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兩種極端的日子都過得很快。

一種是忙得死去活來的日子，一種是閑得人都發黴的日子。

前者看似充實，卻少不了會讓人有深深的疲憊感，後者百無聊賴，時間卻就在無所事事中悄然度過。

只有張弛有度的生活，才能帶來真正的滿足。

——這是辛然一個月以來的心得體會。

六月底，也就是一個月以前，辛然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真的能做到堅持每周四次，按時健身，更沒有料到自己一個月能吃百來塊錢的雞蛋。

他開始思考要不要自己買雞蛋回去煮的可行性，畢竟食堂一塊五一個蛋，整月吃下來實在太貴。

有一些嘗試和改變，只有堅持去做，才會漸漸看見成效。

當然這不只是雞蛋的問題——這一個月來他努力地不去挑嘴，努力地吃雞肉和牛肉，努力地在沒課的情況下早睡早起，更努力地規律健身，體重好歹還是長了五六斤起來，而且是五六斤結結實實的肌肉。

肌肉和肥膘的區別非常大。

雖然他一開始深受他親媽和嚴晏的逼迫，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些切切實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十分的喜人。

而且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一放假就窩在家裏，雖然走路或者騎車去健身房花不了多少時間，但他還是成功被曬黑了一些。

——即使環顧健身房一圈，依舊比所有人都白。

但至少在太陽的照射下不會讓人産生他白到“透明”的錯覺，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白裏透紅的健康氣色。

辛然健身的時間不長，能有這些肉眼可見的進步，他非常知足。

即使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想躺着，但也躺得理直氣壯。

不過，當局者迷，最先注意到他的變化的人還是溫書。

溫書隔月再見他，十分大驚小怪：他的心肝兒什麽時候這麽有活力了？

那時候辛然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和沒健身之前有什麽不同。

後來辛然被溫書給提溜到了親媽跟前，看着親媽難掩驚訝的表情，他才注意到了自己的“茁壯成長”。

畢竟他親媽絕不可能奉承他。

當然，這一切好的現象都并不能讓辛然習慣健身時候的脫力感，更不能讓他适應拉伸時候的疼痛感。

“全民健身”的私教廳裏，依舊會爆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聲。

被拉伸的和給人拉伸的兩個人，都坐在墊子上氣喘籲籲。

“我說，”嚴晏翻着白眼，“你就不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讓我給你拉伸？哪怕一次？就一次？”

“能，”辛然偏過頭看他，“如果你不使勁的話。”

“先疼‘一小會兒’或者後疼‘一大會兒’，你自己選吧。”

辛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真的很怕痛嘛，癢都可以忍住，痛沒法忍。

“還有你那個肩膀也是，”嚴晏接批評，“僵硬得不行，給你捏你還縮脖子——真是我慣得你。”

辛然聞言把手放到自己肩膀上捏了捏，說：

“老年人體弱多病，肩周容易勞損，少俠多多擔待。”

“怎麽弄的？”嚴晏邊問邊起身，準備帶辛然去前臺簽字，“我也沒少玩手機，怎麽不像你這麽嚴重呢。”

“誰說我是玩手機玩成這樣的？”辛然也站起來，“我那必須是看書看的。”

嚴晏一臉不信：“可別說你還是個學霸。”

“怎麽的，不像？”

辛然挑眉，想當年讀書的時候，學霸這個稱號他可是當之無愧。

“對了，你給本學霸看看——我長胖點了沒？”

答案是肯定的，但辛然就是想讓嚴晏也承認一下。

有那麽一絲絲求表揚的意思。

“咦？”嚴晏駐足，果然打量了辛然一下，說道，“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可能是因為經常見你吧。确實比剛來那時候結實了些。”

“是吧？”辛然臉上挂着小小的驕傲神情，笑道，“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嚴晏忽然也有了一些成就感：畢竟辛然是在他的指導和監督下才有了這些變化嘛。

他還記得辛然剛來時對健身有多麽抵觸，甚至李威無心的幾句話、周圍人的幾個眼神，都能讓他別扭一陣。

可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樣的狀态——雖然上課還是會想盡辦法偷懶，絞盡腦汁多休息幾秒鐘，雖然跑個步還是一萬個不情願，雖然練完了還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但卻已經适應了。

辛然像是在一個陌生領域開拓疆土的慫包勇士，親手一土一沙地去蓋築堅固的堡壘。

用不了多久他就将完全自信起來，被掩埋住的活力與激情也都會重見天日。

嚴晏在前臺翻看着課時記錄——就是每次上完課需要他倆都簽字的那份記錄，今天是周五，已經上完了十五節課。

“等你上完二十節課，我再給你拍個照片，”嚴晏先簽好字，把表遞給辛然，“讓你更直觀地感受一下自己的變化有多大。”

“照片？”辛然筆尖一頓，“你說李教練以前給我拍過的那個？”

說起這個，嚴晏還有點不好意思，他蹭蹭鼻子說：

“對，就是網格牆那個。”

嚴晏在內心咆哮着：但這到底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

“行，到時候你拍吧。”

