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新顧客二

龍鵬池原本沒在意,他不覺得這麽個小地方，一個鄉村大廚，能做得出什麽好菜。

不過雷士軍再三邀請,他不好意思拒絕，在加上來縣城這段日子，實在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于是抱着試試的态度跟着來了。

苗勤之帶着兩人去了主座,讓村長幫忙招待，自己則去了廚房。

廚房有兩套竈臺，一套是鄉間土竈，有三個竈眼的穿山竈，燒柴的。一套是沼氣竈,用的燃料是沼氣。

苗勤之總共準備了十道大菜,都用穿山竈煮的。在他看來,柴火做的飯菜有種特殊的味道。尤其他擅長的文人菜,講究的是個原汁原味，油厚不膩，口味濃郁，鹹鮮兼辣。一道大菜,用時五六個小時是基本的。這樣的菜,用柴火或者果木炭慢慢焖炖,才能激發出食物最本真的味道。

沼氣竈很方便，炒快手菜勉強可行,做這樣的焖燒菜就不太行。苗勤之想着,對旁邊的沼氣竈就有些不太看得上。

另一邊原本熱鬧的堂屋,進來兩個穿警服的人後,空氣頓時一凝,所有人的說話聲都低了下來。

苗良的媳婦林素芬見了，不禁偷偷湊到婆婆耳邊道：“媽，小叔可真厲害。他搬家連警察都來捧場。”

“還好人多，我們男女分桌坐，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呼吸。”盡管是新社會，但普通老百姓對警察還有官員天然有一種敬畏心。

主座裏，除了村長和叔祖，能和兩個警察淡定地寒暄，其他人都是正襟危坐，一臉緊張。

村長淡定是因為他也是政治體系裏的人，雙方多少有來往。叔祖呢，年輕的時候見多識廣，打仗都見過，自然不會害怕兩個警察。

剩下的人只能幹坐着，充當一個會說話的木頭。也就張尚成好些，他在外頭帶隊做建築，見識得多了。只是他做事遇到這樣的人也只有捧着的份兒，因此也不多話。

村長招呼兩人上座，苗士軍推辭幾遍，最後還是坐在對門的右手邊。

古人宴客排座的規矩是面門為主，以右為尊，左邊次之，背門最次。

一般主座坐的是主人家，主人的右手邊是貴客，左邊是陪客，背門的則是端菜倒酒的侍官侍從。

現在排座沒有從前那麽嚴格，但主座和右尊的習俗還是保留了下來。

龍鵬池看着雷士軍和村長推辭，頗有些百無聊賴。這是一棟非常普通的屋子，牆壁只有簡單的刷白，在村裏人看來已經非常好，但在龍鵬池眼裏卻不夠看。

等兩人商量好，他才跟着雷士軍坐在了右下的位置。右上靠近主位，他和主人一家不熟悉，也沒有太多說話的欲望，還是不要占着位置了。

等了一會兒，苗勤之端着盤子來上菜。随着他的走動，焖燒肉的香氣瞬間席卷了整個堂屋。

龍鵬池原本懶洋洋的身姿都坐直了些，目光落在苗勤之端着的彩蝶裏，眼裏有亮光閃過。

随着苗勤之一起上菜的還有苗東、苗南。今天請的人不多，都是自家人，所以只開了三桌，男女小孩各一桌。

三個人每一人負責一桌，十道菜很快就上完了。随着苗勤之的落座，開席後，龍鵬池第一件事就是去夾自己面前的焖燒肉。

這焖燒肉是用豬五花做的，上好的五花肉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塊，用炭火悶炖五個小時，肉皮呈現紅棕色，硬性透亮。

他夾了一塊，肉顫顫巍巍的，入口即化，卻一點也不膩。肉香撲鼻，鹹鮮中帶着一點回甘，還有微微的辣，恰到好處中和焖燒肉的肥膩感。這辣卻不刺嗓子，落到胃裏也是暖融融的，吃的人非常舒服。

龍鵬池吃着，想到了省城的老父親。他爸年輕的時候忙于工作，長為了抓犯人顧不上吃飯。有一頓每一頓把胃餓壞了。現在是啥也吃不了。

偏偏他老人家還重口，愛吃鹹愛吃辣，家裏人不讓吃，他還偷偷買着吃，一吃就犯病。胃疼得腦瓜頂直冒汗，臉白如紙。偏偏這人不長記性，回過頭還敢吃。

這焖燒肉老爺子估摸着可以吃。

于是問道：“苗大廚，我想問下這肉是怎麽做的，有辣味好像又沒有那麽刺激。”

苗勤之道：“焖肉裏我沒放辣椒，但是焖肉的水用的是泡過幹辣椒的開水。”

“幹辣椒泡發後，辣味素會有一些滲透到水裏，用這水來炖肉能給菜增加一絲層次感，又不會過辣，刺激腸胃。”

