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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锳氣呼呼地走着,也沒注意看路,在拐彎處不期然地就撞上了已經臉色鐵青的顧雲。
“嘤……”羅锳疼得捂着鼻子蹲下身來。
顧雲愛眉看着那蹲下來的人,一頭烏黑的秀發披散在背上,像是絲綢般将她包裹着。
須臾後開口,聲音冷得跟冰渣似的,“披頭散發,還有臉哭?”當他看到她披頭散發跟一群小厮、下人在一起賭博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喊人将所有的人綁起來打一頓,而是怒意橫生。
他氣她居然一點不講究地披散着頭發在一群男人中間,卻毫無羞恥之意。氣她毫無男女之防,對別人巧笑明眸,對他卻沒個好臉色。那一刻他的胸口堵得厲害,他想發火,他有種自己的東西被人窺竊了一般的怒意。
可看到她毫不做作的笑,還有那輸急了眼,一腳踹翻骰盅的樣子,又覺得這樣的她居然格外令他心動不已。她的那一腳像是踹進了他的心裏,讓他這幾天一直壓抑的心思忽然就變得明澈起來。
顧雲緊握着拳頭,抑制自己上前将人裹起來的沖動,就為了多看她不做作的一面。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是充滿了敵意,這個認知讓顧雲有一點點的不悅。
自從班師回朝,他也算得上是京城中很多人眼裏的乘龍快婿了。有些大人暗示,他假裝聽不懂,有些大人明示,他只說暫無考慮婚姻大事的打算。
其實顧雲不是沒打算,而是不想娶那些像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跟那樣的人生活一輩子,他想起來就是拒絕的。
今天的日子是以後所有日子的翻版,這樣的感覺讓他很抗拒,他的日子不可以一成不變,索然無味。
顧雲自小跟在父親身邊在邊城生活,自從他父親戰死後,更是在邊城一待就是十年。這次說是班師回朝,實乃是皇帝忌憚他顧家在邊城待得太久,怕他擁兵自重,所以才一道聖旨将他召回。
他能理解皇帝的擔心,他離開京城也十來年了,父親走後,母親也郁郁寡歡而去,京城偌大的将軍府只剩下妹妹一個人。
大概在邊城的時間太久,他欣賞不來京中的大家閨秀,反倒是欣賞邊城那些潑辣性子的女子,敢愛敢恨,可以大聲地笑,可以有不輸男人的情懷和抱負,她們憑自己的雙手獲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指望他人。
她們更不會像京城裏這些自覺高人一等,凡事都拼家世的閨秀們那樣,表面乖巧,暗地裏心機深得很,他不喜歡,也不希望他未來的日子裏都要跟那樣的人在一起。
所以在回城那天,聽到有女人在大庭廣衆之下,不顧別人的指指點點,敢大聲說喜歡他的時候,顧雲心裏詫異了下,卻還是轉頭在人群裏尋找那個女人。他想看看是哪那個女中豪傑,敢這般不拘一格。
遠遠的,看不清面部,但隐約能看出來是個長相清秀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很是話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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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她甩着水袖,毫無顧忌的樣子,顧雲覺得這個女子倒也算是有膽識的了,心下不由得贊一聲有個性。
再見的時候,他沒認出來她,只覺得眼前這個穿着小厮打扮的女子言行舉止間透着一股機靈勁,很能察言觀色,也很有本事坐地起價,不卑不亢,能坑得你心甘情願。
他之所以甘願被宰,一方面确實是舍不得那幅畫,還有就是覺得這般機靈的姑娘,抛頭露面的,也實屬不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算是幫她一把了。
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沒認出她來,只是覺得那個丫鬟有點眼熟,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直到她那一聲顧将軍,音調和那天在城門口的女子如出一轍。
再細看,那身形、那模糊的面孔漸漸重合起來,這讓顧雲腦子裏所有的線索都串聯成一個個實質的片段,城門前的表白,書鋪子裏的巧舌如簧,還有現在明明被戳破了,還死扛着不認帳的厚臉皮……此刻顧雲想起這些細節,已經不同于前幾天的心境了。之前只想找到她出口惡氣,現在确是想将她畫上屬于自己的記號,标上他顧雲的記號,謝絕他人窺竊。
不過他好像做得有點急切了。那天将她從那地方帶出來後,雖然沒看到她哭泣的樣子,但那沙啞的聲音也讓他心裏不是很舒服。他這麽多年從來沒在女人面前說過軟話,那天他明明是好意,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就是那麽的不中聽。
