢買啊！”

苗春榮說着，指着空落落的屋子道：“拿這錢請電工把電線裝了吧，大晚上的打着手電筒吃飯洗澡，也不怕摔斷了鼻子。”

苗勤之失笑，只好答應了下來：“謝謝二姐。”

苗春榮揮揮手：“別客氣。”

一家人準備離開，苗勤之有些不舍，他比二姐小八歲，小時候苗老太忙着下地幹活，是二姐把他背在身上帶大的。就算後來二姐結婚了，他也去了省城做廚師學徒，兩人關系也沒有疏遠。

“二姐，你和姐夫要做事我就不留你們了。寶留和桂桂不是放暑假了嗎，讓他們在家裏住段時間，我給他們兩做好吃的。”

苗春榮搖搖頭：“下次吧，桂桂還要回學校補課呢，至于寶留，這小子皮的很，放家裏你壓不住。”

“二姐看你這話說的，男孩子哪有不皮的。你們夫妻倆成天忙着掙錢，又沒空管孩子，放我家裏，有苗東苗南還有恩祖，同齡的表兄弟姐妹一起玩兒，也好過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苗勤之接着又問起了張桂桂的情況，“桂桂今年不是才高一，高一的孩子暑假就要補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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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桂桂這孩子想提前高考，找她老師說了，老師考察過後覺得可以試試。正好高二暑假不是在學校補課，就讓她也跟着一起努力一把。”

“這樣啊。”苗勤之看向張桂桂，笑道，“桂桂厲害。明年考個好大學，舅舅也給你辦酒，保準不比你婷婷姐姐差。”

張桂桂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害羞：“謝謝舅舅。”

“哈哈，這孩子還害羞了。”苗勤之打趣一聲，惹得張桂桂剁椒，氣惱地喊了一聲：“舅舅！”

“行行，舅舅知道了，不逗你了。”苗勤之又折回之前的話題，“桂桂要回學校補課，舅舅就不耽誤你奔前程，至于寶留，二姐你問問他，他願不願意跟你們回家。”

苗春日拗不過他，看向小兒子：“寶留，你是想跟爸媽一起回家，還是留在小舅舅家住一段時間？”

張寶留馬上道：“媽，我不回家。你和爸爸要出去做工程，每天早出晚歸的，姐姐也去學校，我一個人在家裏無聊死了。”

雖然和小舅舅相處不多，但張寶留可喜歡小舅舅了，過年來外婆家拜年，山上下雪了，小舅舅還會帶他們去抓麻雀野山雞，可好玩兒。

而且，他補充道：“最重要的是小舅舅做的飯菜可比你煮的好吃多了。”

苗春榮：“……”

苗春榮怒道：“我做菜不好吃，難道還餓着你不成？”

“略略略。”張寶留直接對着他媽吐了吐舌頭，做了個怪臉，然後躲到了小舅舅身後。

苗小喵看着小表哥活潑的樣子，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濕漉漉的河岸，七八個孩子面色青白的躺在泥地上，發絲濕漉漉地沾在腦門上，還沾着幾根水草。

好多人在哭，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苗小喵突然捂住了耳朵，那是什麽樣的聲音啊？仿佛蘊含了世間所有的悲哀和不幸。

苗小喵猛地睜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些孩子裏赫然有一張臉，正是對着姑姑做鬼臉的張寶留。

苗小喵想起來了，她長大後，爸爸和姑姑的關系都很好，家庭聚會時，姑姑姑父都會來，桂桂表姐和姐夫不忙時也會來吃飯，但沒有寶留表哥。

沒有，他一次也沒有出席過，按照兩家的關系，就算他工作忙，也不可能一次面都不露。最重要的是，家裏人也從沒提過這個表哥。

苗小喵又去翻找自己的記憶，或許是重回自己小時候，很多長大後都遺忘的記憶，此刻來看都像放電影般，一幕一幕，清楚明晰。

她在這些記憶裏翻找張寶留，最後發現，前世對張寶留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端午節，他為了哥哥姐姐和小堂哥打了一架。之後，之後，之後就是一片空白。

前世沒有分家，所以沒有給婷婷姐姐辦升學酒，姑姑姑父工作忙，這時候不年不節的，他們沒有理由也想不起來要帶着孩子回娘家。

之後就是中秋節，再次出現的姑姑姑父還有桂桂表姐就是一臉傷心，死氣沉沉。不過當時爸爸已經出了事，剛從醫院回來，家裏氣氛也不好。

現在看來，寶留表哥可能就是這段時間出事的。父母忙着幹活掙錢，姐姐在學校補課，家裏就他一個人。十來歲的男孩子膽子大得能捅破天，又沒人在身邊管着，會偷偷溜到水庫游野泳，那是再可能不過。

苗小喵想了很多，時間也不過過去一瞬。苗春榮還是想把他帶回家，倒不是不放心把孩子放娘家，而是擔心這小子在娘家闖禍給弟弟添麻煩。

本來他們就才剛分家，家裏一窮二白，忙着掙錢都來不及，家裏又添一皮猴子，怎麽管的過來。

張寶留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苗春榮和他說了幾句，他就同意回家了。

“不行，不行。”有個聲音在苗小喵的腦海裏瘋狂尖叫着。

“怎麽了，小喵怎麽了？”苗春榮就在身邊，見小侄女突然崩潰的樣子，忙把人抱住，疊聲問道。

苗小喵回過神，就發現大家都擔心地看着她。

她搖搖頭，掙開苗春榮的手，噔噔跑到張寶留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要，不要哥哥走。”