辛然嘴上說得平淡，心裏卻松了口氣：幸好自己現在不再是當時那副瘦弱的樣子，不然讓他赤着上身面對嚴晏的注視，只會更加不好意思。

“嗯，今天就到這，你回去吧。”

嚴晏把鼻子都摸紅了。

今天辛然兩點就來上了課，結束的時候也才四點多，嚴晏不僅沒法跟辛然一起吃飯，而且一會兒還要受大媽折磨。

從第一回開了一起吃飯的先例之後，只要是六點結束的課，辛然都會和嚴晏一起解決了晚飯再回去——免得嚴少俠又可憐兮兮地被李威他們抛棄。

“那我先走了。”辛然按下電梯按鈕，說道，“對了，我周天有點事情，能不能請個假？”

周天是三十號，辛然評副高那事，要出結果了。

“可以的，你有事就忙吧。”

辛然見他問都不問就答應，挑眉說：

“少俠，你不争取我一下？”

嚴晏也挑：“我争取了，你就能不請假？”

“不，該請的假還是得請。”

辛然一步跨入打開的電梯門，轉身對嚴晏擺擺手，笑道：

“周一見。”

嚴晏擺擺手，放過了偷懶至上的辛然。

其實辛然本來用不着請假，因為消息上午就會放出來，也不影響他下午的正常安排。

只是溫書非要拉着他吃一頓飯，而且還知會了他親媽，他親媽又知會了老王一家。他無奈，只好又拖上了簡明才算完事。

溫書還放話說：成了就當是給他慶祝，黃了就當是安慰安慰他。

也不知道溫書在外面闖蕩，用這種風格說話會不會吃虧。

但辛然知道這些時常挂念着他的人，一定是想他了。

周天一早，雖然辛然自問沒出什麽岔子，但緊張還是必須要應景地緊張一小下。

失眠肯定不至于，自從他生活規律起來，睡眠質量有了顯著提高。但是心裏裝着事情，特別這件事情關乎他人生的重要轉折，“自然醒”的幾率就高了很多。

哦對，他平時還是得靠鬧鐘才能起早，還沒到喜提“老年作息”的地步。

上午九點，C大校園官網上會放出各個學院新評副高的人員名單，現在是七點過十分。

辛然醒過來後就決定不睡了，從床上下來做了兩個深呼吸，然後把被子鋪得平平整整才去洗漱——沒錯，他确實是懶得疊。

打理好自己後，他一邊用勺子攪和着剛沖上的麥片——不是低脂的，是加了奶粉和糖精，喝起來又香又甜的那種，一邊啃着面包發呆。

比起蛋糕，辛然更喜歡吃面包一些，他覺得面包比較有嚼勁，雖然好吃的蛋糕他也來者不拒。

“全民健身”所在的商圈裏就有不少面包店，貴是貴了點吧，但好在賣的面包又好看又好吃，十分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養成了健完身就去買點面包的習慣，一次大概屯夠兩三天的早飯，等吃完又去買。

說起來嚴晏還陪他去買過幾次，還吐槽他挑來挑去，愛吃的就那麽幾樣，以此指控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挑嘴兒。

辛然當然是毫不客氣地接下了這一頭銜。

時間還很早，他只得找了本書出來，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也沒怎麽看進去。

果然忙習慣了的人突然閑下來，一時間還真是不知道幹什麽好。

不過能就這麽閑着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辛然嘆口氣，開始後悔自己早起的這個決定，現在讓他滾回被窩睡回籠覺，他又睡不着。

最後還是認命地拿出手機點開微博刷了起來——瞬間找到打發時間的好辦法，一刷就停不下來，屢試不爽。

正當他刷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手機突然瘋狂地響起了提示音，清一色的全是微信消息。他點開一看：

王大胖：“哥！我是不是該說恭喜了！”

師兄：“怎麽樣？”

小書子：“心肝兒！我下午要陪幹媽去逛超市呢，你咋還沒吭聲？不會真黃了吧！”

辛然在心裏啧了一聲：溫書這張嘴一定會讓他吃大虧的吧。

其實，一般這種事情別人都不太好主動問結果如何，但發來消息的這幾個人都十分篤定：辛然沒報喜只是單純因為沒注意時間而已。

所以他從這些消息裏感受到了滿滿的信任，因為信任和認可，他們才沒小心翼翼。

辛然打開電腦，登錄了學校的網站。

——還好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辜負他們這份信任。

辛然挨個給大家回複消息，告訴王大胖自己還有賬沒跟他算，告訴簡明結果很OK，告訴溫書很可惜這事兒沒黃，讓他好好替自己完成陪親媽買菜的義務。

最後給嚴寧之去了短信，感謝老師的指導，以後會努力工作雲雲。

至此才算是塵埃落定。

他一顆心雖然剛懸起來沒多久，但總歸還是落回肚子裏更踏實。

辛然呈大字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很是舒心。

他複又抓起手機，想給嚴晏也去個短信，跟他分享一下自己今天頭等的好事情，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突兀。

