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私教的小辦公室裏。

“行啊小嚴，兩天就簽到學員啦！”

李威還在嚎着，翻出了被他臨時夾在冊子裏的學員資料，把屬于辛然的那張數據表拿出來，遞給了嚴晏。

“湊巧啊，湊巧。”

嚴晏不喜歡與陌生人太過熟絡，但李威卻是個老實巴交沒心眼的自來熟。從他剛才信了辛然的話就能看出來。

嚴晏和這邊的健身俱樂部簽了半年合同，包含一個月的試用期。

他提前修了很多必修課，所以大四沒有理論課要上。雖然備考需要花費很多精力，但好在他一直都按部就班，準備得相當充分。

沒辦法，誰讓只有比別人加倍努力，最後才能比別人加倍輕松呢。

李威嘿嘿一聲，全然不覺面前年輕人心中的滄桑，自顧自說道：

“說實話，我覺得這個辛先生吧，模樣長得可真好。”

說完又想起自己上次惹人不開心的事情，稍微點尴尬，只好對嚴晏說：

“便宜你小子了。”

嚴晏嘴角抽了抽，沒料到話題會朝這個方向發展，不甚上心地幹笑了兩聲。

他剛才和辛然就只打了個照面，看到正臉也只有那麽幾個瞬間，但他确實得承認李威這話說得沒錯。

不過他并不喜歡辛然這種體格，身高夠，體重卻沒跟上，雖然看起來還是比“竹竿”要好很多，但總歸說來太清瘦了些，沒什麽氣勢。

“哎，我說真的。雖然在背後議論一個老爺們兒不太好吧，但是你看……”

李威說着就把手機掏出來，點開相冊，翻出一張照片舉到嚴晏眼前：

“你看，這白的，這皮膚好的，咱們成天在健身房裏哪見得着這樣的呀？關鍵是還一點都不覺得他娘，你說怪不怪……”

嚴晏本是敷衍地看了一眼照片，不過看到畫面就愣了神，還來不及嫌棄李威猥瑣，自己心裏就已經和李威統一了戰線。

照片裏的辛然赤着上身面對着鏡頭，頭略微偏向了一邊，不知是害羞還是不高興，眼神閃躲着看向一旁，手臂也好像有點僵硬。

他的皮膚真的很白，常年不見光的那種白。沒有了衣服的修飾，一個更加單薄的辛然出現在了李威的手機屏幕裏。

“這是……什麽照片？”

“哦這個啊，你以後收學員也得記着拍，健身之前都得拍一個，留着健身後期做對比用。辛然這照片還得發給你，你微信多少啊？”

嚴晏迷迷糊糊地和李威互加了微信，點開對話窗口裏發來的三張照片，這才注意到照片背景裏的網格牆。他把照片各自看了一遍，又翻回那張正面照多看了幾秒。

太瘦了。但确實長得好看。

如果再練結實一點就更好看了。

這應該也算是自己這個新官上任的“教練”，以後需要幫助他完成的目标吧。

辛然站在跑步機上，人還愣着，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一根修長的手指，骨骼分明而不粗大，停在“START”鍵上輕輕一按，發出滴的一聲，跑步機就應聲而動。

辛然吓了一跳，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人從跑步機上飛出去的畫面，慌亂地伸手抓住了兩邊的扶手。

嚴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了辛然旁邊，見他還愣着，解釋道：

“不用怕，剛啓動速度都是‘1’。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跟您說明跑步機的用法。這邊是坡度的調整，速度的話在右手邊，數字越大，坡度越陡、速度越快。”

嚴晏已經晃到跑步機的一側，一只腳踩在跑步機的邊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跑步機的扶手上，另一只手還撐着下巴，正擡起眼看着辛然：

“您是從來沒進過健身房吧？還好我過來看了一眼。”

嚴晏笑得有些揶揄，但卻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雖然讓辛然有些不好意思，卻不至于感到窘迫。

嚴晏看着辛然冒紅的耳朵尖，忽然想起了他說“我就要他了”這句話時的情景，覺得十分有趣。

心想：那豈不是該對他負起責任來？

“是、是不怎麽鍛煉過。”