張寶留回過神，挺直了腰背，雙手插腰哈哈大笑：“媽媽，你聽到沒，妹妹也想我留下來。”

苗小喵轉過頭看向苗春榮，奶聲奶氣地撒嬌：“姑姑，姑姑，讓寶留哥哥在家裏住吧。”留在家裏，她會死死盯着他，去水庫游泳，那是想也不要想！

苗春榮能狠下心拒絕臭小子，哪裏能拒絕這麽個小可愛，只好答應了她。

“嘿嘿，謝謝姑姑，姑姑真好，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這就是好姑姑了？”苗春榮哭笑不得，又去交代兒子，“在小舅舅家不要調皮，不能和苗東還有恩祖打架，要幫外婆還有舅舅做事，不能挑嘴，知道嗎？”

張寶留哪裏還能聽得見他媽的啰嗦，擺擺手随口敷衍一句：“行了，媽你別啰嗦了，我都知道了。”

苗春榮無奈搖頭，看向弟弟：“你也是，別慣着他，他要是不聽話，你該打就打，臭小子不打不成器。”

苗勤之也不耐煩聽他姐啰嗦，遞給她兩竹筒湃在井裏的涼白開，“行了，快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再不走待會兒太陽起來了在路上得熱死。”

爸媽還有姐姐離開後，張寶留就像只解了狗鏈子的野狗，徹底放開了撒歡。

以前看得津津有味的小人書都滿足不了他了，屋裏屋外鬧騰一陣子後，張寶留嘴裏發出嗷嗚嗷嗚的怪叫聲，圍着堂屋跑了幾圈，然後湊到苗東身邊，道：“苗東，我們去摸小龍蝦，摸黃鳝吧。”

知道酒席上的小龍蝦和黃鳝都是苗東他們從爛泥田裏摸來的，張寶留早就想去試試了。

苗小喵一聽摸小龍蝦，眉心一跳，馬上警惕起來，摸小龍蝦就要下水，要下水就容易出事。

小孩脫口而出，尖聲道：“不行。”

張寶留：“為什麽不行？”要是不行家裏大人也不會讓苗東他們去摸了。

苗小喵繃着肉乎乎的小臉，一本正經道：“玩水不行，會死的！”她說着，做了一個閉眼歪頭吐舌頭的鬼樣子。

張寶留做鬼臉讓他媽手癢想打人，兩歲半的小奶娃做鬼臉可愛死了。張寶留也被她萌到了，兩只手蠢蠢欲動，捏上了苗小喵的臉頰。

軟軟的，肉肉的，嫩呼呼，可愛死了。張寶留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那雙手就不肯離開苗小喵的臉蛋。

等苗老太發現，拉開他的手，小孩臉頰已經被他捏紅了。苗老太對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要死啊，妹妹的臉不能掐知道嗎？你看小喵的臉都被你掐紅了。”

張寶留看着她臉上的紅印子，也有點心虛。苗小喵趁機加深他的印象：“哥哥，不能偷偷下水玩兒。”

“知道了知道了。”張寶留一邊應話一邊跑開了，沒一會兒，他又湊到苗小喵身邊問她：“小喵，為什麽不能玩水啊？”

苗小喵看着他，十分認真：“你們偷偷去水庫玩水，有人腳抽筋了，其他人去救他，然後大家都嗆水了。大人不知道，沒有人去救你們，大家都死了。死了也沒人知道，一直等到屍體泡漲，浮出水面，才會被大家發現。”

苗小喵幽幽說着，原本軟呼呼的的小奶音聽起來透着一絲詭秘恐怖，張寶留擡起頭，正好對上苗小喵圓溜溜的大眼睛，原本可愛的眼神幽深神秘，大夏天的，愣是吓得他打了個寒戰。

張寶留：“……”

他有些結結巴巴道：“小，小喵，別說，說得這麽恐怖。”

苗小喵看着他，不說話。

張寶留伸出手摸了摸手臂，上頭已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有點被吓到了。前兩天，他就和村裏的小夥伴約定好，一起去廟邊上的水庫游泳，如果不是要來外婆家吃酒席，今天他們可能已經去水庫了。

頓了頓，他湊到苗小喵身邊，小聲道：“小喵啊，你真看到了？人家都說小孩子的眼睛是最有靈性的，你真看到哥哥們去水庫游泳，然後溺水，被被淹，淹——”張寶留不敢說出那個字。

苗小喵只是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

張寶留渾身一抖，尖叫一聲：“完了完了。我沒回家，他們要是等不到我自己去了水庫怎麽辦？”

“找爸爸。”苗小喵道。

“對對，找爸爸。”

苗小喵：“……你是找舅舅。”

張寶留回過神，連連點頭，“對對，要找舅舅。舅舅，舅舅，救命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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