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行了,自己脫了站過去。”

嚴晏大剌剌地靠着椅背,抻開長腿,一邊手支着下巴,動也不動地盯着辛然。

後者則是局促地抿着嘴,雙手不住微微顫抖地拉扯着上衣下擺。

——宛若拿錯了隔壁霸道總裁的劇本。

事實上這二人只是在履行“上完二十節課再照一次照片”的約定。

“少俠,你這樣盯着我,不怕我不好意思?”

辛然背靠在網格牆前,放松地站着。

嚴晏心裏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但卻挑眉虛張聲勢道:

“那你要怎麽?我轉過去,然後你自拍?早拍完早吃飯,快點脫。”

雖然他也不知道看個大男人脫衣服到底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啧。”

辛然也不再扭捏,心想自己心裏那點真實的小小的害羞,嚴晏應該看不出來——殊不知嚴晏此時也有同樣的心理活動。

同第一次照相時不同,辛然沒有先脫了衣服再走到牆根去——因為嚴晏大爺似的坐在那,湊近了更不好意思。

他面對着網格牆,毫不拖沓地掀起上衣脫了下來,拿在手上背對着嚴晏站好,其間牽動的肌肉在嚴晏看來都是一處不錯的風景。

嚴晏不自覺地眯起眼睛,嘴上不言語,心下卻将眼前這皮膚白嫩的人與他以前的照片點對點地細細對比——頸部依舊纖長,肩卻不再那麽單薄,蝴蝶骨依舊突出但一點不突兀,腰窄而緊致勁瘦,腰溝更加明顯。

說不性感那都是假的。

當初他自己是如何評價辛然的,他現下還記得。

起初辛然在他心目中是一個顏好、高挑但身量單薄、沒什麽氣勢的人。他不止一次在心裏想:要是辛然體格再結實一點點該會有多完美。

現在辛然不負期望,正朝着他心中這個完美的标準一點一點靠近着。

雖然嚴晏還是嫌他瘦。

接近一米八的人不到一百二十斤還不瘦?

不知道吃什麽才長得胖——他偏偏還很挑嘴。

“行了,”嚴晏拍好背面,“換一面。”

“少俠,”辛然聞聲慢吞吞地轉成側面站好,斜眼瞥着嚴晏,“你這是烙煎餅呢?”

嚴晏看着屏幕裏的辛然——大臂自然地有了肌肉隆起的形狀,但卻線條柔和,毫不誇張。

他擺擺手,示意煎餅同學再換一面。

正面,辛然最不好意思。君子坦蕩蕩,但他就是覺得四處過風,有點涼嗖嗖的。

私教廳的這間小室門關得嚴絲合縫。

辛然聽見快門咔嚓一聲響,但嚴晏依舊傻乎乎地盯着手機屏幕,既沒有說拍攝完畢,也沒允許他穿上衣服。

他只好又等了一會兒,見嚴晏還是沒有動靜,正準備不管他,把衣服穿上的時候,嚴晏突然拿着手機站起身,朝他大步過來。

本來這地方就不大,嚴晏那大長腿,三步兩步就站在了他面前。

突然走近的這人眉毛正微微蹙着。

辛然愣了一瞬,任由嚴晏把兩手都放在他的雙肩上——然後直接把他按在了背後的網格牆上。

變化只在一瞬,辛然除了能聽見自己心裏咯噔一聲,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想。

他稍微擡起頭,沖着嚴晏眨眨眼睛,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聽嚴晏先一步開口道:

“學霸,你還是個高低肩啊。”

其實辛然不知道的是,嚴晏剛才看他轉過來之後确有一瞬間的愣神。

雖然嚴晏不知道自己在愣什麽,但下意識裏就覺得不能讓辛然看出來,還好他眼睛尖,發現了辛然身上這個小毛病,于是才有了這壁咚的一出。

嚴晏後知後覺有一絲心驚。

辛然心裏萬分遺憾。

“右邊高一些。”

嚴晏稍微退開一點,目光沿着網格線掃視着辛然的雙肩,然後就着這個距離,又拿起手機咔嚓了一張,遞給辛然,并說:

“喏,自己看。”

辛然還沒從剛才的心悸中緩過神來,覺得自己是不是高低肩這種小事根本就無足挂齒。

“你看書的時候是不是都坐得歪歪扭扭的?”