啧，還是算了。

他和簡明都住在教工宿舍，所以下午将近四點的時候，他就和簡明一路，往辛曉那邊趕去。不過拿鑰匙打開門，發現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面對簡明的疑惑神情，他只好又把門關上，領着簡明去了對門。

沒錯，這頓家宴，還是在老王家吃的。

他之前提議出去吃，被他親媽一票否決。本來還挺意外的，難不成親媽這次舍得親自下廚了？所以一直到溫書告訴他在陪親媽買菜的時候，他都還保持着感動的心情。

現在看來，果然是只買了菜。

做菜的還是王嬸兒。

他早該想到的。

辛然給簡明講過不少自己的成長故事，過年過節串門的時候也基本都在王家聚會，簡明也是這裏的常客。

反而是之前說在自己家裏聚餐，還讓簡明驚訝了一陣。

一打開門，溫書就撲過來給了辛然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沖簡明眨了眨眼。

他倆進來給坐在沙發上的老王打過招呼，王川那個大嗓門，使勁叫喚着“恭喜恭喜”。

辛然見到王川本人的時候，還是狠吃了一驚。

“你經歷了什麽？咋成這模樣了？”

他偶爾刷到王川發的朋友圈，也知道王川瘦了不少，但照片給人的震撼始終不如真人來得強烈。

“健身啊！”王川伸出膀子比劃了兩下，“是不是帥得你都不認識我了？”

辛然一把拍開王川的手說道：

“這就是你使勁撺掇我媽讓我去健身的理由？”

“嘿嘿，”王川知道這茬揭不過去，趕忙讨好道，“說起這個，哥，你變化也挺大的啊！辛阿姨，你快來！”

“喲？可以啊，”辛曉聞聲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來，“比前幾天還精神。”

“媽，你快別在廚房禍害了。”

“讨打呢臭小子？”

“小然小明來了啊，”王嬸兒也樂呵呵地探出頭來，“挺好挺好，精神不少呢。”

不管辛然第幾次聽到老王、王嬸兒和親媽管簡明叫“小明”，他還是能一下樂出來。

雖然小明本人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甚至欣然接受了這個稱呼。

只有溫書拍拍辛然的肩膀讓他附耳過來，悄悄說道：

“……教科書裏的小明要長這樣，小朋友更不會願意學習。”

辛然無比認同地點點頭。

他看了看圍在他周圍的這些人，惬意地伸開腿，坐在沙發上跟老王擠着一塊兒看電視，無比自在。

一家人熱熱鬧鬧，挺好的。

“來——我們祝辛然順利評上副高！”

“恭喜辛然！”

“恭喜辛哥！以後少給學生們挂科啊！”

“謝謝，謝謝！”

辛然笑着和大家舉杯，把杯子裏冒着涼氣兒的豆奶一飲而盡——家宴嘛，大家還是達成了不喝酒的共識。

“以後盡管讓王大胖來修我的課，我一定認、真、負、責。”

“哥……”王川苦着一張臉，“正說着喜事兒呢，就不能先放過我嗎。”

一桌人哈哈大笑，連簡明都難得笑得暢快，稍微挽救了一下自己在溫書心目中那兇神惡煞的形象。

自己人吃飯就是吃得久些，因為大多數時候嘴巴不停都是在聊天，等大家終于舍得下桌的時候，外面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來，心肝兒，”溫書手中舉着一個四方的精致小禮盒，遞給辛然，“再次祝賀你的事業更上一層樓！”

“哎！”王川趕緊也把自己的禮物拿出來，獻寶似的舉到辛然面前，“還有我的我的！祝福我哥以後越來越好！”

簡明也随大流，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長盒子遞給他。

跟拜年似的，還得說兩句吉祥話意思意思。

辛然開心地一一接過，感慨道：

“哇，你們也太走心了吧！”

他周圍的這些人一直都很走心，不管他們當中誰有好事，總要送點小禮物來祝賀一下，讓每一個值得紀念的好日子都充斥着滿滿的儀式感和幸福感。

估計這個風氣最早是由溫書帶起來的。

而令辛然感到意外的是，不常跟他家裏人聯系的簡明也與溫書不謀而合，認識這許多年來，也一直有相互送點小禮物的習慣。

當然禮物只是一個媒介，真正傳達的是親人朋友對自己的記挂和關心。

這麽多人難得的湊在一塊兒，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親媽果然是用“健身課是我給你買的”這種理由把送禮環節給搪塞了過去，而王嬸兒果然是給他準備了一口袋分裝好的小包零嘴。

辛然自小吃東西就挑剔，王嬸兒比他親媽還照顧他，老是怕他在學校裏吃不好餓着，又犯胃疼，總是給他備着各種小零食。

十多年來，王嬸兒習慣成自然，一串門就給辛然投食，即使辛然已經十分争氣，不再常犯胃病了。

再後來，辛然提溜着小零食去嚴晏面前獻寶，害得嚴晏看着包好的太妃巧克力，還懷疑他周天不來上課是不是偷偷回去結了個婚。

當然，辛然不知道嚴晏心裏這些小九九，小日子倒是越過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