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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的第二教學樓裏,辛然正背着一個樣式簡單大氣的男士皮質雙肩包,慢條斯理地走進了教室,胳膊裏還夾着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

淺杏色棉麻料子的短袖,配簡單的淺色牛仔褲,褲腳處随意卻又別致地卷起兩層褲邊,露出骨骼分明的勁瘦腳踝,腳下一雙白色的板鞋,給人一種簡單幹淨的感覺。

是一副很占便宜的好看模樣。

辛然踱步到講臺,放下手中的紙袋子又拿下自己的包,然後和另一名比他早到一會兒的監考老師打了個招呼。

簡明點點頭,說道:

“辛然,恭喜你順利答辯。”

辛然毫不吝啬地送上一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師兄。”

這一位,是辛然的同事,是個讓學生們“聞風喪膽”的妙人。

簡明同辛然一起在文院共事,年長辛然三歲,目前已然是副教授,已經帶滿了一年的研究生。

他們倆都是文院裏的年輕小輩,除了他倆以外,在職的教授與副教授們至少都是三十五歲以上的年紀。

雖然簡明是讀博的時候才來的C大,但卻和辛然是同一個博導,雖然不同期,但也算是師出同門的師兄弟,兩人又因為年紀相近,關系自然很好。

但簡明這個人吧,和他的名字一樣,話直且少,性格也嚴謹,沒事就板着一張臉,給學生講課或者說話都習慣性地皺着眉。

本來英氣十足的一張臉,活活給他弄得來顯老兩歲。

不過簡明本人卻并無自知,甚至至今都還沒有從被問路的少年人叫叔叔的陰影中緩過勁來。

辛然有時候也很佩服自己,竟然能和這樣的人交情甚篤。

不過在辛然的心目中,簡明是“為人師表”的典範,屬于讓他既認可又尊敬的那一類人。

最初辛然剛讀博的時候,還覺得他這個師兄絕不好相處,結果這麽多年下來,除了發現這人性格軸了一點,竟也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因為這種屬性,還鬧過不少樂子。

總之他們倆,都是最讨院裏長輩們喜歡的兩個小輩。

能容納兩百號人的大教室被設置成了考場,學生之間的座位需要空開,所以大概只有不到八十名學生在這裏考試,眼下已經坐好了一半多人。

講臺上不方便講話,辛然與簡明沒說兩句便端起了監考老師的架子——雖然簡明并不需要刻意端架子就已然“不怒自威”了。

辛然從包裏摸出了他的金絲邊眼鏡,慢慢悠悠地戴上,這下才終于不像來應考的學生。

簡明擡手看看時間,沖辛然點點頭。

一點五十,離考試開始還有十分鐘。

“同學們看好,試卷袋是密封的。”

接到簡明的信號,辛然把面前的紙袋子舉到學生們都大致能看見的高度,抖了抖,然後放回桌上拿小刀劃開了紙袋,取出了一沓厚厚的試卷。

“試卷兩張一份,拿到之後檢查張數和印刷,有問題舉手。”

“開考一小時後才允許交卷,現在起不能交頭接耳,把手機等電子設備以及書本資料都拿到前面來。請遵守考試紀律。”

辛然作為甲監,學着他師兄平時說話的風格,十分簡潔扼要地講完開場白,就和簡明一起分發試卷,并開始逐一檢查着學生們的準考證。

C大有輪流監考的規矩,本院老師不監考本院的學生。

開始作答的時間沒有那麽嚴格,學生們拿到卷子的時候,就可以開始答題。

辛然好整以暇地緩步走着,腳下發出輕微的踱步聲。他來之前沒細看監考的是哪個院,這會兒邊走邊瞄學生的卷子,才知道這是理工科的學生,卷子上印着的內容真是讓他感到又熟悉又陌生。

和平時上課不一樣,考場上再乖戾的學生也會安安分分地坐滿一個小時。

這一點讓最頭疼“刺頭兒”學生的辛然十分滿意。

監考是一項既枯燥又不彰顯個人水平的苦差事,明明全場都在神游,卻偏偏得給學生營造一種自己已經掌控全場的錯覺。

辛然眯着眼睛,收斂了笑容,鏡框略略泛着點點光芒,假認真假嚴肅地巡視着,背着手在教室裏機械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自認為此時自己像極了路邊看棋的老大爺,但偷偷瞄他的學生卻不這麽覺得。

