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水路逃心有靈犀
門砰的一聲被踹開, 在門沿上顫顫巍巍地晃了幾晃,然後便啪的落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地的塵土。
夜風呼啦一下灌進屋子, 把路菀菀的發絲吹的淩亂不堪。
路菀菀慢悠悠坐起身子,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
真的是…太沒禮貌了。
夏高勇赤紅着眸子, 腳步沉重地走到她身邊,伸出一拳就打在了她身後的牆上。他低着頭, 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了一起, 近得路菀菀幾乎可以聽得到他急促的心跳聲。
氣成這樣?看來這一仗他輸的挺慘啊。唔…好樣的陛下。
路菀菀彎着眼睛,不慌不忙地把落下來的頭發挽回耳邊,看着夏高勇近在咫尺的臉輕笑了兩聲。
“夏将軍,回來了啊。”
“路菀菀,你騙我!”
夏高勇拽住她的領子,把她提起來就想摔在地上。可是看着那雙在昏暗中仍舊亮的驚人的眸子, 卻是怎麽也下不去手。
“對不住了, 将軍。”
路菀菀掂着腳尖才能勉強夠得到夏高勇的手, 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輕聲笑了笑。
他的臉好像被刀劃過, 還在不住往外滲着血, 皮肉外翻, 看起來就像是條橫卧在眼角和嘴角之間蜈蚣,猙獰又可怖。
“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夏高勇甩開手,一把抽出腰間還染着血肉的長刀,抵上了路菀菀的脖子。
“對, 我以為。”
路菀菀被甩得跌坐在凳子上,盡管狼狽,卻依舊是淡定從容。手自然地覆上小腹,擡眼直視着夏高勇的眼睛,笑意盈盈。
“除非,你想與我同歸于盡。”
夏高勇偏着頭看了她半晌,捏着刀柄的手指咔咔作響,最終還是頹然放下。
對,他現在确實是不能對路菀菀下殺手,因為她是他現在唯一能與靳承乾抗衡的籌碼了。
西城門一戰,他被慕言帶着兵給包了餃子。三萬精兵,死的死傷的傷,又被俘虜了近萬人。能有命跟着他回來的,不過五百人不到而已。
他帶兵十餘年,這是唯一一次敗仗,也是損失最慘重的一次,是他一輩子的恥辱。
“将軍,咱們走吧。慕言正在帶着兵搜查這條街,咱們藏不了多久了。”
夏高勇還木然站着,看着泰然自若的路菀菀發呆。李副将快步走進來,出聲将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屬下在城邊有座宅子,裏面挖了條通往小梁河邊的地道,咱們快些,能逃的脫。只是,那些兄弟…”
“能走的有多少?”
夏高勇捏了捏眉心,出言打斷他的話。
“将軍…”
李副将肩上中了一箭,過多的失血讓他的臉在月光下更是顯得慘白。
“能走的兄弟,只有三十八人。其他人大都受了傷,跟着長途奔波,反而會扯了後腿。”
“…”
聽着這話,路菀菀也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三十八人?說好的三萬精兵呢?怎麽這麽弱。
“你的好陛下帶着三千弓弩手圍了城牆,我還能活着回來,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
夏高勇冷眼瞧着路菀菀震驚的臉色,把刀插進刀鞘裏,撕下手臂上的衣服緊緊蒙住了她的眼睛。
“老實點,我不能傷你性命,斬你條胳膊還是輕而易舉。你該知道我有多恨你,別讓我下狠手。”
路菀菀噤聲,老老實實地被夏高勇掐着胳膊,不再反抗。
“把能走的都帶走,不能走的…給些銀子讓他們散了吧。若是跑的脫就跑,跑不脫的,算是我夏高勇欠他們一條命。”
夏高勇沉着臉拽着踉踉跄跄的路菀菀往外走着,懊惱地皺眉。
他剛才就該狠狠地把這将他騙得團團轉的女人狠狠摔在地上,最好将她的孩子也摔掉才好。
可是…為什麽看着她的臉,他卻是怎麽也下不去手?
