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小孩子的腦子就只知道愛情。”唐師回過頭來,以憐憫的目光看着季雲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并非只有愛情,我在意芙蓉師,這和愛情無關,我對他是強者對強者的欣賞,征服強者是一種無上的樂趣。”

季雲景不服氣地說:“別裝了,我看你就是深愛着龍首,不然怎麽能平白對別的強者挑出那麽多刺。心有所屬的時候,看其他人都會帶着不滿意。”

唐師:“弱者就是沒眼光,我只滿意芙蓉師,因為只有芙蓉師沒有缺點,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

季雲景:“……”

無話可說,也不想說。

……

星河垂墜,夜幕降臨。

在季雲景指引下,唐師把他帶到天原山南邊的一個小木屋前。木屋內有人,那人感應到非同一般的氣息,繃着臉走出來,看到季雲景竟和唐師站在一起,心中一驚又一緊。

季雲景剛看到父親從屋裏出現,內心複雜的情緒剛冒頭,接着就眼睛一花,被父親從唐師身旁帶離。

季天瀚緊緊抓着兒子的手臂,提防地看着唐師:“雲兒,你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唐師皺眉說:“這麽提防我,生怕我拿走蝕魂玉嗎?當初我爹只是把蝕魂玉借給你,我若想拿,你就得雙手奉上。”

季天瀚沉聲說:“你若想拿,我會雙手奉上,但同時我将不再遵守約定,随時可以對邪道中人出手。”

唐師目光冷了下來:“哦?你在威脅我?”

季雲景看看父親,又看看唐師,才這麽兩三句的功夫,周圍的溫度就降了下來,兩個大能針鋒相對,仿佛要一觸即發。

季天瀚說:“魔尊向來狂傲,當然是不怕的,但雲兒還不能離開蝕魂玉,怕的人,是我。”

他初成為大能的時候,眼前這個人還是個貪玩小孩。

如今眼前這個人也成了大能,他沒有信心敵得過對方。他怕得很,若是輸了,賠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

唐師哼了一聲,對季雲景說:“看好蝕魂玉,我需要時再來取用。”

說罷,就離開了。

季天瀚吃驚,雖不明白,懸着的心暫且放了下來。

季雲景也很吃驚,唐師就這麽不擔心他帶着蝕魂玉遠走他鄉?

……這就是頂尖強者的底氣?

季雲景看向季雲景,方才和魔尊針鋒相對的表情一變,從強勢的大能變成謹慎斟酌詞語的父親。

“雲兒,能告訴父親,你怎麽會和唐師在一起嗎?”

所幸唐師沒有傷害雲兒,也沒有利用雲兒。

季雲景說:“偶遇。”

确實是偶遇。

季雲景問:“爹,娘是怎麽死的?”問的時候,他緊緊盯着父親的面容,看到父親一瞬間變得很傷感,傷感的情緒很快收回去,又變成無奈。

季雲景很難過。

方才父親和唐師的對話證實唐師所說關于蝕魂玉的故事是真實的。竟然是真的,那他一直佩戴的玉佩豈不是……

“雲兒,你累了吧。”季天瀚嘆道:“進屋坐吧。”

季天瀚這次能回這裏,只是想回來看看,也多虧冰輪正專注于芙蓉師,否則他恐怕難以脫身。兩個人走進不過離開幾天的屋子,內心竟生出一股久別的唏噓感。

季天瀚向季雲景緩緩敘說。

當年,正道在書江流的帶領下從式微轉為強盛,天瀚仙侶每次都是沖在抗擊邪道前線的中流砥柱。夫妻二人眼看正道逐漸強大,欣慰之餘,做下孕育一個寶寶的決定,誰知天意弄人,季夫人竟懷了個魂魄殘缺的胎兒。

經過無數次思考、糾結,甚至争吵,魂魄殘缺的胎兒越長越大,季夫人決定把胎兒生下來。季天瀚拗不過她,內心對未出生的孩兒也很不舍,便到處奔波,尋找能幫助孩子的辦法,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