他深刻反省了下自己的态度,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剛好軍營有事,他變相等幾天再說,說不定過了幾天,對她的那種感覺就淡了很多,他覺得自己對她上心純屬是欣賞。
可他這幾天在軍營裏總是心不在焉,仿佛他身在軍營,心卻還在将軍府。夜深人靜的時候,腦子裏不自覺地就想着她在幹嘛?是躲在某個地方自艾自憐,還是活得如魚得水。他想應該是後者,她的性子,不像是自艾自憐的人。
按理說,他确是無權将她強制性帶回将軍府。可誰讓他是大将軍呢?難得一次行使大官的特權,居然還是為了一個只見面幾次,且次次都坑他的女人。
他怕他一放手後,相見又是遙遙無期,活着是再也不見。
一個人能跟另一個人相遇可能是偶然,可如果這兩個人多次相遇,就不僅僅是緣分了。
顧雲覺得這是冥冥之中上天給他的指示,偶遇了這麽多次,也該發生點故事。
顧雲是這麽覺得的,如果身邊有這樣的人相伴,日子肯定不無聊,不但不無聊,可能還有不少驚喜。
于是顧雲就站在那,看着羅锳毫無知覺地走過來,直到她一頭撞進他的胸膛,仿佛也撞進了他的心裏。
看着羅锳捂着鼻子,發出痛呼的聲音,顧雲想上前扶她,但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突兀,于是就幹站着看着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跟平時一樣。他說∶“披頭散發,還有臉哭?”說完後顧雲就後侮了。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他也只能繼續繃着臉,等她回擊。果不其然,她像是一只刺猬,開始攻擊他。
羅锳是又氣又憋屈,她算了好幾天,就想讓顧雲逮着她不務正業,帶着其它人聚賭,一氣之下将她趕走的。
可當他真的這般喝斥自己的時候,她心裏居然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委屈。
她站起身,不服氣地看着顧雲,反唇相譏,“大将軍光明磊落,怎的也幹那偷聽之事?”
“牙尖嘴利。”顧雲哼一聲道∶“這裏是我家,我想在哪聽都可以。沒當場将你們打一頓板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不需要顧将軍的面子,看不慣我,就将我趕出去啊。”羅锳挑釁地道顧雲直直地看着她,“你就這麽想離開?”顧雲見她又提要出去,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羅锳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身軟甲還尚未卸去,襯得他更加的英氣逼人。
見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羅锳想對視,可只對視了幾眼,就不敢了。顧雲的眼神裏,有種看了會讓她心跳加快的東西,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麽,但就是這麽看着,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見她不語,顧雲更氣了。不說話就是默認,自己堂堂大将軍,傾心于她,她還百般拿喬。
看來,女人不能對她太好,就像是沐風說的那樣,女人,看上了就直接上,等她身子屬于你了,心自然也就屬于你了。
雖然這話無恥了點,但此刻顧雲卻覺得格外的有道理。他認定的女人,不管她喜不喜歡他,都不許離開。
“你以為那些權貴人家對那些不聽話的丫鬟的處罰就是趕出去?”說到這裏,顧雲冷哼一聲,直哼得羅锳不由得縮下脖子,咽了咽口水。
“對于那些不聽話的,屢次三番地頂撞主人的丫鬟,懲戒的法子多得你無法想像。”顧雲說完,眼神肆意地在羅锳的身上掃射了一遍。
羅锳有種自己脫光站在他面前的鍺覺,等反應過來,趕緊雙手環胸地打罵他,“流氓。”顧雲不想再跟她起口舌之争,他一方面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幼稚,但心裏的燥熱感讓他知道他真的想那麽做,扒光她、占有她、征服他,讓她再也無法離開。
顧雲收回那已經有點蕩漾的心思,重新繃着臉道∶“去找柳叔,明日起,我卧室的清掃工作就交給你了。”
“憑什麽啊?”羅锳在後面喊。
顧雲停住,轉身,“憑我是你的債主。”原來那天她跟柳叔的對話,顧雲一字不差地全聽了去。
羅锳氣結。看着顧雲遠去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顧雲看到她在他的府上聚賭,就這麽不愠不火地說了幾句。他不應該是怒氣沖天将她打一頓,然後趕出去嗎?這顧家兄妹倆是不是傻啊?