辛然突然結巴，暗罵自己露怯。一邊在跑步機上慢慢走動，一邊沖嚴晏點點頭，又問：

“那我跑幾合适？”

嚴晏想了想，伸手幫他按到“5”，等辛然大步走起來，又給他按到了“8”。

這個速度對男人來說應該不算快，給一看就不像是常運動的人做慢跑，應該比較合适。

辛然已經懶得去思考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跑過步。現在他只能努力讓自己不大喘氣，還得顧及着一旁的嚴晏，心下叫苦。

殊不知這幅樣子在嚴晏看來也還是有幾分局促。

一般女孩子慢跑，“6”是比較合适的速度。

辛然再怎麽疏于鍛煉，到底也是正經大男人。嚴晏平時就按“8”慢跑熱身，偶爾有氧無氧間歇着做，也會跑跑“13”的沖刺。

但嚴晏看眼前這人，好像有些吃力，卻不願意跟自己開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

辛然努力張嘴呼吸，盯緊跑步機上的時間，發現這才堪堪過去了五六分鐘，而他得熱身二十分鐘。

他覺得自己已經夠熱了：自己生命中可還真是從未有過哪一個二十分鐘是如此的難熬。

哪怕是學校裏二十分鐘的大課間休息，還不是轉眼就過。

正想着，嚴晏又伸手過來，在箭頭模樣的按鍵上按了幾下，發出滴滴滴的聲音。

辛然一愣，雖然速度變化不是很多，但不至于跑得太急，低頭一看速度值，果然是幫他減了速。

嚴晏努努嘴，示意辛然看他剛才按的按鍵：

“這裏是微調速度的，您平時自己掌握就好。這一排器械都在大廳，空調冷氣不夠足，大熱天的，我們跑慢些。”

辛然心裏放松不少，身體自然也放松下來，腳步也不再那麽沉重。

看來嚴晏是個好相處的，又體諒他，又給他留了點面子。

辛然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好氣息，穩着聲音對嚴晏說：

“別您啊您的，知道我的名字吧？叫名字就行。”

——暫且不提他為什麽沒對李威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辛然。”嚴晏輕笑一聲，“以後要多多指教了。”

男人的模樣很年輕，氣質倒是沉穩得很。只有現在帶着笑容的時候，才露出點大男孩的感覺來。

來不及體會嚴晏意味深長的後半句，辛然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在心中默默地數分讀秒，認真地跑了起來。

只是再怎麽默數，時間也不會加速流逝，更何況嚴晏好像沒別的事做，一直站在他旁邊，也不吭聲，不知道是在看他還是在發呆，從頭到尾維持着同一個姿勢等他跑完。

直到辛然腦門上的汗豆快滴到鼻梁骨上了，嚴晏才大發慈悲地出聲：

“好了，差不多了。”

嚴晏說着，卻沒有直接按“STOP”，而是将速度又降到了開始時候的“5”，看着辛然由跑變至快走，而後又減至了“3”，讓他慢慢走夠了二十分鐘，才按下了停止。

這樣一走，辛然也緩過勁來。擡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不由心想：這二十分鐘也太值了吧，存了三十年的汗一口氣出了。

不是辛然誇張，不愛運動的人都知道，突然讓你跑這麽一遭，是真的受罪。

“我守着你跑一回，下次自己跑也要像這樣由走入跑，跑完也要先走一走再停下來，這樣對心髒好。”

嚴晏又補充：

“中間這個最大的紅色按鈕，是緊急停止，一般用不到。你跑的時候得注意，別不小心碰到它，要是突然急停，你不至于摔，但肯定站不穩。”

辛然認真點頭。他現在嗓子裏已經沒有了堵的感覺，但還是有些小喘。

在跑步機上跑動的時候還沒覺得腿發木，剛一下來站在平地上才覺得腳下軟綿綿的，像沒踩在實處一樣，人跟着歪了一下。

嚴晏伸手拉着他胳膊扶了他一把，說：

“你慢點下，感覺飄了是正常的。還有，以後跑步盡量用鼻子呼吸，別大喘氣。”

辛然點頭到麻木，心想跑個步都這麽不容易，一會兒還不知道要練什麽呢。

嚴晏還站在身旁，并沒着急走，而是四下尋找着什麽，辛然就沒開腔，默默給自己順氣。

“來，你過來。”