“将軍,走陸路太危險了。周圍沒什麽遮擋物,兄弟們又都精疲力盡了,慕言手下有支騎兵,咱們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李副将擔憂地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小梁河,側着頭跟夏高勇商量着逃跑的路線。
“不如咱們走水路,河面廣闊,每日都有許多的商船漁船,咱們被發現的幾率也更小些。而且他們定是會順着陸路去追,咱們可以一路順着風向走,天亮就可以離京很遠了。”
夏高勇沒做聲,他掃視了一圈滿面疲色的士兵,算上李副将,一共三十七個。還有兩個在轉移到城邊老宅時跑掉了,不知去向。
三萬精兵,只剩下三十七個還追随着他的,還健全的兄弟。
而他寵了二十年的妹妹,在半個時辰之前,投井自殺了。
他這個做哥哥的,甚至來不及去把她的屍首打撈上來,一路帶着她。
一夜之間,今非昔比。他從高高在上,一呼百應的将軍,變成了要一路逃亡,有今日沒明朝的罪人。
他身上背負着上萬條人命,一将功成萬骨枯,可他枯了萬條骨,還是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這讓他怎能不恨!
可是低頭瞧着被蒙住眼睛只露出尖尖下巴的路菀菀,他緩緩擡起的手卻又是慢慢放下。
有時候,他真想一刀殺了她,可是一見着她的臉,一對上她的眼睛,又總是在關鍵的時候軟了心。
“将軍?”
望着頻頻出神的夏高勇,李副将皺皺眉,再次出聲喚他。
“去劫條船來。”
夏高勇回過神來,使勁抓住路菀菀的胳膊,毫不憐惜地扯着她往河邊走。
“挑最大的那條,小心些,別讓血沾到地上。”
路菀菀被扯得一晃,險些摔倒,忙快走了幾步才跟上他的步子。
左手裝作撫着小腹的樣子,卻是緊緊握住了袖中的簪子,趁着夏高勇不注意,松了手讓簪子掉在地上。
上天保佑,讓陛下能瞧見這簪子,明白我的去路。
李副将的動作很快,幾十人沒半炷香就都上了船。船緩緩動起來的時候,夏高勇解開了蒙住路菀菀眼睛的布。
這天晚上的風不算小,船搖搖晃晃地在水上走着,伴随着那還沒散去的血腥味,熏得她直想吐。
“我們要去哪?”
路菀菀捂着唇幹嘔着,擡起眼看向一路無話的夏高勇。
夏高勇沒出聲,只是從旁邊拿了捆繩子,将她的手緊緊綁在身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路菀菀抿抿唇,忍住了那股想要吐出來的欲望,轉頭透過狹小的窗子看了看愈來愈遠的河岸。
河風從窗戶裏吹進來,涼涼得撲在她的面上,惹得她一陣瑟縮。
河水波光粼粼,偶爾還會有條看不清顏色的魚躍出水面,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
看着這前所未見的有趣景象,路菀菀撲哧一笑,下一瞬卻又覺得頰邊涼涼。
有什麽東西順着臉頰流到了嘴裏,熟悉又陌生的鹹味。
嗯?哭了嗎?
