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嘶,你公報私仇呢?”

“不揉了,自個兒揉去,得了便宜還賣乖!”

溫書狠狠一拳錘在辛然大臂上,後者呲牙咧嘴地在床上打了個滾兒。

“才半年不見就這樣對我,唉,淡了淡了。”

教工宿舍裏,辛然把小書子叫來給自己揉膀子,反正溫書平時也沒什麽要緊事做,順便也商量下交流會的事情。

不料小書子犯上作亂,讓辛然陡然吃痛。

“得了得了,說事兒,說完我好趕快離開你這狗窩。”

溫書瞅着這個不像家更像雜物間的屋子,要不是還有張床,外面小陽臺還晾着幾件衣服,溫書幾乎就要覺得這裏沒有人住。

雖然他常來,也偶爾會在這邊小住幾天,但這不代表他就不嫌棄這裏。

辛然沒好氣地抱着枕頭嘟囔,把溫書都給氣樂了:

“是是是,我們溫大攝影的時間金貴着呢,我趕緊放屁,放完您好走。周六去吧,他們給我發了邀請函,能帶一個人去。”

“我時間上倒是沒問題。不過這種展覽,允許拍照嗎?”

“還不知道,得和負責人商量看,就說我作教學用途,看能不能拍。實在不行就當帶你去長長見識呗。”

“我謝謝您大恩大德。”

溫書翻了個白眼,接上話音:

“我也不懂你們這些東西,去了我該拍些什麽?”

“能拍什麽你就可勁兒拍,等回來我再選。”

“行。不過話可說在前頭,我是按時間收費的啊。”

“是,我知道。您長這麽好看,價格肯定不便宜吧?”

“怎麽,你肯給?那剛才給你錘膀子也得計時收費!”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一會兒,溫書十分慷慨地承諾周六上午接上辛然一塊兒去,順道再一起吃個飯。

辛然自無不允,能搭順風車當然比自己擠公共交通要好。

溫書話題一轉,打趣道:

“對了心肝兒,聽說我幹媽把你打發去健身了?”

“……嘤嘤嘤。”

“真的假的?前兩天我去看她,她給我提了一嘴,還說什麽……讓我督促着你去。我當時還以為她又是想一出是一出呢。”

“別提了,這回是真的了。”

辛然伸手去夠放在床頭櫃上的錢包,從裏面抽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卡,遞給了溫書。

“‘全民健身’,這名字也太土了吧。”

“親民,你這位藝術工作者能理解一下嗎?”

“這位置還不錯,條件怎麽樣?”

“挺新的,地方也大得很,什麽都有,唔……據說還有浴室呢。”

“現在哪個健身房不能洗澡?得了,土名字配你這個土老帽,合适。”

辛曉提起這事的時候,溫書心裏其實是贊成的,當然前提是辛然能好好堅持。

別人或許不了解,但他對辛然那個反人類式的生活習慣再清楚不過了。

溫書的腦袋裏健康了三秒,而後問道:

“要不我也一起去吧?健身房肯定有帥哥啊。”

辛然就知道溫書會這麽問,白眼已經為他準備好了:

“你腦子裏除了男人還能裝下別的嗎?人老珠黃,老實點吧。”

溫書套話不成反被調侃,從牙縫裏擠出了這麽句話:

“去你的人老珠黃,我倆大哥不說二哥,你省省心管好自己吧。”

溫書雖然最喜歡去南風,也與那裏的老板很是相熟,但這不代表他不去別的地方玩。像夜店那種瘋狂的氣氛,也是他頗為喜歡的。

但他玩歸玩,心裏勉強也算有個底線,對不知根知底的人,輕易不發生關系。至于其他的,就沒有那麽保守了。

辛然也了解溫書的做派,但還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的摯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行了不說我,說說你。這回怎麽這麽老實?真是去找你遲來二十八年的春天?”

“啧,有完沒完。”辛然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媽這回還真不是一時興起,估計我在她心裏就是一個連講臺都站不穩的形象,娘娘一發話,我這小屁民還能怎麽辦。”

“反正身體是自己的,也好也好。”

溫書虛情假意地安慰一番,仍不死心:

“怎麽樣,到底有帥哥沒?”

看樣子這個話題是繞不出去了,辛然只好認命地坦白道:

“好吧,我碰見了一個合眼緣的。”

溫書的眼睛果然“一閃一閃亮晶晶”了起來:

“真的?去要聯系方式沒?”