考場裏的學生基本都知道辛然這位“挂科王”,卻鮮有人能把真人和頭銜對上號。

一開始看見辛然,不少學生還默默地在心裏松了口氣,很多人都覺得,相比另一位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監考老師來說,這個年輕一點的說不定只是來湊數的研究生。

可是當辛然開口宣布考場規則的時候,聲音不洪亮,卻能清晰明朗地傳播到每個人耳朵裏。他上一秒還在與簡明談笑的神情驟然收斂,鏡片後面微眯着的眼睛狹長,看似懶散卻又帶着一股尖銳的氣勢。

深知自己小看了監考老師的一衆學生,只能悄悄捏緊了口袋裏的小抄,頂着因為熬夜抱佛腳而非常顯眼的黑眼圈,認命地嘆了口氣。

其實辛然只是出着神,暗自考量着自己跟嚴晏預約的上課時間是否合适。

這一堂考滿是兩個小時,雖說基本上學生們做完都會提前交卷,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趕過去,畢竟“全民健身”就在大學城的商圈裏。

但果然還是該再說晚半個小時,萬一遲到了怎麽辦。

辛然思緒紛飛,時間也很快過去。一個小時之後有零星的學生交了卷,一個半小時之後已經陸陸續續有成批的學生交卷離開。

C大平時的結課考試試題都秉承着檢驗而不是考驗大家的原則,試題其實出的都不算太難,除了必須掌握的專業知識以外,基本沒有什麽拔高難度的題目。

大多老師也很負責地給大家把複習重點勾出來,課件都會及時下放在課程群裏,所以只要是态度認真的同學,及格都是沒有問題的。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所以在題量不大的情況下,做完的同學都會簡單檢查後就直接交卷離開。

其實有很多學生早就答完了坐不住,只不過大家都在等一個“出頭鳥”,只要有一個人率先交卷,後面一定會有烏泱泱一群人跟着一起交。

考場逐漸空曠,外面的走廊開始喧鬧起來。

辛然盯着考場上還死命堅持着沒交卷的唯一一個學生,感到了焦慮。

這個學生也沒答題,翻來覆去地檢查,額頭上不斷冒着汗,但就是糾結着不肯交卷。

辛然只好全神貫注地把他盯着,而簡明倒是覺得在考試時間以內答題多久都無可厚非,便只是耐心地在一邊注視着。

當然,他自以為自己是“耐心地注視”,別人——特別是學生看起來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就算不是虎視眈眈的目光,至少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像是對辛然和簡明的注視有所感應,這個學生一擡頭就對上兩個老師,特別是簡明那駭人的視線。

辛然用眼神向學生傳遞着信息:幾點了還不交!看看你簡老師都氣成什麽樣了?

學生也用眼神回答: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但該學生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簡明目光的嚴重脅迫,只好撅着嘴,十分不情願的交了卷,走之前還十二分怨念的回看了一眼,辛然馬上回以一個安慰的微笑。

教室的學生全部離開之後,走廊上的喧鬧聲也漸漸消停了下來。

簡明一本正經地控訴辛然:

“你想溜號的意圖很明顯。”

“但是我覺得那學生是被你吓跑的。”

“?”

“回見!”

辛然将卷子理齊,毫不猶豫地丢給了他簡師兄,把眼鏡一收,腳底抹油似的一閃沒了影。

簡明只能在背後爾康手——又要他自己去送試卷?

最後走的那個學生回去就更新了一條動态:

“有沒有人知道今天監考二教405的那兩個老師是哪個院的?我被吓出來了,有一個好兇,幸好另外一個比較親切嘤嘤嘤。”

評論裏清一色的“哈哈哈哈哈”,也有見多識廣的學生告知他:兇的那個就是文院人人都怕的“小閻王”簡明,另外那個其實也親切不到哪去,人送外號“挂科王”。

而“挂科王”本人,正焦頭爛額地尋找閑置的共享單車。

辛然騎飛車來到全民健身樓下的時候,已經是四點零七分。

他十分慶幸自己背了條毛巾和适合運動的衣服在包裏,用不着回宿舍換就能直接從考場過來。

出了電梯,辛然飛速地在前臺刷過卡,就往私教廳奔去。一路騎車來,倒也好,省去了熱身這一惱人的步驟。

不要問他為什麽會騎車,所有被視為生存必備的技能都是他親媽幫他點亮的。

辛然氣喘籲籲,終于在私教廳裏見到了嚴晏。

如果嚴晏這會兒不是在給一個大腹便便、且估計年紀比他親媽還大的大媽拉伸腿部肌肉的話,辛然一定會為自己遲到了這十分鐘而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

辛然那在大媽那痛并快樂的叫喊聲裏,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看到這樣尴尬的一幕,他有點不确定該不該給嚴晏打聲招呼。

“來了啊?”