嚴晏抱臂看他,對“高低肩”這個問題比較上心。但看辛然遲遲沒有說話,他又有點心虛: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戳到了他的痛處?

“呃,”嚴晏斟酌着語氣彌補道,“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只要你平時有意識地擡高你的左肩,慢慢就能糾正過來。”

辛然還是看着屏幕若有所思,并不答話。

嚴晏小心翼翼地叫他:“辛然?”

“少俠,”辛然把手機還給嚴晏,終于吸了口氣說道,“我剛才被你壁咚了?啧,有點小激動啊。”

“……”嚴晏聞言松了口氣,沒好氣地說道,“你剛才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辛然又沖他眨眨眼:“說什麽?”

“……高低肩。”

“誰?”辛然滿臉問號,還多管閑事地看了一眼嚴晏的肩膀,“你高低肩?沒看出來。”

嚴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得把手機相冊打開,遞到辛然眼前:

“……你自己翻你以前的照片,對比看看吧。”

“你回去發我吧?”辛然想了想,“當着你面看有點莫名羞恥。”

幾分鐘後,私教廳的另一間小室裏。

“少俠,你不厚道啊!”辛然飛身撲到按摩床上,“有床你不早點告訴我?我都上完二十節課了才發現!”

嚴晏心想:就知道你看見按摩床會是這個造型,要是早點告訴你,我們還能順順當當地把課上完嗎?

嚴晏走過去,坐在按摩床一端的板凳上,正對着辛然的腦袋頂,十分不友好地把小枕頭抽了出來,讓他的臉對準枕頭下面的那個洞。

可小枕頭被辛然的臉壓得緊緊的,還不太好抽。

嚴晏伸手拍了拍辛然的臉。

“這設計真貼心,”辛然全身心投入到“有床”的快樂裏,表揚道,“可以出氣了。”

“讓你先舒服兩分鐘,”嚴晏趁機伸手在辛然軟軟的頭發上揉了一把,“一會兒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你要……”辛然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對我做什麽?”

辛然在嚴晏視線不能及的地方瞪大了眼睛,一住不住地盯着地板,在心裏咆哮:快三十歲了還被摸頭,被摸頭了?被摸頭了!

“今天本少俠心情好,附贈你一節複健課。”

“專治你的肩周勞損……”

嚴晏說話間就把手伸向了辛然的脖頸,開始自認為力道合适地揉捏,當然,也忽略了辛然那十分具有爆發力的嚎叫,自顧自地接上話音:

“和各種不服。”

單人按摩床自是很窄,辛然趴着,兩手支棱在床沿外邊,腳也懸着,身體因為懼怕疼痛而十分僵硬。

辛然不像溫書,一得空就出去按摩按摩,因為他實在受不了按摩店裏那些師傅的手勁,更不能理解溫書所說的“痛并快樂着”。

他一個男人,在別人按摩店裏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雖然他現在也在跟嚴晏大喊大叫,但他完全沒覺得“有失體統”。

“我不是針對誰,”嚴晏嘆了口氣,“在座的……在躺的你這肩頸也僵了吧?你這狀況還比不上人家大媽呢!”

“你有本事嫌棄我……”辛然倒吸着涼氣,但卻聽了嚴晏的話,努力地放松肢體,不去對抗他的力量,“你有本事找你大媽去呀!”

嚴晏手下一個使勁。

“嗷——!”