胎兒出生那天,既不哭也不鬧,一離開母體,就開始出現垂死之象。天瀚俠侶将新生兒封入靈石中,以強大的修為制造封印,凝固新生兒的時間。可這樣做只能讓新生兒不死,除此之外毫無用處。

一向堅強的季夫人再也控制不出,恸哭出聲。看着痛哭的妻子,還有自己無法睜眼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孩兒,季天瀚做下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和妻子抱着封有孩兒的靈石來到危樓,請求唐典的幫助。邪道唐家從來專長續命,唐典果然有辦法。

得到蝕魂玉,天瀚仙侶立即退隐,退得迅速且幹淨,一刻不耽誤地尋找魂魄和真元,潤養蝕魂玉。

把蝕魂玉交給天瀚仙侶時,唐典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他說天要你們的孩兒死,你們卻非要他活,想達到目的,你們必須有付出任何代價的覺悟。

一開始的一百年裏,他們四處尋找命不久矣的修者。命不久矣的修者不難找,願意把魂魄和真元給他們的卻非常稀少。不過一百年的不懈努力,還是讓他們積攢了可觀的數量。可這一百年的收獲不過讓孩子多了二魄,想讓孩子健健康康,還遙不可及。

季夫人終于明白了唐典的意味深長,決定以身養玉。季天瀚無數次要求換他來養玉,但季夫人仗着已經把蝕魂玉封入靈府,除非重傷她才能奪取,對季天瀚的焦急視而不見。

當時季夫人和季天瀚同為剛剛踏入空冥的修者,實力已經足夠強悍,季夫人還擔心自己的修為會不夠,在養玉的兩百年裏拼命修煉,最終達到了接近突破空冥階的修為,把蝕魂玉養得靈力無比充沛。

季夫人以身換玉,季天瀚親手埋葬了愛人,将蝕魂玉送入靈石之中。

“我不明白。”季雲景低下頭,看着地面,悶悶地說:“幹嘛要為一個殘缺的孩子做這麽多事,打掉再生一個不就好了嗎。”

季天瀚無奈地笑笑。

沒聽到回答,季雲景擡起頭,看向季天瀚。

季天瀚只好說:“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你母親不準,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堅持。後來我第一次抱着剛出生的你,心裏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好難過,這是我的孩子,這就是做父親的滋味,太美妙了,可是我的孩子馬上就要死了。

再後來,我第二次抱着你,那時你在蝕魂玉的潤養下三魂六魄補齊,還是那麽小,但臉蛋紅潤,看着我一直笑。”

仿佛又回到那個刻骨銘心的時刻,季天瀚的語氣變得無比溫柔,充滿慶幸:“我覺得,一切都值了,還好我們沒有放棄。”

季雲景嘴一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那你沒有愛人了,我也沒有娘了。”

季天瀚歉意地說:“對不起。”

季雲景的淚水吧嗒吧嗒落下來,季天瀚趕忙替他擦眼淚,心裏急得不行:“都怪我,雲兒別哭,是父親沒用。”

“我又沒有怪你。”季雲景抹眼睛,“明明應該是你們怪我。”

怪我給你們帶來這麽多痛苦折磨。

謝謝你們沒有放棄我。

……

銀月撒照白茶莊,時間如同回到十月份,村中發現水晶棺那時,幽黑寂靜,過于寂靜。

一個人也沒有。

唐師在村裏的主街慢慢走着,周圍的房屋全都空蕩蕩。他方才路過田地和茶園,兩處地方都已久無人打理,長出了雜草。

白茶莊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無人村莊。

這裏在水晶棺之危後,沒有再發現其他異事,沒有再受邪怪影響,導致無人的原因,不難猜測。

碧城易主,冰輪宣揚以戰止戰,碧城平和不再,離碧城距離較近的白茶莊首當其沖受到影響。越來越多的修者趕往碧城,大多會經過白茶莊,就算奔着共同的理念,人與人總歸是不同的,何況都是些好戰之徒。修者之間一旦産生摩擦,對周圍的普通人來說就是一場災禍。

