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跳如鼓。
手卻下意識的伸了出去,按下了床頭的電燈開關,屋子角落裏一圈暖黃色的燈光亮起,并不太亮,但用來照明應該夠了。
腦子仍然混亂到嗡嗡作響,卻莫名的在意起她之前在黑暗中的那一聲很輕的呼痛聲。
遲稚涵,走路的時候不愛看路,很容易撞到桌角。
在門外響起密碼鎖開鎖聲音之前,悄悄的把被子拉開一條縫隙,透過昏黃的光線又确認了一遍照明。
門就在這時候被打開,外面的日光讓他眯了眯眼,看到了一雙穿着毛茸茸拖鞋的腳踝。
迅速的放下被子,黑暗中仍然是他熟悉的悶熱的安全的感覺,他卻突然放空。
之前嗡嗡作響的腦子,似乎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只能很清晰的聽到她關門的聲音,體趿着拖鞋走出玄關,然後停住。
“你開了燈啊?”語氣上揚,很驚喜的樣子,然後低聲呢喃了一句,“真好。”
齊程的手指無意識的彎曲了一下,呼吸放輕,閉了閉眼,眼睫毛劃過被套,癢癢的。
又是一陣體趿着拖鞋的聲音,她走路姿勢懶洋洋的,前腳貼着後腳,拖拖踏踏,漫不經心。
所以特別容易磕磕碰碰。
她似乎在客廳中央站了一會,然後吸了吸鼻子,才往吧臺方向走。
齊程皺眉,因為敏感的性格在加上需要研究遲稚涵的微表情做素材,他很清楚遲稚涵的小動作。
她在很尴尬的時候,會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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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門做菜開小差導致鍋子裏的湯煮沸溢出來的時候,會吸鼻子,接電話對方吐槽她現在的老板太詭異的時候,會吸鼻子。
她剛才在客廳中央……看到了什麽?
不安的動了動,衣服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特別大聲,齊程臉紅,冷汗又開始往外流。
“我看到監控屏幕了。”遲稚涵又吸了吸鼻子,“親眼看到還是會覺得……有點怪怪的。”
收拾碗筷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遲稚涵說完這句話後就沒有再開口,齊程在被子裏的冷汗越流越多,呼吸聲變重,身體又一次因為脫水而感覺到眼前發白。
她似乎出去了,門被帶上,屋子裏再一次安靜。
可是他,卻動不了了,再次一次脫力,躺在床上喘的像一條離開水的魚。
監控裏也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看。
在對面設監控,本意是為了這一本漫畫,之前請的私廚都是男人,齊寧又特意叮囑過對門的人怕吵,所以他們的态度也一直都是公事公辦的,他從來沒有覺得監控有什麽不妥。
但是遲稚涵和他的互動,讓這一切變了質。
監控早就已經不完全是為了看她做飯了,遲稚涵把大部分的活動時間都放在了客廳,用攝像頭交流的那段時間,遲稚涵甚至會和他一起看完一部電影。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互動,哪怕心裏知道不妥,今天還是因為屋子裏太安靜,下意識的就打開了它。
也難怪遲稚涵會尴尬。
遲稚涵心裏面,會不會覺得被侵犯,想象像他這樣的怪物,藏在陰暗不見光的角落裏,睜着眼睛貪婪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這樣的畫面讓他覺得難堪。
齊程仍然在喘,眼前一陣陣的暈眩發黑,卻咬着嘴唇坐了起來,因為太用力,嘴裏甚至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想去關監控。
難堪的全身都像是有螞蟻爬過,又像是赤身裸體被晾在人來人往的街上。
發病後的負面情緒終于徹底侵襲了他的理智,他感覺自己呼吸粗重,眼前一陣陣發黑後那片黑色慢慢的變成血紅。
所以他沒有聽到密碼鎖再一次打開的聲音,打開門後突然亮起來的亮光讓他下意識的轉頭,背着光,他只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
遲稚涵看到監控屏幕的那一瞬間,心情複雜。
不管是簽一個月的臨時合同還是現在的一年續約合同,她都沒有對這個監控提過任何異議,哪怕心裏面已經知道,這個監控早就已經不是查看做菜過程這麽簡單了。
這監控是對門這位查看外界的唯一出口。
一個人住在那麽空曠的屋子裏,蜷縮在樓梯後面的床上,拉上所有的窗簾杜絕任何光亮,看起來絕望無助,卻仍然會忍不住打開監控屏幕。
這種舉動,看起來像是求助。
一個不想被拉入黑暗深淵的人,做出的隐晦的但是迫切的求助舉動。
她完全能讀懂。
