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你是故意的吧？

舒盼和林琛的這場對戲，焦點其實還是在喬氏身上的。她曾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家閨秀, 為了真愛嫁給李翀光, 陪着他游歷天下。這種輕視門第而追求真性情的典範, 對女主角李丹柔來說, 其實是最具有前瞻性的例子。

陸辰良之所以緊盯着畫面, 是因為剛才林琛用憂慮的神情故意突出了李家在這門婚事當中的劣勢地位, 那麽接下來王氏的戲一接上，直接就演變成穆家要趕走李丹柔了。

這場戲僅通過四個人物就能塑造出李、穆兩家截然不同的境況。可一旦四人當中有任何一個用力過猛，就很容易走偏。而就剛才喬氏和李翀光的表現來說，就已經隐隐有這樣的跡象了。

劇情走到這裏, 喬氏的臺詞終于順利發揮了作用。喬氏三問，李翀光三答，又牽引出一段李丹柔和穆峥嵘過去的緣分。原來李翀光當年離開十裏鎮時就曾拿着兩人的生辰八字算過一卦, 可謂是佳偶天成, 這才同意了穆宏澤結親的請求。

李翀光愛女心切, 唯恐因為自己拖累了女兒，本想再測一卦, 卻遭到了喬氏的阻止。而在這個檔口，袁晶飾演的王氏入鏡了，王氏的身邊還跟着一個精明的婆子，這人正是老戲骨于卿雙。

王氏帶着婆子走到李翀光的面前象征性地行了一禮，卻是看也沒看右座上的喬氏，她裝模作樣地笑着解釋道，“大清早的, 我當家的就出門收賬去了，到了這個時辰也沒見個人影兒。家公只好讓我先來支會李相公一聲。說是峥嵘這親事啊，要再從長計議，先不急。”

她自顧自地坐下，微微揚了揚袖袍，示意身側的婆子将一疊厚厚的名冊放到茶桌上，“這裏頭呀，是我讓張婆要來的名冊，上頭都是我們這十裏鎮上适齡的青年才俊。李相公且拿去看看，若有合意的……”王氏掩面笑了笑，“自然也不好耽誤了柔兒這麽好的姑娘，您說是也不是？”

袁晶對這類惡毒女配的角色演繹可以說是張力十足的。不過梁先皺了皺眉頭，顯然也和陸辰良考慮到一個地方去了。王氏一上來就演得這麽勢力，這後頭就不好接了。

李翀光對穆家近來的态度早有不滿，現在看着王氏這麽直白的推诿更是動了氣，他沒去看那花名冊，反而重拍了拍桌面，震得上面的茶具抖了抖，“好一個從長計議！”

王氏對李翀光的惱怒早有預備，陰陽怪氣地答道，“您可別誤會家公的好意。這嵘兒是穆家的獨苗，性子又倔，您在穆府待得這些時日該也聽說了，若是他不想應了這門親事，便是逼着成了，将來……将來也是一對怨偶。”

梁先有點郁悶，果然還是不可避免地演過了，這麽明擺着把李丹柔以後會被惡妯娌為難這點顯露出來，這後面就不就沒意思了嗎？他剛想揚手喊個暫停，陸辰良卻按住了他，“先等等。”

舒盼見着李翀光和王氏雖然的确是按照劇本上在演，但在處理情感上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在古代，定親之事對未出閣女子的名節是至關重要的，喬氏這個時候聽到女兒要被眼睜睜退婚反應該要比李翀光大，可是林琛又搶在她前頭演了憤怒，這就給她接下來的處理帶來了困難。

舒盼正想稍微停下和梁先商量清楚，擡眼卻觸及到了于卿雙的目光。王氏帶來婆子是一個貫穿全劇的醜角，此刻于卿雙的神情更是堪稱精彩，她見李、穆雙方互不相讓，手上這份花名冊也不知是該拿還是該放，只得尴尬地懸在中間。

精明勢力的眼神之中又帶着點點畏縮之意，将王氏既怕得罪了李家，又不願意家中來個窮弟媳争搶家財的心态表露無遺。

其實這才應該是王氏的态度才對。她本就是穆家中最善于站牆頭的角色，在事态還沒有明朗之前不應該這麽明顯地對李家表現出厭惡。

舒盼總算開了竅，她伸手壓住了張婆遞上來的名冊，張婆偷着瞧上喬氏一眼，頗為谄媚地陪笑道，“李夫人你且看看，看看又不吃虧。”說完作勢還欲一一介紹那名冊上的人物，喬氏只淡淡看了張婆一眼，張婆的話頭便應聲掐斷，悻悻而歸站到了王氏的身邊。

看了這段，梁先那擡上去本來想喊cut的手這才穩穩地縮了回來，“哎，這仆人的角色也是個老人了，可我還真叫不上來名字。”

陸辰良認得她，“于卿雙。”