“那倒沒……不過他是我的私教,以後接觸的機會還多。”

辛然頗有些頭疼,雖然他也沒想和嚴晏怎麽樣,不過聯系方式确實壓根兒忘了要。

溫書翻了一個帶着“老母親嫁不出女兒恨鐵不成鋼”意味的白眼,不滿道:

“你怎麽回事?都是奔三的人了,遇見喜歡的容易嗎?你以為你還是學校裏的小孩兒啊?玩矜持、玩欲擒故縱呢?”

辛然小小地在心裏無語了一下,他怎麽就喜歡了?

一見鐘情的戲怎麽也不該他來演吧。

溫書不給辛然反駁的機會,自顧自地壞笑說:

“要是我的話早就去争取了,哪怕是往‘那方面’發展發展呢?你想想,在洗澡間裏那什麽,在他辦公室裏那什麽,在形體房裏對着鏡子那什麽……哇,刺激。”

辛然知道溫書一貫嘴上沒個把門,對于這種時不時冒出來的葷話,他早就已經免疫了,于是習慣性嘲諷:

“嗯,讓人給你爆出個‘健身門’,趁機火一把,更刺激。”

嗡嗡嗡。

手機适時震動了起來,辛然把它抓過來,準備看看是哪位終止話題的及時雨。

溫書白了他一眼,暫時閉了嘴,并從床上站起來,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辛然未解鎖的屏幕上有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一周給你安排四節課,能接受嗎?”

課?說到課的話,辛然的第一反應是下學期學校的課程安排。雖然課表能直接在教務網上查,但排好課之後也會通知他一聲,但這個號碼他并沒有存過。

那麽,就應該是健身房那邊發來的了。

辛然回想起上周天的時候,健身房發來的也是一條短信,态度很是親切禮貌,應該是前臺小姐或者是另外的業務人員。

但這一條卻很簡潔,內容清楚,并且沒有任何一句客套話。

或許是……嚴晏的個人號碼?

辛然莞爾,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你愣什麽呢。”

溫書在客廳的一堆雜物裏勉強找了個能落腳的地方,他端着自己的水杯,疑惑地看着此時正對着手機屏幕傻笑的辛然。

辛然從分到教工宿舍之後就搬了進來,溫書當初自然也是被發配過來義務勞動過的,他清楚的記得這間屋曾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

可沒過多久,他第二次來的時候,這裏已經成了現在這種樣子。

要吃飯沒有多的碗筷,要喝水沒有多的杯子,要睡覺沒有多的鋪蓋。溫書發現辛然當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于是很自覺地搬了一套自己的生活用品來。

碗筷、杯子、牙刷、洗臉帕,甚至枕頭、小薄毯子樣樣齊全,大有一副把這裏當成第二居所的架勢——當然,他還是很嫌棄這裏的。

溫書嘴上總要抱怨這個第二居所的艱苦條件,但住起來倒是毫不見外。

用他的話來說,反正這裏已經夠亂,不用擔心再亂一點。

溫書和他家裏的關系自從他執意要考美院之後就一直不太好,後來更是腦子一熱,跟一向傳統的父母出了櫃,這下直接鬧僵。

所以他基本不常回家,平時也都是一個人住,偶爾百無聊賴的時候,才來這裏蹭蹭日子。

“我在想這短信誰發的。”

“啧,這有啥好想的,”溫書把剩下的水一口悶了,“沒說正事就拉黑,說了正事就直接問呗。”

辛然估計這號碼八九不離十就是嚴晏的,可心裏還是有點忐忑。他解鎖屏幕斟酌了一下,還是回了一條短信過去詢問:

“不好意思沒存號碼,請問你是?”

那邊很快就回複了:

“嚴晏。”

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辛然心裏咯噔一下,落到了實處。可還沒踏實幾下就又莫名有點起伏,那心情,就跟他看的是彙款短信似的。

溫書已經坐回了他身邊,一邊窺屏一邊打趣:

“你學生啊?來求你別給挂科?”

“不是不是,別搗亂,一邊兒去。”

辛然撲棱着把溫書趕開,嘴上叫別人一邊兒去,反而自己縮到被子裏趴着,他把下巴擱在枕頭上,蒙着腦袋回短信:

“是你。一周四節可以的,反正我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情是真話,現在學校已經結課,期末考題也已經出完。最近只用批一批學生交上來的結課作業,再準備準備過兩天的監考就行。

一周四節課,豈不是一周可以見四次面。

“有情況啊你!”

溫書趕緊追着撲過去,把腦袋湊到辛然旁邊,努力地窺屏。

面對溫書嬉皮笑臉的調笑,辛然拿出了給學生上課時那副一本正經的架勢來:

“鬧什麽。我教練跟我說上課時間呢。”

說話間,那頭短信也回複得很快:

“好的,那麽就定每周一三五和周天?臨時有事就提前一天告訴我。”

“具體什麽時間?”