辛然不知所以地跨步到嚴晏示意的地方，疑惑地看着跑步機的邊沿，不知道嚴晏要讓做什麽。

這時，嚴晏忽然站到了辛然的身後。

從跑步機上下來，辛然瞬間矮了一大截。每臺跑步機之間的間隔較小，兩個身量出挑的男人擠在了一個窄道裏。

辛然完全被身後男人的氣息籠罩，一股清爽的沐浴露味充斥在他的鼻尖。

嚴晏右手直臂撐在扶手上，左手微扶着辛然左邊大臂一側，指揮說：

“腳翹起來，前腳掌放在邊沿上，打直。”

看着辛然肢體僵硬地按照指示擺放腿腳，嚴晏只當他從沒鍛煉過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指導得更詳盡一些：

“對，後面腿也打直，墊起來，身體前傾。小腿有拉伸感嗎？”

辛然不是不知所措，只是整個人被嚴晏圈住，稍微有些走神。

嚴晏的左手從自己的左臂處懸空滑了下去，在自己那因為前腳翹起而不自覺彎曲的後腿上輕輕拍了拍，示意他站直。

姿勢正确之後，嚴晏撐在扶手上的右臂也放了下來，站到一邊，與辛然拉開了距離，并告訴他每次跑完都要記得這樣拉伸，每三十秒換一邊，做個兩三組。

而後嚴晏又教了他如何拉伸大腿前側，仍是三十秒一邊，讓他每次跑完都把這兩個動作做到位，這樣腿部才能得到有效的放松。

“行了，我們去私教廳吧。”

嚴晏朝辛然輕輕勾了勾唇，擡了擡下巴：

“若是減脂，那練完力量之後再跑個四十分鐘效果最好。不過你不用大量的有氧，熱身做到位就可以。”

嚴晏邊說邊邁開步子朝裏邊走去，走得不快，只是和辛然保持着一人的距離，不知是不是體諒他腿軟。

至此，辛然才覺得自己終于能夠好好呼吸了。

辛然在背後打量嚴晏，心想有些人真是羨慕不來。悄悄嘆了口氣，辛然斂了心思，跟上去與嚴晏并肩。

體操室的四周都貼上了鏡子，顯得比較空曠，兩側有扶手，除了整齊堆放在一旁的瑜伽墊外，沒有什麽別的器材。

而辛然所處的私教廳較小一些，四四方方，被玻璃隔成了一個廳兩個小室的格局，而玻璃上貼了畫紙，畫着有關鍛煉的圖樣，外面看不到裏面，裏面卻可以看到外面，只是像戴了墨鏡一樣，會感覺暗一些，很是精巧。

其中一間小室是辛然做體質測試時去過的，裏邊除了成套的測試儀以外，就是那面網格牆，中間有一張小圓桌和三兩個板凳。

另外一間小室辛然還沒去過，裏面有一個按摩椅，配着一張美容院裏面會用到的那種按摩床，床頭掏了個洞，如果仰面躺着就會用小枕頭蓋起來，如果是趴着就能出氣。

廳裏的牆上也貼上了鏡子，辛然趁着嚴晏去裏面小桌上拿數據表的功夫，打量着鏡子裏的自己。

四肢姑且算是修長，身量也不矮，頭發沒剪有些邋遢，發梢都被汗水打濕了，結成一縷一縷的。

他向着鏡子走進了些，囫囵擦掉了臉上的汗水，但還是能看見自己脖頸上細密的一層汗。

辛然腦海裏突然閃過嚴晏的背影：那是一個走在路上，會讓人産生想要繞到他前面去看正臉的想法的背影。

對比自己，莫名覺得有些狼狽。

老天爺偶爾格外開恩一回，讓他在茫茫人海中和自己的理想型不期而遇，卻又偏偏只讓他見到自己最不妥帖的時候。

嚴晏闊步走回了廳內，就見辛然正瞅着鏡子出神。

“震驚！某男子為何在私教廳中一動不動，原因竟是看自己看呆了。”