路菀菀搖頭笑笑,想伸出手去擦,這才想起了手被綁在了身後。
就那麽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想哭的厲害,滿腹的委屈不知該怎麽宣洩出來,只是想哭,痛痛快快地哭。
可是,哭了又有誰去給她擦淚呢?瞧瞧,果然是被寵壞了。
路菀菀吸吸鼻子,努力地勾起個笑。
不能哭,娘親哭對寶寶不好的。今晚那麽險,她都闖過來了,又怎麽能在一切都明朗了的時候哭出來呢。
她的陛下,肯定會來救她的啊。
“禀報陛下,西街沒有異常。”
“禀報陛下,東街沒有異常。”
“禀報陛下,南街有戶人家的門口發現血跡。”
“帶路。”
聽見這話,靳承乾緊繃着臉終于有了些松動。他緊了緊手上的缰繩,冷聲吩咐。
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他的乖寶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好。
他沒保護好她,再一次。這個認知讓他快要發狂。
從再次見面開始,他們就沒分離過這麽久,更何況,她的肚子裏還有着他們的孩子…
一行人騎馬在寂靜的夜路中狂奔着,很快便就到了宅子的門前。
靳承乾下了馬,剛想沖進宅子,心口處卻是猛地一痛。像是被針猛地紮了一下心髒,突如其來,卻又痛得灼心噬骨,讓他再沒力氣走出一步。
慕言一驚,忙伸手去扶住他,下一瞬又被狠狠拍下。
“仔細地查,連一絲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是。”
慕言愣了一瞬,回過神來忙抱拳行了個禮,領着一隊士兵便進了門。
靳承乾捂住胸口,慢慢平複着呼吸。就在剛才,他的腦海裏忽然就閃過了路菀菀哭泣的臉。
他心疼得不行,伸手想去給她擦眼淚,觸到的卻只是一片虛無。
朕的乖寶…受委屈了。
慕言再出來時,靳承乾正站在門口,迎着月光負手而立。瘦削的背影好像已經倒映在那裏幾十年一樣。
他的铠甲上還沾着血,在銀色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詭異可怖,可更多的卻是孤寂和落寞。
慕言看着他的背影,嘴裏酸酸苦苦。
他能理解這種感覺的,若是路阜言也被人擄走,生死未明,他可能會發瘋。
嘆了口氣,慕言抱拳上前一步,沉聲禀報。
“陛下,只有門外發現了幾滴血跡,屋子裏沒有異常。”
“沒有異常嗎…”
靳承乾沉默了一瞬,呢喃出聲,握在身側的拳頭緩緩攥緊。
“陛下…”
慕言不忍心看他這樣失神,剛想再勸慰幾句,就被靳承乾豎起食指堵住了即将說出口的話。
“噓…別說話,讓我聽聽。”
靳承乾閉着眼,連呼吸都變得輕緩。
“我好像聽得到她說話。”
慕言心裏一驚,忙轉頭四處張望。可除了四周站得筆直的士兵,連半個閑雜的人影都瞧不到。
說話?誰在說話?陛下,您莫不是瘋了?
“開城門,集合所有水軍,半個時辰內,全部上船。”
慕言還茫然地到處打量着,靳承乾卻已是回了神,大步往城門處走去。
他剛才聽見,他的菀菀說,她在船上。她和寶寶,等着他去救。
軍隊還沒趕來,靳承乾心裏煩躁不堪,揮手趕走了跟着的部下,一個人在河堤亂轉着,想着待會的計策。
一天一夜未睡,靳承乾現在卻是異常的清醒又精神。可無論怎麽想盡辦法地想要集中注意力,腦子裏卻滿滿的都是路菀菀的身影。
哭着的,笑着的,嘟着嘴跟他撒嬌的…
那麽嬌氣愛哭的小姑娘,這一天一夜可該是怎麽過啊。
靳承乾側頭望向河面,手指在身側攥得咔咔作響。
乖寶啊,今晚的月色真美,你在哪呢?看見了嗎?朕想你啊。
正走着,腳下忽然就踢到了什麽東西。靳承乾停住步子,低頭去看,可見着了那物件,瞳孔卻是猛地一縮。
那是朵梅花形狀的金鑲玉簪子,是他送給他家寶貝的第一件禮物,她喜歡得不得了,幾乎每天都要戴着,現在卻出現在這…
那一瞬間,靳承乾的淚幾欲奪眶而出。
乖寶,你看,咱們心意相通呢。你的心思朕全都收到了,朕馬上就到你的身邊了。拼盡性命,不遺餘力。
你乖乖的,等着朕,聽到了嗎?
垂首看着那亮晶晶的綻蕊梅花,靳承乾抿唇笑笑,拿起它送到唇畔吻了吻。
晃悠悠的船艙裏,路菀菀靠着牆睡得香甜。
她夢見,她的陛下拾到了她的簪子,握在手心裏捂的暖呼呼的。
她的陛下對她說,他馬上就到。
陛下,您快點呢。
臣妾受不住了,臣妾想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的讨厭的女配,終于都被寫死了。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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