這人自然也是個有功底的女演員，只是礙于從前的舊事，壞了地位和名譽，這才只能在電視劇裏演些醜角或是阿姨媽媽輩份的小角色。于卿雙和舒盼的這短短一分鐘對戲，兩人一來一回，雖不着一詞卻是比李翀光和王氏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要有意思得多，甚至可以說是調劑了袁晶和林琛用力過猛導致的偏激。

許珊看得出神，她之前是沒有看過于卿雙演戲的，所以在《明凝傳》片場，這位于老師口口聲聲說要教舒盼的時候，她才表現得并不太在意，如今看來舒盼對于卿雙尊敬的态度并不是毫無道理的。另一個方面，她雖然無法否認畫面裏的雲芳菲和舒盼十分相像，但又不由地覺得這個猜想太不靠譜。

舒盼的演技……現在也能達到這個水準了嗎？

喬氏拿是拿住了名冊，卻絲毫沒有要翻開的意思，她朗聲道，“弟妹這話說得有理，江淮一帶大好兒郎多得是。我李家只有一獨女，自然是要好好挑選夫婿的。現下穆家小兒既然有意斷了這門親事，我李家也不便多做挽留。不過——”

王氏大喜，喬氏和李翀光對視一眼，暗示他且慢發作，随即平穩地接口道，“嵘兒既然能對這婚事做得主，便讓他親自來退。休得推诿旁的什麽人來做說客。”

王氏當即被抓住了痛處，她面露難色，終是在氣勢上矮了一截，“這……”身側的張婆，拉了拉王氏的袖子，這處兩人本也是沒有詞的，但袁晶顯然看不懂于卿雙的用意，她稍微愣了愣，情緒就卡在這裏過不去了。

梁先站起來喊停，他大為惋惜，“哎呀，這段本來可以的。”

前頭舒盼和于卿雙那段細節演得真挺有意思，可惜卻毀在了袁晶接不上于卿雙的戲這點上。

陸辰良統籌全場，他發話道，“稍微休息一會兒再來吧。”

舒盼感覺自己大家閨秀的架子端得真心好累，小歡過來把她扶到邊上休息。怎麽說這喬氏的第一段也算是盡力演了，不知道效果出來會是個什麽樣子，舒盼還正想着過去陸辰良那裏求教，袁晶和林琛卻齊齊走過來擋路。

舒盼一見這陣仗不由地後脖頸生疼，感覺自己腦袋上安着的那些發髻和飾品都在成倍地加重啊。

袁晶上來就就忿忿地一句質問，“雲芳菲，你是故意的吧？”

舒盼雙手扶着腦袋，一臉無辜地道，“是啊，我故意的。”

講點道理啊，這場戲她可完全是故意順着這兩人的套路在補缺補漏啊，他們兩個自己跑偏了，總不能還怪自己吧？

袁晶看着舒盼一派輕松自如應答自己的樣子，雙眼幾乎都要冒火了，“你……”

林琛當即站過去，擋在兩人中間調停道，“好了，剛才那場本來就應該在一起過過戲再上的。”

舒盼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她剛才就想找袁晶和林琛過臺詞了，可是這兩人神神秘秘地站在一邊說小話，她根本都插不進去，自然只能稍微和于卿雙對對詞了，這才能在剛才那部分自然而然地補充了一段細節。

袁晶被這麽一攔，心中的怒意更盛，“我還想問你呢，從剛才起就勸我好好演戲別生事，你現在看看到底是誰在找事！”

林琛沉聲道，“袁晶，你最好別忘記剛才我提醒你的話。”

怎麽聽袁晶這話的意思，林琛剛才找她談話的內容還是關于雲芳菲的？

舒盼懶得再理會這兩人，反正她問心無愧，又不是她聯合于卿雙要坑袁晶，本子上就是這麽寫的，只能說袁晶沒預料到于卿雙能把張婆演得這麽好，這才失策分心了。

本來被導演喊停重來這種事情在片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這一次袁晶和雲芳菲同臺，如果兩人表現得一般好也就算了，偏偏袁晶吃了個NG，還是在于卿雙這種不起眼的角色手上，她怎麽想都氣不順，又礙着林琛也在場，不方便和雲芳菲當面置氣，索性對于卿雙發作起來，“聽一兩個人叫一兩聲前輩，還真以為自己多有臉面了？”

于卿雙演過的戲不比陳霄萍少，不過她從來都不屬于受人尊重的那一類前輩。對于袁晶的諷刺，她索性當做聽不見，可袁晶卻越說越難聽，“說得就是你，有本子不照着好好演，專會給自己加戲搶鏡頭，還怕自己那點破事別人知道得不清楚嗎？”

袁晶的聲音十分尖利，周圍的不少演員漸漸圍了過來。于卿雙的腳步一滞，她轉過頭來，“小姑娘，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