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8

“好。”絲諾答應西亞跟他一起走。

“既然要跟我們走，就一定要習慣他人的善意。”西亞忽然伸手，幫絲諾整理了一下過長的鬥篷，将她上上下下全都裹住，又替她豎起衣領，擋住夾着雪片的迎面狂風。“不用不好意思，大方接受就行了。”

短短時間的接觸，西亞就敏銳的覺察出，絲諾受不得別人對她好。人生中的溫暖、善意、幫助、友愛……當這些美好的事物終于朝她伸出手時，她會感動，但最先的反應，是躲避。

這十年裏，沒有人對她好過，她被折磨了這麽久，也壓抑了這麽久。習慣了別人的惡意，在對方表達出善意時，會自然而然的疑惑——這善意是給她的嗎？她配得上這樣的善意嗎？這份善意會不會以後變質，變成生命中占大部分的粘稠的惡意？

所以她不敢留戀任何溫暖。而西亞将這份溫暖雙手捧給她，就是希望她明白，美好的東西始終存在。

不然的話，只剩下黑暗的人生該有多沉重多痛苦。

絲諾使勁點了點頭，兜帽下面的眼睛像水洗過一樣明亮，“我會記得的，別人對我的好，我會全部記住。”

“我生命裏就這麽點溫暖，我會牢牢的記住，刻骨銘心！”

西亞心底暗嘆了一聲，他本來想着這孩子五六歲就被關押在這兒，肯定會有心裏陰影，他不希望這陰影漸漸擴大，最後讓她變成仇恨世界的中二女魔頭，所以才告訴她學會接受善意，發現這世界的溫暖與美好。沒想到絲諾理解錯了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教她別忘感恩。

西亞有些無奈的想與安德魯用眼神交流一下，結果安德魯抱着絲諾哭得稀裏嘩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嘤嘤嘤小絲諾你這孩子真是的，放心吧麻麻……啊不，我安德魯·戴蒙對我的騎士勳章以及偉大的光明神起誓，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可好可好了……”

西亞轉過頭不忍直視，他想不明白，當年怎麽就一時手滑選了這麽個脫線的侍衛長。

領口別着的菱形水晶石忽然亮起來，紅色的光不斷晃動。西亞伸出手碰了碰，石頭觸手溫熱，而晃動的光芒漸漸暗下去。

“他們來了。”站在山崖頂端的西亞目光倒映着遙遠的天際，一艘巨船踏着雲浪，從日出的方向浩浩蕩蕩緩緩駛來。霧氣漸散，隐隐能看見船桅上方的魔法機動裝置吊起整個船身，那是一只組裝起來的巨大骨龍。船身由木頭和鋼鐵制成，側面還雕刻着弗洛戈第三軍團的勳章型标志：交叉的軍刀和法杖、象征着薪火相傳的紅色火鶴花、以及展翅高飛的老鷹。

正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夜間的濕冷寒氣漸漸被正午的光熱驅散。騷動中的亞種艾塞巨龍們漸漸安靜下來，紛紛找到适合栖息的山洞。第三軍團的船越飛越近，越飛越高，背後暖黃色透明質感的陽光打在巨大的船身上，像帶着漫渡時光的氣息，徐徐而來。

絲諾睜大眼睛，看着此生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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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到時，也和你一樣，驚得嘴都合不攏。”西亞偏過頭，“真的，從沒想到，有一天會見到這種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西亞忽然停住，苦笑一下，不再說話。

他說漏嘴了。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大概不會理解他這個異界來客的心情吧。

絲諾出神的看着第三軍團的船，沒聽見西亞話裏些微的異樣。西亞看出絲諾此時的注意力全部被飛船吸引，于是偏頭小聲對安德魯說：“除了我們兩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絲諾就是芙蘿拉之花。”

安德魯猛地轉頭看向西亞，他碧綠的眼珠寫滿不可置信，看到西亞臉上一副沒得商量的神情，他的喉嚨滑動着咽下口水，一臉糾結的點了點頭。

飛船最後停在山崖邊，“第三軍鷹團船艦營，敬禮！”不知是誰下的指令，甲板上身着軍裝的士兵們紛紛立正，整齊利落的朝西亞行了個帥氣的軍禮。

“我記得我走前說的是原地待命。”

絲諾再次睜大眼，她迅速轉頭，看的卻不是船，而是西亞。他和絲諾之前看到的，明快而清朗的氣質完全不一樣，如同他此時的語氣，沉而涼，淡然中卻帶着一股強烈的壓迫力。

“報告上将！”還是之前下敬禮口令的年輕人，“德裏克大人帶來了女王陛下的緊急調令。”

自從飛船停靠在崖邊時，安德魯就抱着絲諾退後兩步，站在西亞的側後方，并不引人注目。聽到“德裏克大人”“女王”“緊急調令”等詞彙後，絲諾疑惑的看着安德魯，眨了眨眼睛。

“德裏克大人是魔法廷的禦用時空法師，他是個表面一本正經精英相，其實脾氣又臭又硬的人，一言不合就會和人打起來。千萬別招惹他，不然的話相當難纏。至于緊急調令……我現在也不知道。”安德魯小聲的給絲諾解釋。看絲諾還是不太懂的樣子，知道她目前極缺乏常識，于是安慰道：“沒事，以後這些你都會知道的。”

“哦。”絲諾點點頭，又問道：“船上的人叫他上将，我記得你叫他伯爵？”

“上将是軍政部的稱呼。我不是第三軍的将士，我是三皇子騎士團的侍衛長，自然要叫伯爵的。”

“侍衛長很厲害？”

“那當然了！皇子标配兩個騎士團，侍衛長是這兩個騎士團的頭頭呢！”