但是在看到監控屏幕裏面熟悉的廚房擺設的時候,還是微微紅了臉。
好……清晰的攝像頭。
那麽她有時候早上帶着巨型眼睛框沖到衛生間上廁所的樣子,也被他看光了……
忍不住臉紅,帶着莫名的惱羞成怒的情緒,悶頭悶腦的收拾完碗筷,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才想起來,她剛才抓了一把牛軋糖忘記給他了。
而且,窗戶是不是也沒關。
入秋了,臨近傍晚會很冷,他們住的地方又因為綠化太好,溫度特別低。
猶豫了一下,找了個盒子又抓了一些其他零食,煮了一壺焦糖蘋果茶,撒了一些肉桂,給自己找了個送下午茶的名頭,體趿着拖鞋又打開了門。
眼睛還沒有完全适應黑暗,但是卻看到了床上應該躺着的人的正直立立坐着的身影。
……
首先,确實是個男人,頭發淩亂。
然後,似乎個子很高,身材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瘦削。
最後……為什麽感覺這身形不太像是中年人……
兩個因為光線都看不清楚對方長相的人,就這樣隔着門對視了兩秒鐘。
……
床上的那位像是受驚的動物,呆愣了一下之後動作迅猛的拉起被子。
然後就這樣直立立的罩着被子變成了一坨。
……
已經适應了屋子裏昏黃光線的遲稚涵眨眨眼。
她也很驚慌來着,那一瞬間她甚至想轉過身去,腦子裏面特別荒謬的擔心自己會看到他頭上長了角……
但是他現在這一坨讓她實在是不好意思繼續做驚慌的那一方,因為床上那位看起來真的已經石化了。
“那個……”清了清嗓子,遲稚涵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能理直氣壯一些,“你中午只喝了粥,我怕你餓所以做了下午茶。”
石化的那一坨仍然僵硬着。
遲稚涵猶豫了下,決定不要提醒他剛才因為動作太大,他的個子又高,現在被子并沒有完全遮住他。
所以他現在一雙白的晃眼的大腳正露在外面,十個腳趾都縮成一團,每個腳趾都在訴說他即将緊張身亡的心情……
這腳看起來最多二十歲……
保養的真好……遲稚涵莫名的臉紅了一下。
“我轉過身,你躺好後再敲床頭告訴我好不好?”抿着嘴想出一個荒謬的辦法,說出口後反而覺得,這個方法似乎很适合現在這個荒謬的時刻。
那坨石化的東西在猶豫了幾秒之後點了點頭。
被子有些厚重,點頭的時候下滑了一點,吓得他又立刻一動不動了。
“……我轉身了。”遲稚涵有些不忍,快速的轉身,然後規規矩矩的站直了一動不動。
齊程整個人都是懵的。
遲稚涵開門的那一瞬間,他正在發病初期階段,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從脊椎尾端開始,全身肌肉開始緩緩的失去知覺。
然後他就被陽光刺中了眼睛,金光閃閃的,帶着暖意,刺的他眼睛濕潤潤的一片。
再之後的所有行為,就完全是身體下意識的動作了。
很蠢。
蠢得像是四肢爬行的怪物。
可是做都做了,他僵在被子裏,被動的等着遲稚涵的反應。
會笑他吧……
她剛才,應該看到他了……
鬼一樣的模樣……
咬着下唇,齊程的黑色眸子裏水氣氤氲,眼眶開始一點點的泛紅,指關節因為抓着被子太用力,現在生疼生疼的。
他其實,長得挺好,沒生病之前,體育很好,成績中上,打籃球的時候,會有很多女孩子圍着籃球場為他加油助威。
那時候的他真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連臉都不敢露出來的樣子。
遲稚涵放柔語氣提出來的方案,讓他松了一口氣,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水氣凝結成了水珠,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沒有嘲笑他,很體貼,做的事情到目前為止全都很貼心,沒有讓他難堪過。
但是他,心情并沒有因此變好。
那一瞬間,他腦子裏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如果當時開門的時候是過去的自己,那麽他可能會揚起手,對着遲稚涵露出大白牙。
打招呼而已。
遲稚涵應該得到的禮遇。
她照顧了他那麽多天,叽叽喳喳的填滿了他所有胡思亂想的空間。
水滴一滴兩滴的落在衣服上,齊程吸了吸鼻子。
緩慢的躺好。
然後很難過的伸出了手,敲了一下床頭上的木板。
他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現在的他,能發出來的,只有這樣沉悶的敲擊聲,他甚至,都不敢出聲。
一如既往的,讨厭他自己,只是這一次,多了一絲絲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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