辣椒是越炖越辣的，他們本地辣椒辣味又特別足。偏偏這菜一炖就是四五個小時，肉炖得軟爛可口外，放進去的各種調料的香氣也能盡數激發出來。辣椒也是一樣，即便一鍋肉裏苗勤之只放一兩顆辣椒，炖久了依然會很辣。

喜歡吃辣，腸胃也好的人無所謂，越辣越愛。但老人還有一些腸胃不好的人可經不得刺激。

他們這兒是南方，古稱魚米之鄉，多雨多水多河湖，濕氣重，就要吃些辣的散寒。大家都是從小吃辣吃到大的，菜裏沒辣總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吃得不過瘾。

苗勤之辦的各種酒席裏，壽宴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給老人辦的酒席，自然得讓他們吃得順心，于是他就想出了這個法子。

有辣味能滿足人們愛吃辣的口味，辣味不重，不刺激，老人還有腸胃不行的人也能吃。

龍鵬池點了點頭，暗道他居然也犯了人家狗眼看人低的壞毛病。憑什麽就覺得小地方就沒有廚藝出衆的人呢？

沒準人家就是從大酒店回家創業的個掃地僧。

龍鵬池接着又夾了一根焖雞翅，湯汁赤紅，裹在雞翅上，整盤菜只有雞翅，不見一點香料，就連細小的花椒都沒有一顆。

這樣的細致功夫，龍鵬池只在省城一些老酒店裏見過……縣城應該是沒有的。

至少龍鵬池來縣城的這兩個月裏沒有見到過，不管是小蒼蠅館子還是大酒店，都沒有這樣細致入微。

他若有所思，更是堅定了苗勤之是回鄉創業的掃地僧的想法。

他咬了一口雞翅，眼淚瞬間掉下來，被辣哭了。這盤菜不見一根辣椒，菜到嘴裏卻是一股辣氣直沖天靈蓋，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

龍鵬池又咬了一口，超辣，但也是真是爽！

吃完辣翅，龍鵬池趕緊舀了一瓢丸子湯喝下，湯汁順滑，入口清甜，一下子就把之前的辣意蓋過去。他覺得喝完這口湯，還能再啃兩根辣翅。

不過他把目光轉到桌子中間的三杯雞上，山上散養一年的小母雞，肉質緊實鮮嫩，一點也不柴。只放了三種調料，醬油、米酒和豬油。醬油是他們本地産的老醬油，味道非常醇厚鮮美，米酒清甜解膩，豬油則增加了肌肉的油潤感，入口綿潤，非常好吃。

十道菜，幾乎沒有缺陷。唯一不足的是一些貴重食材苗家沒有，比如那道丸子頭，若是在湯裏加入雲南産的宣威火腿，火腿獨特的臘味和鮮甜鹹香會讓湯的層次感更加豐富，但是瑕不掩瑜。

飯至半飽，龍鵬池吃得很滿足，來縣城這麽久，總算是吃到一炖比較讓人滿意的飯菜。

肚子裏有貨，吃飯的速度就慢了下來，飯桌上的氛圍也開始和樂，衆人說起話來。

龍鵬池道：“苗大廚的手藝這樣好，有沒有想過去省城的廚師協會考一個廚師證？以你的水平，初級證書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龍鵬池說完，原本蔫巴巴自從客人來就沒怎麽說話的苗大河驕傲道：“有，這證書我侄兒有，還是二級的呢！”

苗勤之考上二級廚師時給家裏寄了信，苗老太當然還掌家，高興地辦了桌菜請親戚們吃了頓飯。

“二級廚師？”龍鵬池詫異地看了苗勤之一眼，“二級廚師可不容易考取，你這個年紀能拿到這個證，那是非常有天分加努力了。”

苗勤之笑了笑，沒說話。旁邊孩子桌上的苗小喵也很得意，她爸的廚師證可是六年前就拿到手的呢！

想到這個廚藝證，苗小喵又想到當年爸爸受到的欺負。忍不住開始詛咒，那家店最好早點倒閉，不然等她長大了，一定忍不住會往他們店裏吐口水。

這個二級廚師證無疑給苗勤之又添了一些光環。龍鵬池想到兩個月後就是老爺子六十九歲生辰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又有過九不過十的說法，這次壽辰，家裏人肯定是要大辦的。或許可以請苗勤之去家裏做席。

龍鵬池想到就準備開口，轉念一想，這事兒現在還不确定呢。萬一到時候老爺子不肯辦壽，又或者家裏有其他安排，他冒冒然和人家定了，回頭又說不做了。沒準人家還以為他在涮着對方玩兒，不是明擺着得罪人嗎？

龍鵬池一想，便沒有開口，只是要了苗勤之的聯系方式。

苗勤之又想過對方會找他辦席，一連等了十多天，都沒有等到對方聯系他，便覺得應該是他想多了，也就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了。

沒想到一直到兩個月後，龍鵬池突然來電，想請他去省城給父親辦壽宴。

苗勤之之前是很期待的，這會兒聽說要去省城，他卻猶豫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