絲諾似是而非的點點頭，“我不是那個什麽軍中人，應該叫他伯爵。不過……”她想起什麽，眼睛裏閃動着極亮的眸光。“剛剛那麽多士兵齊刷刷的敬禮，很……”絲諾頓了頓，仿佛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詞：“就是感覺這裏都要燃燒起來了。”她用右手敲了敲胸口心髒的位置。

聽她這麽說，安德魯忽然覺得不妙。艾塞族人魔法天分極高，絕對是做魔法師的好料子。這孩子以後不會和伯爵一樣，放着魔法廷輕松又高薪的禦用法師不做，反而選擇進入軍政部吧？

他揉了揉頭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想到之前西亞要求保守秘密的指令，他現在最頭疼的是這件事。

芙蘿拉之花是史詩裏的瑰寶。西亞在女王面前立下軍令狀。如果此次尋找芙蘿拉之花無果，第三軍團就要面臨拆解的危機。安德魯知道第三軍團幾乎就是西亞的命，而且為了底下的将士們，西亞也絕對不會同意拆分軍團。為了保住第三軍完整，作為代替，西亞就得付出些什麽……

如果芙蘿拉之花真是支花就好了，或者是寶石魔法道具什麽都好，偏偏她是個人，是個被囚禁十年的小女孩。如果把她交給女王，不過是将她從之前囚禁的地方換成另外一個地方而已。

這種事，二皇子哈爾根公爵做的出來，天生就喜歡孩子的西亞和身為騎士的安德魯真的做不到。

＊

在安德魯教絲諾常識時，倚在船艙門前的禦用時空法師戴裏克已經和西亞打了招呼。

“我在邊境線檢測到這個方向有時空魔法的波動，于是就帶着你的船艦營找來了。”比安德魯和西亞還高出半個頭的戴裏克推了推金邊眼鏡，臭着一張臉，不知道是在嫌棄什麽。

西亞挑眉：“女王的緊急調令是哪來的？”

“艾塞之行開始前女王就把調令給我了，以備‘不時’之需。當然，這‘不時’指的是什麽，你懂的。”戴裏克冷哼一聲，指了指縮在甲板上、看起來特別凄慘的哈爾根公爵：“意外撿到的，侍衛都死光了，再晚一點他肯定和他的騎士團一樣，再也回不去弗洛戈。”

西亞眼神輕飄飄的掠過哈爾根公爵，轉頭向船艦營下令：“艦長，副艦長以及所有一線士官，自己去領軍法！”

“是——！！！”被處罰的将士們依舊利落的齊聲喊道，一點沒覺得西亞的指令哪裏不對。

戴裏克不解：“不是有調令？怎麽他們還要軍法處置？”

“第三軍團是我的，不是女王的。”西亞語氣嚴肅的強調：“我的指令必須淩駕于女王之上。”

戴裏克板着臉：“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會當做沒聽到這句話。”他的目光飄到安德魯抱着的絲諾身上：“這孩子這麽回事？”

“意外撿來的。”提到絲諾，原本還挺嚴肅的西亞換上了嬉皮笑臉的表情，戳了戳絲諾臉蛋，“我撿東西的手氣可比你好多了，看她長得多可愛~”

“蘿莉控。”戴裏克毫不留情道。

西亞臉黑了，安德魯在一旁噗嗤噗嗤的悶笑。

＊

上船後，安德魯留下來照看絲諾。他看小丫頭精神不是很好，就直接找了個房間，讓她暖暖和和的睡一覺。而戴裏克跟着西亞去看了位于山口裂縫上的祭壇和魔法陣。

“裂縫直接貫穿了祭壇，被破壞的地方太多，根本沒法研究。”戴裏克臉色依舊不是很好。“你記得魔法陣是什麽樣的嗎？”

西亞直接在雪地裏把魔法陣畫了下來。

“不行，完全沒見過，只是能感覺到此處遺留下來的微弱的魔法波動。”戴裏克搖了搖頭。“封印，結界，召喚，傳送陣，魔法陣，異位空間……這些都屬于時空系魔法的範疇。只是這個魔法陣……”他偏頭仔細看了看：“似乎不只包含着時空系魔法，魔法波動裏蘊含着極其複雜的能量——有光系，有符文系，有召喚系，還有精靈系的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

西亞迅速發現問題：“你說的幾大系裏，并沒有暗黑和亡靈？”

“沒錯，沒有暗黑和亡靈系，這個魔法陣和祭壇極其幹淨，感覺就像……”戴裏克皺了皺眉：“陽光普照下萬物生長的景象。”

“這樣啊……”西亞若有所思的看着祭壇的殘跡。聯系艾塞城看到的一些東西，他心下有了一些猜測，不過這些猜測涉及到絲諾，所以他并不打算和戴裏克分享。

＊

門外的吵鬧聲将絲諾一點一點從睡夢中扯出來，她慢慢坐起身，之前安德魯給她蓋上的厚毛毯從身上滑落，她揉了揉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已經離開了那座山洞。

真可惜，好不容易有這麽好的睡眠質量，感覺完全沒睡夠就又清醒了。絲諾這樣想着，跳下床。吵鬧聲就在門外，她拉開房門——

“絲諾，你是絲諾嗎？！”一個冰藍色短發的少女忽然撲過來，吓了她一跳。

“我終于見到你了！”少女甩開安德魯，一把抱住絲諾：“我是蒂爾，我是你的姐姐呀！”

不知為什麽，絲諾忽然覺得很冷。這冷從尾椎骨開始，順着脊梁直上頭發尖，一路凍結成冰，讓上下緊緊咬合着的牙齒都不停的打着顫。

作者有話要說：

客串一號：魔法廷禦用時空法師 戴裏克

扮演者：果奔的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