“看你方便,我現在只需要對你負責。”

這是只有他一個學員的意思,辛然當然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看着那行字咧開了嘴角,心裏忽然覺得去健身也沒那麽糟糕,手上飛速點着按鍵回複:

“少俠真是個正經人。我去之前給你發消息。”

“哈哈,好的。”

辛然有點想跟嚴晏接着聊兩句,但又沒什麽正事可說,再發消息反而顯得突兀,更何況旁邊還坐着溫書那尊活神仙。

“知道的當你是和教練發消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勾搭良家婦男呢。”

溫書有些嫌棄地看着幾分鐘前還“為人師表”的辛然,後者一副春光滿面的樣子。

辛然迅速壓下上揚的嘴角,眼睛裏的愉快卻抹不開。

無視溫書飛來的白眼,辛然又掏出手機,準備把剛才的號碼存起來,思考着該打個什麽備注,忽然莞爾,手上快速敲下了兩個字:

少俠。

“照照鏡子嗎心肝兒?看看自己是個什麽癡呆樣。”

溫書沒好氣,心下卻琢磨着:連辛然都認可的帥哥,那必定是有幾分姿色,只是……健身教練這個工作嘛,少不了要和別人肢體接觸,不太适合“求穩定”的辛然。

調侃夠了,溫書也就順勢轉移了話題:

“點個披薩來吃吧。”

辛然把他的折疊桌翻出來放好,把他的筆記本充上電,再把自己從床上撕下來,往小凳子上一坐,揮揮手表示同意,然後就開始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工作的時候,還是不要躺床上,顯得很不嚴肅。

溫書換到床上去窩着,打開外賣App選着披薩。

辛然開始做事之後就不開腔了。

溫書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但他也是一個能靜得下來的人。他和辛然相處,少不了沉默的時候,比如現在。

他與辛然有着不同的愛好,但兩人之間卻存在着一種令彼此都十分舒心的默契。

辛然忙他的,溫書也就自己玩自己的,等辛然忙完了倆人又自然地恢複交流,一直如此,并未感到過尴尬。

無論是熱鬧的時候,還是安靜的時候,都能舒适地相處。

辛然和溫書姑且都算是獨居,但是應該有的生活技能卻沒被激活多少,至少做飯倆人都不會。即使是常做家務的辛然,也基本不用廚房,因為他吃食堂十分方便。

溫書更不可能做飯,他一般都點外賣吃。

他過來住的時候,辛然就跟着蹭外賣吃,權當改善夥食——雖然辛然是個挑嘴兒,但現在對夥食的要求已經不像以前小時候那麽高了。

比如,從前打死不吃的東西,現在勉強還能吃上兩筷子。

大概這就是成長吧。

“培根還是奧爾良的?”

“不是榴蓮的我就吃。”

“那我看着點了啊,一會兒別挑着挑那的。”

“要奧爾良的。”

辛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看着答辯結果公布的具體時間,完全不想理會溫書丢過來的一對白眼,後者瞪了兩秒,見沒人理他,只好氣鼓鼓地訂外賣。

七月三十號,辛然就能拿到答辯的結果。

雖然并不多麽緊張,但辛然心裏還是有些期待,畢竟忙活了大半天,換了誰肯定都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辛然拿出他的計劃本,數到七月三十的那一頁,在一旁标注了一個五角星。

雖然他也是一個依賴現代科技的人,自問是沒有手機電腦沒法生存的那一類人,但是他對紙質的東西卻非常喜愛。

平時用的書和資料大多都是紙質,有電子版的資料也會打印下來,如果是小說還好,資料用手機電腦看起來,總是覺得很費神。

每當他拿筆勾畫的時候,他都覺得很踏實。

他有個日程計劃本,就是簡單記一些安排,偶爾寫點随筆、讀後感——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會有這樣的習慣。

情理之中,他也能寫一手好字。

他對結課作業的要求一般是手寫,字數不需要太多,用不用心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

雖然他看學生們的“鬼畫桃符”,也着實是有些頭疼。

但凡有字寫得漂亮的學生,他總會習慣性地瞟兩眼名字,默默給別人加上一個印象分。

辛然回頭看了看角落裏的一個紙箱,那裏面裝的是他用慣了的筆墨,還有一沓厚厚的無用的資料紙。

初學毛筆的時候,自然是用宣紙寫,每天寫字也慢慢成了習慣。

後來字成了型,他就不用宣紙寫字了,而是拿作廢或者不需要了的資料紙來練字,就像他的博導會用舊報紙來練字一樣。

不過自從忙起來過後,辛然已經好久沒寫過字了。

等過了這一陣,再把這事撿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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