這計劃又失敗了,哎。不過……看着那悠悠長廊,羅锳的嘴角微微上揚。
顧雲說的清掃,也不過是每日将他的卧室整理一番而已。對于這件事,柳叔是樂見其成的。
之前将軍一走就是好幾天,兩人根本沒有相處的機會,如今将軍回府了,日子也正常起來。除了每日的早朝,其它時間,将軍基本都在書房。
至于聚賭的事情,柳叔找到顧雲請罪了,都是他沒管好下人。顧雲想到羅锳當時的小臉,只說了四個字,“下不為例。”這日,羅锳打理完顧雲的卧室,決定去找顧婉婉。
顧婉婉自從顧雲回來後,就沒去找過羅锳了。她怕打擾她哥跟羅锳兩人的相處時光,所以在見到羅锳的時候,很是吃驚了一下。
羅锳沒規矩地坐下後,問她臉上的神情是何意。
顧婉婉道:“我哥難得回來,你不應該黏在他身邊卿卿我我嗎?”羅锳嗤笑一聲,“你話本子看多了吧,哪只眼楮看到我跟你哥卿卿我我了?”顧婉婉語塞,看着羅锳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語重心長地道∶“我哥是個很好的人,你不要錯過了。”羅锳詫異地看着顧婉婉,有點懷疑她嘴裏說的哥哥是她認識的那個顧雲顧大将軍嗎?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人家是兄妹嘛,情人眼裏能出西施,兄妹眼裏彼此都是好的。
見羅锳不以為意,顧婉婉替她哥鳴不平,于是簡單地将顧雲十三歲接替父親職務戍邊的一些經過大概講述了下。
“他左邊肩膀上的一刀疤痕是他接替我父親的職務後,第一次領兵作戰的時候留下來的。那時候我也在邊城,但看到他渾身是血地回來,我吓得哇哇大哭。我已經沒有父親、母親了,不能再沒有哥哥。”說到這裏,顧婉婉眼楮紅紅地看着羅锳,“你知道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嗎?抓不住……惶恐的感覺。”羅锳收起之前的随意,看着顧婉婉,慎重地點頭,“我知道。”顧婉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哥哥後來擔心我,怕那些人會對我下手,派人将我送回了京城。自那以後,我就沒見過哥哥,每年過年和生辰的時候,都是哥哥派人送信或者禮物。其實他不知道,他能回來,對我來講就是最好的禮物了。”羅锳沉默不語。
顧婉婉接着道∶“哥哥今年二十有四,放在其它人家的兒郎,孩子都能上學堂了。就因為我們沒有父母,也沒有長輩,就算哥哥是将軍,那些人還是瞧不上我們。不過哥哥也争氣,用了十年戍邊換來大将軍頭餃。可我不喜歡看到哥哥這樣,我只希望他找個他愛的人,平平淡淡地過。”羅锳不說話,看着顧婉婉。
“我不知道你跟哥哥怎麽認識的,但你是哥哥唯一帶回來的女人。我也不管你跟哥哥之間存在着什麽誤會,只希望你不要帶有先見為主的偏見,用心去看看他。”羅锳聽着顧婉婉說完後,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她跟顧雲之間真的不是顧婉婉說的那樣。至少目前不是。
“好。”羅锳也只能說一個好。
“不說這些了,我對哥哥的魅力還是很相信的。”說到這裏,顧婉婉又活潑起來,“就像東郭先生話本子裏寫的那樣,始于顏值,陷于才華,忠于人品,癡于肉體。我哥哥長得可不比寧王差,最主要的是,我哥比寧王看起來讓人有安全感多了。”說到這裏,她對着羅锳挑眉,“肌肉也很結實。”羅锳語塞,這丫頭……深得她心啊。
想到這裏,羅锳忽然想到之前掌拒的跟她說在話本子上畫那種圖的事情。見丫鬟不在,羅锳當下直言不諱地問顧婉婉,“你會對男人的身體産生興趣嗎?或者說,有些時候,會去想……”
“哎呀,你、你怎麽能說這些話?”顧婉婉捶打了羅锳一下。
羅锳也不躲,又問∶“如果,東郭先生的話本上再多一些露骨的描寫和畫,你會買嗎?”聽到羅锳提到東郭先生,顧婉婉沉思。東郭先生的話本子裏對情愛的描寫挺多,有些地方她經常看得面紅耳赤但又欲罷不能,有好奇、有探索……顧婉婉見羅锳看着她,須臾後紅着臉點點頭。