私教廳裏再再再次爆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

“行了煎餅,”嚴晏拍拍他的後頸,“自覺換一面。”

辛然緩了緩,換成正面朝上,翻着白眼,盯着自己腦袋瓜上面的嚴晏的腦袋瓜,說道:

“我這煎餅可真懂事,自己就把自己翻好了,省心。”

嚴晏不買賬:“要是不貧嘴,就能堪稱是世界上最省心的煎餅。”

嚴晏把手伸到辛然腦袋下面,讓他枕着自己的手掌,然後把他的腦袋稍微擡起來一點點,讓他保持好這個懸着的姿勢,就抽回了手。

“把下巴收住——努力擠出一個雙下巴來的感覺。”嚴晏道,“堅持三十秒,做四組。”

“又四組?”

辛然腦袋懸空,差點破了音。他努力收着下巴,脖頸不住地顫抖,控訴道:

“今天的課不是已經上完了嗎!”

嚴晏不答話。

“這個動作也太累了吧!脖子要斷了啊!”

嚴晏依舊不答話。

“幾秒了啊少俠?你有沒有認真在數啊!”

嚴晏還是不想答話。

撲通——

“我覺得三十秒早就到了。”

辛然毫不憐惜自己聰明的腦袋瓜,直直把自個兒腦袋砸在了按摩床……的那個洞上。

“……你有點毅力行不行。”

雖然嚴晏已經料到辛然堅持不了幾秒,但還是忍不住勸道:

“這個動作可以調節頸部肌肉,你記住。以後自己在家也可以做。”

“你幫我記着吧,”辛然左右晃着腦袋,“我自己是不可能做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那今天我守着你,我們做個夠。十組好不好?”

嚴晏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腦袋,命令道:“快點,第二個三十秒。”

當然做十組更不可能,辛然做完四組就眼睛一閉,說什麽也不動彈了,害得嚴晏只好放大招,默不作聲地走到辛然身側。

然後,擡起了他的一條腿。

“你不會……”辛然驟然一僵,“要在這裏給我拉伸吧?”

嚴晏挑眉,用行動代替了所有回答。

辛然今天沒事,三點半就開始上課,等嚴晏把他折騰完,也就差不多五點半的樣子。

時間還早,就在健身房洗了個澡,收拾好自己之後,準備去叫快下班的嚴晏一道去樓下吃飯。

這會兒的辛然已經吹好了頭發,不複剛才凄慘模樣。

他上個周去理過發,幹淨清爽。現在換了身衣服,是樣式簡單但合身的白T,下搭寬松的淺色九分牛仔褲,腳上踩着一雙被他強行征用來健身的三葉草貝殼頭,背上還背着他那個皮制的淡駝色雙肩包。

往嚴晏辦公室門口一站,可謂是人模狗樣,俨然一個學生崽,沒有半點副教授的派頭。

啧,跟別人說這是副教授?他自己都不信。

其實辛然前腳去洗了澡,嚴晏後腳撿了衣服也去洗了一個,相互都不知道自己就在對方隔壁。而嚴晏只在給辛然拉伸時候出了點薄汗,稍微沖了沖,反倒是比辛然還洗得快些。

這會兒他正在辦公室裏收拾東西。

健身房的人氣比他剛來那會兒旺了不少,新添兩位全職教練,人手一下充足了起來。

就連嚴晏自己的學員也排了個滿,平時根本沒時間再像以前那樣閑逛。

不過好在經理還是給他兌現了“半天假一天輪休”的承諾。

他現在每周不僅周六可以輪休一整天,每個周三也只用上白班,六點一到就算正式下班,賺得一個晚上的空閑。

辛然倚着門,萬分驚奇地看着嚴晏說道:

“咦?少俠,我頭一回見你不穿運動款?雖然這身……有點太破破爛爛了。”

“這位學霸,你只是對時尚一無所知。”

嚴晏确實穿着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搭一件樣式花哨得恰到好處的潮T,雖然辛然并不知道那是個什麽牌子。

辛然趁人忙急忙慌收拾東西的間隙,趕緊多看了嚴少俠幾眼。

他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這種風格,之前看慣了統一的教練服,還真以為他就是個“簡約運動款”呢。

辛然低頭看見了他頗為奢華的球鞋。

早該注意到的。

這才是這個年輕男人一貫的樣子,青春、張揚得不過火,也不過分花哨,渾身上下的顏色就那麽幾種,但往那兒一站,除了奪人眼球還是奪人眼球。

辛然琢磨着嚴晏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想起來是自己曾對他說過的,不禁莞爾:

“……心眼太小的少俠不是好少俠。”

“管他呢——下班了下班了,”嚴晏愉快地背起他健身專用的圓筒挎包,帶子收得很短,包斜在背上。他推着辛然往外走,生怕走晚了會加班,“快溜快溜!”