在聽到嚴晏說震驚兩個字的時候辛然就已經回了神，聽到接下來的又是一陣哭笑不得，但面對嚴晏爽朗的笑容，他也跟着笑了出來。

看到辛然笑，嚴晏倒是有些意外。因為自從辛然踏入俱樂部起，就沒見他笑過，雖不是一副苦大仇深，但至少是不相熟的人也能看出來的愁眉苦臉。

眼下笑一笑還是很精神的。

嚴晏常和朋友打趣，但自問不是個自來熟。會打趣辛然……想了想，還是歸因于工作服務性質的緣故吧。

他做過不少兼職，少不了要與人打交道，只是這次這份工作更特殊一些，給人提供一對一服務，氣氛怎麽能尴尬。

辛然收回剛才的心思，又想：管他那麽多，至少能碰見一個合眼緣的人。

當即也就把窘不窘迫的事抛在了腦後。

嚴晏取了兩張瑜伽墊并排放在地上，用消毒液噴過之後拿帕子擦了擦，自己在其中一張上盤腿坐下，拍拍空着的另一張墊子，示意辛然過去。

辛然有樣學樣，也坐下盤起了腿。

面前的整面牆上都鑲上了鏡子，顯得空間敞亮些許，鏡子裏映出身邊男人的随意模樣，辛然心裏暗自贊嘆：他可是比鏡中的自己帥氣多了。

嚴晏雙手撐在身後，微微後倚着，印有小人的數據表放在盤起的腿上，他正在低頭看，表上還寫着李威給批的“亞健康”三個大字。

半晌，嚴晏輕輕呼了口氣，把腿上的單子丢在了一旁，看向辛然說道：

“我以前都自己練，不會分析這個。你應該是……肌肉量不足？準備前期增重增肌，後期塑形？”

和李威說的差不多，辛然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記得你這個身高的标準體重是多少，反正你肯定達不了标。”

辛然不由自主地坐正了。

現在早已經不是單純以瘦為美的時代，男人女人們都追求起了線條美，而辛然自知自己着實沒有什麽力量感。雖說他也從沒刻意追求這個——即使少年時候也渴望過，但不管怎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況，不愛運動并不代表徹底放棄關注自己的身體狀況。

辛然心裏有數，“男人四十一朵花”好說難做，因為他已經發現自己的精神頭不比少年時候好了。

拜親媽的基因所賜，長了一副撿便宜的顯小模樣，走出門還能裝裝大學生的樣子。可五歲一個坎，辛然早就和精力旺盛的少年時代揮別了八千裏。

世上沒有白通的宵，到年紀了自然以禿頭和痘痘作為偶爾遲到但永不缺席的回報。

特別是像他這種學術型的，俗話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嘛。

辛然在心裏躊躇着邁出痛改前非的第一步，端正思想，自我檢讨：

“我的生活習慣可能不大好，呃，無不良嗜好，只是破罐子破摔式的不規律。說起來不怕你笑，連這卡都還是我媽給我辦的呢。”

嚴晏并不過多評價，只輕聲道：

“是嗎？嗯，是感覺到你有點不自在，不過沒關系。第一，有人關心你是好事情，第二，改掉不好的習慣，最快的方法就是用新的好習慣去取代它。我看你剛才一臉凝重的樣子，估計是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吧？”

嚴晏動了動盤着的腿，微微側身看着辛然，眼裏有溫和的笑意，說出的話卻是不饒人的揶揄：

“至于不自在的原因，我就不猜了。你要是願意，可以跟我聊聊——如果你練起來之後，還能有力氣說話的話。”

本就準備努力接受現狀的辛然更是被這一席話收拾得服服帖帖，對嚴晏的裝腔作勢的吓唬也生不出什麽畏懼的心思來，只無所謂道：

“你別唬我，我很容易被唬住的，萬一撂挑子不幹了呢。”

嚴晏比他還沒所謂，輕笑着“嘁”了一聲說：

“得了吧，來都來了，試試看吧。你別看這些老爺們兒個個粗糙得很，但其實健身是個細水長流的細致活兒。”

辛然看着嚴晏，愣是把健身這個體力活的事咂摸出了一絲浪漫的味道。

人最拒絕不了的理由之一：來都來了。

今天還是更兩章，盡快把前面啰裏啰嗦的弄完

明天起就日更啦，也正式進入劇情了

感謝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