羅锳來了興致,拉着她大聊特聊,以後她會找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做夫君,還是嫁跟她哥哥一樣的武夫做夫君。顧婉婉一開始還放不開,被羅锳逗着,最後還是說了。
“你說那些男人的肌肉真的那麽硬嗎?還有、還有,聽說他們身上的毛發也很多……”見羅锳越說越不像話,顧婉婉先是喝斥了幾句,結果聊着聊着,也順着羅锳的話說一些她從來沒說過的大膽妄言,最後問羅锳,“那你喜歡我哥哥那樣的嗎?”羅锳想了想,點頭,顧雲是她喜歡的類型,“但是……”
“那就好、那就好。”
“我這但是還沒說完呢。”
“怎麽還有但是啊,你快說。”
“你哥是處男嗎?”羅锳湊到她耳邊小聲地問着。
顧婉婉愣了下後,惱羞成怒地捶打着她,“羅锳,你……”羅锳讪讪地摸摸鼻子哄着她,“好好好,我不問了。”顧雲站在拐角處,将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一開始他很高興妹妹跟羅锳能聊得來,然後聽到妹妹說他回來,就是對她來講最好的禮物的時候,顧雲的眼眶也跟着熱了。不是他不回來,而是他不能回來。
後來見羅锳又問一些露骨的話題,顧雲知道自己應該出去阻止的,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想聽聽她是怎麽認為的,自從那天腦海裏蹦出想占有她的念頭後,他心裏就像住着一頭野獸,叫嚣着想将她拆骨入應。
此刻聽到她聊這個話題,顧雲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念頭又起來了。女孩子聊的話題他應該規避的,可腳就像是生了根、發了芽,站在那不肯走了。
聽到妹妹問羅锳喜不喜歡他,顧雲居然緊張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囚犯,是活是死,在她一念之間。
聽到羅锳肯定的答案後,顧雲才發覺自己不自覺間握着的拳頭裏居然汗津津的。本想着出聲提醒她們他的存在,結果就聽到羅锳那最後一句。顧雲只覺得轟的一聲,臉上燒了起來,一種羞憤和臊熱感讓他的臉頓時就紅了起來。
“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騙子。”顧雲咬牙切齒地小聲說着,她居然敢不怕死地來評論他。這麽想知道他是不是處男?行,本将軍這就讓你知道。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後就再也壓不下去了,顧雲似乎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還有那種想要靠近她的渴望。
顧雲整理了下情緒,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後出現在二人面前。
兩個聊得正歡的人頓時怔住了,雙雙對視一眼後,俱心虛地低下頭來。顧婉婉面紅耳赤地起身,小聲地喊了聲∶“哥。”顧雲喂、了一聲後,轉頭看着羅锳,“你跟我來一下。”說完轉身就走。
羅锳擡頭想問幹嘛,發現顧雲已經走出好幾步了。她在猶豫跟不跟上的時候被顧婉婉推了一把,結果就撞在顧雲的背上了。
顧雲反手快速地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穩後,回頭不贊同地看了眼顧婉婉。顧婉婉俏皮地吐了下舌頭,匆匆跑走了。
顧婉婉一走,羅锳擡頭的時候,恰好看到顧雲在看她,頓時就想到她剛才問顧婉婉的問題,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她只懊惱她為何要問這麽露骨的問題,顧雲是不是處男跟她又什麽關系呢?嘴賤,該打。
等顧雲轉身的時候,羅锳拍了下自己的嘴。