辛然卻是在心裏啧了一聲。

他心想:能不能麻煩這位少俠稍微把那四射的活力收一收?整個人亮晃晃的讓人眼睛疼,老年人有點受不住。

嚴晏卻想:這不能怪他,兼職這麽久第一次有假放,有點小激動嘛。

二人走到常去的那層樓,時間剛剛過了六點。

商場裏雖不比周末那般人潮擁擠,但也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正當猶豫不決,不知道去哪一家吃的時候,旁邊一個年輕媽媽帶着小孩從他們身邊經過:

“媽媽——我要吃麥當勞——”

“乖,我們少吃點油炸的……去吃水餃好不好?”

“不嘛——我就想吃麥當勞——”

辛然忽然拖長了話音,學着剛才那小孩的語氣對嚴晏說道:

“少俠——我想吃麥當勞?”

“……乖,我們少吃點油炸的,餃子……算了,我也想吃麥當勞。”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笑了。

辛然在心裏“啧”個不停。

他剛才說“乖”。

年輕人談戀愛是不是就這個感覺?

叫什麽來着?怦然心動?

麥當勞餐廳裏。

“現在點餐真是越來越方便了,”辛然拿着麥當勞自助點餐的票根翻來覆去地看,“我小時候對快餐店的印象只有排長隊。”

嚴晏默不答話,他還震驚于剛才點餐時候辛然“我不吃沙拉醬,也不想吃生菜……算了不要漢堡了,随便點了”的挑剔樣子。

吃快餐都能挑,沒誰了。

“467號請取餐——467號的客人在嗎——請取餐——”

“去吧,”辛然手腕一翻,修長的兩指夾着票根遞給嚴晏,“記得拿甜酸醬,其他的我不吃。”

嚴晏腳底滑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真的沒誰了。

嚴晏端着餐盤走回來,把琳琅滿目的小食放在辛然面前,明明只有兩個人,卻擺出了四個人吃飯的氣勢。

辛然的爪子在一堆小食裏扒拉着,對嚴晏問道:

“你要香芋還是菠蘿?”

嚴晏一邊拆他的板燒雞腿堡,一邊回答:

“菠蘿。”

“可是我想吃菠蘿的。”

“……”嚴晏拆油紙的動作一頓,神色複雜地問,“那你還問我幹嘛?”

“唔,”辛然拆開菠蘿派,因為燙口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看看我們有沒有默契。”

“唉,”嚴晏認命地嘆口氣,把手裏的漢堡拆出半個,遞到辛然嘴邊,“肉吃不吃?沒有沙拉醬。”

嚴晏手上的漢堡瞬間聞起來美味無比,肉質看上去也鮮嫩多汁。

辛然挑眉。

早知道這麽好吃,他剛才也點一個。

——然後他毫不忸怩且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大口。

如果隔壁桌那兩個女孩不向他們投來興奮的目光,漢堡還會更加好吃一些。

嚴晏倒是沒注意周圍,只是看辛然難得對某樣食物展現出興趣,就脫口問道:

“要不……你喜歡就拿着吃?”

辛然馬上做出一副“你竟然嫌棄我”的表情。

嚴晏趕緊埋頭吭哧吭哧地吃起漢堡,水都不喝一口。

隔壁桌兩個女孩繼續投來興奮的目光。

辛然轉頭沖她們禮貌一笑,然後吃起了自己的菠蘿派。

還有閑心思考:要不要給嚴少俠也喂一口?

啧,這個派還是有點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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