就這樣,白茶莊的村民都遷走光了。

“芙蓉師。”唐師對着空蕩蕩的主街咕哝了句:“你喜歡的白茶以後很難再喝到了。”

他忽然停了下來,困惑地低頭看着腳下。

唐師腳下,是當初祁青幾個年輕人挖出水晶棺的位置。此時此刻,這個位置下居然有東西。

腳下的那東西是水晶棺被取出之後埋進去的,祁青那小子別的不說,辦事還是很細致,不會出現這麽丢三落四的情況。

唐師直到走到正上方才察覺這裏埋了東西,掩埋者的手法非同一般。

這下面是……?

碧城。

碧雲閣。

現在的碧雲閣相比原來,已經大為不同。

書江流自诩尊貴,從林中荒廢的那片如同宮殿的舊碧雲閣就可看出他的日常作風是多麽奢靡華貴。他命人改建了碧雲閣,如今的碧雲閣如同仙宮。

除非得到允許,否則任何人不得踏入這仙宮之中。

書別意被關押在仙宮的其中一間房裏,與書江流的房間相隔不遠,是間幹幹淨淨的廂房,他卻無法踏出去半步。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書江流走進房內。

大晚上的,書別意正在榻上打盹,這時擡了擡眼皮,随意看了眼來人,接着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呵欠。

書江流說:“別意,我不喜歡你這麽不聽話。”

書別意說:“那就太好了。”

書江流抓住書別意頸上的鐵鏈用力一扯,後者被扯得跌向前者,牽扯到插在琵琶骨上的枷鎖,疼得怒罵了一句:“**大爺!”

書江流居高臨下,冷淡地說:“說,劍經在何處。”

書別意說:“在你靈府裏,藏得很深,建議剝開找。”

書江流一甩手,書別意被甩得跌倒在地,悶哼一聲,疼得一時半會沒能爬起來。

“我讓你看好芙蓉劍。”書江流愠怒道:“你和劍玩身份扮演也就罷了,還敢把我放在你體內的劍經取出,若非你是我的兒子,我早已将你挫骨揚灰。”

書別意不耐煩地說:“說得好像你對自己兒子多好似的,別裝了,惡心死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劍經,以後就不好徹徹底底地掌控芙蓉劍,你會瘋的!”

“別意,我不喜歡你這麽低估你的父親。”書江流在榻上坐下,将窗戶推開一些,神态恢複平靜,“沒有劍經,我大不了把芙蓉劍再丢回熔爐,只是這樣太麻煩。

你不說劍經所在,無非是還抱有癡心妄想,以為能脫離我的手掌心。”

書別意慢吞吞起身,一頭冷汗坐在地上,不馴地盯着書江流。

書江流瞧了眼窗外,像是看到意料之中的事,盡在掌握地一笑:“不可能的,別意,你和芙蓉劍,都沒可能。”

有人擅自來到碧雲閣,挾着一股全然不收斂的凜然氣勢。

窗外幽邃的黑夜裏,閃過一抹紅色。

意識到怎麽回事,書別意不禁眉頭直跳。

朋友。唐師。

你是邪道的魔尊,呼風喚雨,招招手就是一摞一摞的魔修供你驅使。

你閑得沒事一個人跑來這裏,還這麽大張旗鼓,想什麽呢?!

外面,唐師緊緊地注視攔在前方的人。

芙蓉師換了一身白衣,頭戴玉冠,衣衫領口、袖口處繡有銀紋點綴,衣冠楚楚,矜貴高雅。

唐師說:“我不喜歡你這麽看着我。”

芙蓉師無聲盯着唐師,過往溫柔不存半分,只有全然的漠然與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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