嚴晏聽見開門聲回頭,果然見辛然一臉呆滞的站在門口。

辛然好像和上回見面的時候有點不一樣,但具體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但不管是什麽樣,辛然現在都是嚴晏的大救星。

嚴晏趕忙放開了大媽油膩膩的腿,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說道:

“您看,我下節課的學員已經到了,我們今天就到這兒吧?”

大媽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從墊子上爬起來,嘟囔道:

“真不湊巧。那下回你可得給我多壓一會兒。”

路過辛然的時候還給了他一個“你來得真不是時候”的眼神。

辛然突然就覺得被簡明吓跑的那個學生實在是有點無辜。

嚴晏跟在大媽後面,好笑又無奈地跟辛然說:

“你等我一下,我去前臺簽個字就來。”

“嗯不急,我還得去換身衣服。”

嚴晏打量了他一眼,這才發覺是辛然今天的穿着很不一樣,果然是人靠衣裝,這樣看上去更加好看了。

嚴晏點點頭,并給辛然示意了洗澡間的方向,就跟着大媽一起去了前臺。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辛然已經換好衣服,并且像上次上課的時候那樣,拿了兩個瑜伽墊并排放好,甚至學着嚴晏,給墊子消好了毒。

可想而知嚴晏在前臺又被大媽耽誤了多久。

辛然盤腿坐在瑜伽墊上,一只胳膊支在腿上,用手撐着下巴,正沖着鏡子發呆,也沒注意到嚴晏進來。

“想什麽呢,還出神。”

嚴晏看他換了和上回差不多樣式的衣服,雖然沒有了裝備加成但卻很是乖巧,一個人暗戳戳地把準備工作都做好。

嚴晏不禁輕笑,剛才被大媽拖着寒暄半天的郁悶好像一下就消失了。

辛然正出着神,冷不丁被出聲打斷還有點吓到。他趕緊沖嚴晏一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想你呗。”

說完後才發覺有些不妥,趕忙磕磕巴巴地加了一句:

“我、我是說想你怎麽還沒回來。”

嚴晏倒對這話不大在意,畢竟他們倆也沒少開玩笑,只是順着他的話解釋說:

“大媽估計是看上我了,抓着我死活不放我回來。”

“那你是怎麽脫離魔掌的?”

嚴晏麻利地坐在了辛然身邊,好像讨好似的撞了撞辛然的肩膀,話音帶笑地說:

“我說你還等着我呢,再不回去該跟我生氣了。”

嚴晏忽然靠近,防不勝防,辛然的鼻間瞬間充斥着一股幹淨清爽的沐浴露味道,随着嚴晏與他拉開了距離,味道又很快散開了去。

辛然看着嚴晏勾起的嘴角,一手下意識地撫上了怒刷存在感的心髒。

這種語氣是要怎樣啊少俠。

辛然心想:估計今天練完回去,又得躺上半天。

“我不會跟你生氣,”辛然緩了緩,鎮定地說,“反正我今天也遲到了。”

“所以你心裏其實想的是‘幸好他被纏住了’,對吧?”

這位少俠,建國之後不許用讀心術的。

嚴晏看了眼手表,然後站起身俯看辛然:

“快四點半了,我們抓緊時間,争取六點半之前放你去吃飯。上次主要練了腹部和手臂,還疼着沒?今天咱們練臀腿和肩。”

辛然也坐端正,向他示意沒問題,并暗自打量着嚴晏。

之前來得着急,又被大媽吸引了注意力,這下才發現嚴晏今天穿上了緊身的教練服,胸前還有全民健身的字樣。

明明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卻被他穿得很是精神利索。

雖然是緊身款,但卻絲毫不會顯得誇張,也不會給人以壓迫感,反而把肌肉的形狀描摹得恰到好處。

下身穿的像是……打球的行頭?面料緊貼着腿部肌肉,顯得小腿修長而有力量。

其實辛然對男人打球時穿的緊身褲充滿了好奇,也不知道穿起來是個什麽神奇的感覺。

當然,辛然的這些腹诽嚴晏無從得知。他從器材區拿了一對啞鈴,看着就很沉的樣子,讓辛某人有點望而生畏。

“這個啞鈴十磅,不是很重,就用這個,等适應了以後再加重量。”

行,少俠說了算。

嚴晏邊說着,邊站在鏡子面前,雙手拿着啞鈴舉至胸前的位置,然後開始做起了深蹲。

“注意我的動作,上身挺直保持不動,臀部往後坐,膝蓋不要超過腳尖。做四組,每組二十。來。”

辛然接過啞鈴,果不其然又向下沉了一下。嚴晏讓開身,讓辛然站到剛才他站的位置上,自己站在他的側後方,通過鏡子來觀察辛然的動作。

“慢一些,動作做标準。”嚴晏出言提醒,“啞鈴能幫你維持平衡,別怕摔,往後坐。”

辛然點頭,努力地把動作做标準些。

“……二十,好,休息。”嚴晏幫他數着數,“感覺到哪裏酸痛?”

“腿呗。”

“哇,你可以再敷衍一點嗎?”

嚴晏覺得辛然非常不走心,雖然上次練肚皮,人家也給了這樣的回答。

他只好解釋說:

“我又不是随便問問。通過對發力部位的感知,能檢查你的動作是否做得标準。”

辛然卻沒嚴晏那麽嚴格,他目前還沒到要求自己做标準的階段,能完成已經算是給嚴晏面子了,但他為了表示自己有在聽嚴晏講話,還是禮貌點頭:

“嗯嗯。”

嗯個屁,還不如裝沒聽見。

嚴晏心想:果然在辛然專注于休息的時候講道理都是白講。

“……算了。剛才的動作需要臀部和大腿一起發力,你好好感覺一下。好了,下一組。”

做完第三組的時候,辛然實在不想再做第四組。一開始他還覺得行,越做到後面肌肉越酸痛,提不上勁,本該舉到胸前高度的啞鈴越舉越低。

辛然沒臉沒皮地跟嚴晏打着商量:

“少俠,咱們能只做三組嗎?”

“我覺得不行,”嚴晏擺出一副嚴肅模樣拒絕說,“阿晏可是相當嚴格的。”

辛然笑着嘆了口氣,不過他也沒真的認為嚴晏會縱容他耍賴,還是準備做新的一組,但嘴上仍是不忘調侃:

“嗯,你要是再正經一點那一定是個好少俠。”

嚴晏自問自己不茍言笑的時候姑且算是個正經帥哥,只是當下這個場合,怎麽都嚴肅不起來,自然,辛某人并不怕他這個“教練”。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樹立一點威信,不然以後上課不聽話該怎麽辦。

“這不是辛先生嗎,練着呢?”

正當嚴晏思考“如何樹立威信”的時候,李威推門而入,滿面紅光地給辛然打了個招呼,又一臉谄媚地看向了他:

“小嚴,你可真夠意思,哥兒們今天領情了!我最怕那樣的大媽了。”

李威說完,還沖他抛了個媚眼,這才樂颠颠地回了辦公室。

辛然一臉疑惑地看向嚴晏,後者嘴角抽搐,不情不願地解釋道:

“我才簽的學員,就是剛才那大媽……和她同時來的還有一個大美女。”

辛然挑眉看向他,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然後你放棄美女,美滋滋地選擇了大媽,成全李教練抱得美人歸?”

嚴晏無話可說。

他的本意是很正直的:本想避免不必要的肢體接觸,老老實實上班,絕不占人便宜,學員最好以男的為主,女的當然以上了年紀的為佳。

可被辛然這樣一調侃,怎麽就從正直好青年變成了油膩重口味呢。

辛然看嚴晏一臉無語的樣子,心情莫名很好,憋笑揶揄道: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沒關系,我理解,口味比較獨特。”

嚴晏發誓,他下次一定要簽個更漂亮的大美女,再也不做什麽正人君子。

他佯裝可惜,想扳回一城:

“唉,我也挺替那美女遺憾的,畢竟像我這麽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

辛然卻不給他機會,立馬正色道:

“我們快點開始下一項吧!”

辛然心想:看“一本正經的不正經”的人吃癟,真的很快樂。

反正來都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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